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等人的案件对朝野上下震动很大。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等人都是现任宰相,3位宰相同时下狱,无疑是一件大事,不能不引起朝野的关注。魏元忠虽仅为御史中丞,但他为人正直,声望颇高,又立有大功。这是指在镇压徐敬业的战争中,当时武则天命他为监军,与李孝逸共同负责征讨事宜。在讨论进军方略时,魏元忠力排众议,主张先打徐敬业之弟徐敬猷所率之军,这支叛军实力较弱,歼灭这支军队可以鼓舞官军士气,削弱叛军力量,然后集中军力进攻徐敬业所率精锐军队。事后证明魏元忠的方略完全正确。在两军主力决战时,官军前锋受挫,统帅李孝逸畏惧欲退。魏元忠坚决制止了这种企图,又献火攻之计,终于取得了决战的胜利。李嗣真为官清正,声誉也甚好。这样一批人同时被捕,又都是谋反大罪,朝士们非但不信,反而纷纷上书,认为这是奸佞横行,残害忠良。当时上书的主要有麟台正字陈子昂、万年县主簿徐坚、凤阁舍人韦嗣立、监察御史魏靖、给事中李峤、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等。归纳起来,他们的呼声大体反映了如下几个方面的意见:
第一,反对酷吏政治,认为有害无益。他们大都认为尧舜之时、文景(汉文帝、景帝)时代,几致刑措,千古以来,传为?美谈。“今四海多衔冤之人,九泉有抱痛之鬼”,都是徐敬业、李贞起兵以来,酷吏横行,连坐相牵,用法残酷的结果。指出目前这种“小乃身诛,大则族灭”局面的形成,完全是那些“皆图苟成功效,自求官赏”者,任意罗织,草人命,并非真有如此之多的反逆者。
第二,大开告密之门,罗织严密,目的虽然是“将息奸源,穷其党与”,但实际上却使大批无辜之人冤屈而死。他们指出数年以来,四方告密,牵累千万,“大抵所告,皆以扬州为名,及其穷竟,百无一实”,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庆,忠直清正之人痛心疾首。一人被捕,百人入狱,“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所宁。”批评的矛头直指武则天本人。
第三,认为酷吏政治不尽早结束,将使朝士人人不能自保,离心离德,不利于国家稳定和统治的巩固。有人甚至指出目前正直之士纷纷入狱,被杀被贬者不计其数,照此下去将使陛下无可用之臣,焉知不是有人借追究逆党而行反间之计,先除去陛下辅弼之臣,后谋取国家社稷。
第四,认为酷吏政治破坏了国家法制。“夫酷吏者,资矫佞以事君,行刻薄以临下。”他们大都“侮宪害公,弄权挠法”,“罪遂情加,刑随意改”,致使国家规定的死刑三覆奏的制度,形同虚设。要求废除委派专使推按,便可决杀人命的做法。“人命至重,死不可生”,应依法复奏,减少冤滥。生杀大权应该掌握在皇帝手中,权不下移,移则冤滥易生,冤滥生则法制乱,法制乱则天下纷纭,祸乱必起。
他们的上书并不仅局限于狄仁杰、魏元忠等人的这次冤案,更多地还是从国家安稳、维护法制、反对酷吏政治的角度出发的,把酷吏政治的危害和影响论述得非常透彻,以促使武则天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由于众人反映强烈,迫使武则天不得不认真地对待此事,她派给事中李峤、大理少卿张德裕与侍御史刘宪三人,再次复审此案。经过详细地调查与审理,证实这果然是一桩冤案。但是,张德裕惧怕来俊臣,不敢据实上奏,打算仍以来俊臣原所定之罪上奏。此议遭到李峤的反对,认为“岂有知其枉滥而不为申明哉”!他还以孔子的“见义不为,无勇也”的话,鼓励张德裕、刘宪二人,共同为雪洗冤案而尽力。在李峤的极力主张下,三人于是条列狄仁杰等人冤状上奏武则天,“由是忤旨”,皆被贬黜远州。从武则天贬黜李峤等人的举动看,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期结束酷吏政治,仍然信任来俊臣等人。
正在这时,前鸾台侍郎乐思晦年仅八九岁的幼子赴阙上变,从而为此案的洗雪带来了一线曙光。乐思晦于天授二年(691)六月被任为宰相,十二月被杀,前后仅半年时间。同时被杀的还有右卫将军李安静,罪名是谋反,实际上则是因为没有上表劝进,对武则天改朝换代支持不够。乐思晦大概也是因此事而被杀的,他的全家除幼子被送到司农寺为奴外,其余人全部惨遭杀戮。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够入宫请求皇帝召见,肯定有人支持并提供方便,否则被籍没为奴的犯罪官员子弟,尤其是一个儿童是不可能随意行动,更不用说入宫去见皇帝了。
