调露元年(679)正月,朝廷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正在走红的司农卿韦弘机,被侍御史狄仁杰弹劾而突然丢了官。此事再次震动朝野,使人们对狄仁杰又一次刮目相看。
韦弘机,京兆万年(陕西西安)人。太宗贞观时入仕,曾出使西突厥,撰写过一部名为《西征记》的书,记述所经过诸国风俗、物产,献给太宗,得到赏识,被提升为朝散大夫。高宗显庆(656—661)中,韦弘机任檀州(治今北京密云)刺史,政绩颇为不凡。大将契何力征讨高丽时,韦弘机由于能及时运送资粮,保证军需,得到高宗的赞赏,提拔为司农少卿,主管东都(河南洛阳东)营田、园苑。太子李弘死后,高宗命蒲州(治今山西永济西)刺史李冲寂主持营建陵墓,过期未成。遂又命韦弘机负责此项工程,结果如期完工。由此,高宗对韦弘机更加宠信。韦弘机虽然具有一定的才干,然性机警,好逢迎,为正直之士所不齿。像韦弘机这样一个高宗的宠臣,却为何被狄仁杰一纸劾状就拉下台呢?事情还得从上元二年(675)说起。
这一年高宗在东都住了一段时间后将要返回长安,临行时对韦弘机说:“长安、洛阳是我的东、西宅,洛阳现有的宫殿大都是隋代所建造,年代已久,逐渐陈旧颓坏,欲想整修又颇费资财,为之奈何?”韦弘机上奏说:“按照司农寺旧式,差丁壮采伐木材,皆付给雇值。而今动用户奴采伐,所获材木足够十年之用,节省的雇值(即雇工之费)在库中积存的就有四十万贯之多。用来修造宫室,三年必成,不必劳动百姓。”高宗听后大悦,命韦弘机兼管东都将作、少府二监事,负责此项工程。
韦弘机为了讨高宗的欢心,不仅整修了隋朝留下的旧宫殿,还新建了宿羽、高山、上阳等宫。其中上阳宫位于皇城之外西南隅,南临洛水,三面环谷水。高宗曾游于洛水之北,“乘高临下,有登眺之美。”韦弘机遂在高宗登高处建造了一座高馆,以备皇帝再次游幸,又沿洛水北岸修建了一条长廊,连亘一里,在涧溪曲处建一新殿,与长廊相连接,雕梁画栋,壮丽华美。上阳宫内有丽春殿、麟趾殿、观风殿、甘露殿、仙居殿、芬芳殿等主要建筑。至于楼阁亭台更是星罗棋布,如七宝阁、浴日楼、本枝院、芙蓉亭、宜男亭、含莲亭、神和亭等,举不胜举。调露元年(679),高宗再次驾临东都,就移住在新建成的上阳宫中。由于上阳宫环境宜人,壮丽豪华,此后武则天改东都为神都作为统治中心,就长期住在上阳宫中,这里遂成为当时的政治中枢。高宗对韦弘机的表现十分满意,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便将他提升为司农正卿。
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对此事非常不满,却又不愿出面进谏,便对狄仁杰说:“自古以来凡陂池台榭,都建在深宫重城之中,不使外人看见,恐伤百姓之心。今韦弘机所兴建的宫殿廊馆,沿洛水而建,全在宫城之外,万方朝谒天子,无不可以看见,这难道是致君尧舜之意吗?”此话传到韦弘机耳中,他不知悔过,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天下有道,百司各奉其职。辅弼之臣则思献替之事,至于我们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臣子,只不过是奉行诏命,各守其本身的职责而已,不敢有越份的举动。”以上见《唐会要》卷30《洛阳宫》、徐松《河南志·唐城阙古迹》中华书局1994年点校本。就是说韦弘机认为自己的行动是奉皇帝的命令而行,是忠于职守的表现,致君尧舜是辅弼之臣的事,与他们这些事务性官员没有关系。