武则天召见了这位儿童,问他因何事要求召见,回答说:“我的父亲已死,我家已破,对于我家之事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是为陛下之法被来俊臣等人所玩弄而感到惋惜。陛下如不信臣言,请选择朝中忠直大臣、为陛下平素最信任者,再撰写一份反状连同此人交给来俊臣审讯,没有不承认谋反的。”武则天听了此话后,觉得有理,由此“太后意稍寤”。从这个孩子对武则天的这一番话看,似乎不像儿童所能说、所能想到的,很可能有人事先教给他,通过孩子之口反映给武则天。于是,武则天决定亲自过问此案,她召见狄仁杰等人,问道:“既然你们都称冤屈,为什么又承认谋反呢?”回答说:“如果不承认,则早就死于酷刑拷打之下了。”武则天又问:“既如此,为何又要写谢死表?”众人皆矢口否认。武则天命人拿出表来,出示给他们看,才搞清是来俊臣伪造的假表,于是下令释放了7人。
狄仁杰等人虽然无罪被释放,由于武则天此时仍宠信来俊臣,所以她不仅没有追究他诬陷大臣之罪,反而把狄仁杰贬为彭泽(江西彭泽东北)县令,任知古为江夏(湖北武昌)县令,崔宣礼为夷陵(湖北宜昌)县令,魏元忠为涪陵(重庆涪陵)县令,卢献为西乡(陕西西乡)县令,将裴行本、李嗣真流放于岭南。来俊臣与武承嗣深恨狄仁杰,屡次请求处死他,武则天以释放的诏书已颁下,不可反复为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御史霍献可当廷叩首苦争,要求一定要处死狄仁杰,仍没有得逞。霍献可早年任开封(河南开封)县令时,狄仁杰被贬外地,途经汴州(治今河南开封)时,欲留半日为民治病,霍献可不许,当日就将他驱逐出境。从此,两人结怨。后霍献可投靠武承嗣,遂得调为京官,专与朝中正直大臣作对,干了许多坏事。此次他苦争欲杀狄仁杰,一是借机以泄私愤,另外也是为了讨好武承嗣。霍献可不仅要求处死狄仁杰,连他的舅父崔宣礼同样也不放过,要求处死,他对武则天说:“陛下不杀崔宣礼,臣请陨命于前。”以头碰殿阶,血流沾地,以表示为臣不私于其亲。此后,霍献可常以绿巾裹头伤,微微露出冠下,希望武则天能看见,好得到升赏。可见此人德行之卑劣。
狄仁杰等人被贬约半年后,形势逐渐发生变化,酷吏政治开始衰落。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是:其一,经过多年的残酷杀戮,唐朝宗室大多杀戮殆尽,年纪幼弱者皆流放岭南,朝中公开的政敌也屠戮已尽,这样就使武则天的安全感大大地增强了。另外,有人认为:“今既革命,众心已定,宜省刑尚宽。”即武周取代李唐已经完成,天下之人皆已承认现实,政权的稳固性空前提高,“任威刑以禁异议”已没有必要。武则天也同意这个见解,遂逐渐地放宽刑狱。
第二,经过此次事件后,反对酷吏政治的人有所增加,呼声日渐高涨,如李昭德、朱敬则、严善思、周矩等人,都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他们接二连三地上书,说古喻今,苦苦相劝,要求武则天放弃酷吏政治。这些言论都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武则天,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政策。
长寿元年(692)七月,当时告密者仍然很多,按照武则天自己的规定,凡告密者不许大臣过问,均由她亲自召见。由于人数太多,加之武则天年事已高,精力必然有限,使她觉得不胜其烦,于是就交给监察御史严善思处理。严善思仔细询问后,将其中850余人以虚构诳上之罪严厉处罚,使“罗织之党为之不振”。这是酷吏政治改变的一个显著信号。接着,侍御史周矩上疏提出“缓刑用仁”的施政方针,得到武则天的采纳,由是“制狱稍衰”。此后虽仍有酷吏杀人之事发生,但残酷程度已大大地不如以前了,人数也相对较少,来俊臣死后,酷吏政治可以说基本结束,国家法制恢复到正常状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