韦弘机的上述言论,显然是强辞夺理。洛阳宫殿的兴建从根子上说,固然是唐高宗追求奢侈生活的结果,但韦弘机从中也起了教唆导引的作用。从表面上看,此次兴建似乎没有加征赋税,劳役百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韦弘机动用的所谓雇值,实际就是百姓上缴的丁庸,即租庸调制中的庸,属于国家正税,这一点韦弘机本人也不否认。韦弘机把这部分经费没有用于利国利民的工程中去,反而唆使皇帝建造豪华宫殿,追求个人享乐,是一种典型的佞臣表现。何况数十万缗钱根本不足以兴建如此规模的工程,肯定有挪用国家其他经费的现象。事情发生后他还不接受别人的指责,反以皇帝的诏令来堵塞舆论,使狄仁杰忍无可忍。但是狄仁杰也清楚地知道要扳倒韦弘机这样正在受皇帝宠信的佞臣,仅以唆使天子追求奢华的罪名是不行的,高宗肯定会予以庇护,于是他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终于发现了韦弘机家人盗取官府资财的线索。韦弘机主持营建,经手巨额资财,他的家人利用这种方便条件,盗取官物,韦弘机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狄仁杰掌握了大量证据后,上奏高宗,二罪并劾,终于迫使高宗将其免官除名。
这一时期高宗还有一位宠臣,即左司郎中王本立,他恃宠弄权,朝廷上下莫不畏惧。狄仁杰对王本立的行为十分鄙视,决心予以铲除,遂愤然上表,指出王本立种种奸诈不法之事,请求高宗将他交给司法部门审理治罪。高宗此时对王本立的恩宠未衰,不愿将他治罪,遂下诏特意免于追究。狄仁杰坚决反对赦免王本立,他向高宗进谏说:“国家虽然缺乏英才,难道少王本立这类人!陛下为何怜惜有罪之人而不顾国家法律?如果陛下一定要赦宥王本立,请先将我放逐到无人之境,为将来的忠贞之臣作一鉴诫。”高宗不得已只好将王本立治罪。这一事件对朝臣震动很大,使忠贞之臣扬眉吐气,奸佞之徒一时迹,“由是朝廷肃然。”狄仁杰本人由于明于执法,敢于弹劾权宠与奸佞之臣,因而声名远扬,成为朝野推崇备至的人物。
在狄仁杰此后的任官经历中,还多次出任过地方行政长官。他每到一地,都能始终坚持严于执法,公正平恕,力纠冤滥的原则,革除了不少弊政和害民的旧习俗,爱民如子,使千百人免于死在滥刑之下。正是由于狄仁杰正直果敢,知法守法,审理了大量的滞案、冤案,所以千百年来受到人们的赞颂,以他为题材创作了不少文学艺术作品来歌颂其不朽的业绩。
狄仁杰在大理寺和御史台任职期间,能得以施展才华,取得这样的成就,与他本人刚正果敢的性格、干练卓越的才能固然有很大的关系,但也要看到这一切与高宗对他的信任和支持是分不开的。如果高宗是一个固执己见听不进谏言的皇帝,尽管狄仁杰明于执法、嫉恶如仇也无法纠正错案,惩治奸佞。欧阳修修撰的《新唐书》把高宗描写成一位昏庸的皇帝,从他能虚心接纳狄仁杰的进谏,知错能改,驱逐奸佞,信任狄仁杰这样的直臣等行为看,昏庸之说似乎难以成立。
随着狄仁杰名声愈来愈大,他也逐渐为唐高宗的皇后武则天所知,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狄仁杰政治生涯的最重要阶段是在后来的武则天统治时期度过的,武则天对他的了解,对以后委他以重任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武则天自麟德元年(664)起便直接参与朝廷政事,史载:“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上元元年(674),唐高宗称天皇,武则天称天后。次年,高宗因为旧病复发,风眩不支,准备逊位于武则天,因为大臣反对而作罢,但却取得了在高宗养病期间摄理国政的权力。仪凤三年(678),甚至允许百官与四夷酋长朝见武则天。由于武则天可以直接参与朝政,所以狄仁杰在这一时期的所作所为她不会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在她当了女皇以后,授狄仁杰为内史的制书中,就有“雅达政方,早膺朝寄”之语。充分说明她对狄仁杰早就有所关注,并十分欣赏他的才干。武则天与狄仁杰在这一时期虽无发生直接的关系,但却为后来对他的重用和建立良好的君臣关系奠定了一定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