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过年了。
谁都没有心思过这个年。可怜的豆子因为珏儿的失踪而取消了婚期,要等珏儿回来后再选日子。
珏儿以前常去的花店和书店、蛋糕店之类的店铺我们几乎是天天去“报到”;酒店、旅社、饭店也几乎都问遍了,还留下了我们的通讯地址,生怕会漏掉一丝线索。
这样紧张的日子一直熬倒了正月底,那是屿枫和珏儿结婚四周年纪念日。这个纪念日对大家而言只是一个徒添伤心的日子,只能陪着早已不成人形的屿枫安静的坐着、等着。
我带着林送我的勿忘我与仕奇一起去看屿枫。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那株花并没有凋谢,或许是因为我悉心照料,也或许是因为勿忘我这种花本就是这样——盛开与凋谢都如同纸剪的花,没有水分。
再见到屿枫,我的心立刻酸涩了起来。
其实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可气色仍不见红润,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神也很空洞。
我觉得他像一具木偶。
他看见我手上的花,呆住了。
我把花递给他。
他接过花,怔怔的看看花,又看看我。
朋友们的目光全转过来,没有人说半句话,很安静。
“花上市了吗?”屿枫虚弱的问,语气中拖着长长的伤感。
“没有。”我用手理理头发。“你好像还有一个合伙人,他送的。”
“是林吧?”屿枫苦笑着。“他的确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赞助商。这几年,他一直在支持我。”
我想,我知道林为什么要支持他。因为屿枫要改变花的基因和染色体所需的那些药物全由林经手,而林知道哪些药物可以至癌。
“我一直找不到关键的所在,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屿枫低下头寻思着,“为什么它会褪色?不能永恒呢?”
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思考中,他歉意地笑笑,把花递给豆子说:“豆子,帮我把花插起来,虽然是次品,但也不错。”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问他。
“这束花是被染过的。”
“是假的?”
屿枫点点头。
“看来林比我聪明许多,懂得如何使勿忘我变色,我真笨。”屿枫自嘲着。
我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
屋子里的人很多,能来的都来了。
我把轮椅转向舞儿,她马上走过来,把我推到人群当中去,仕奇紧跟在我身后。
“你的腿怎么样了?”舞儿轻声问我。
“很好啊!”我简单地回答她。
她用手摸摸我的腿,严肃地说:“有点不正常,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一定有问题。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又缺乏运动,你一直都是很懒的。”
朋友们笑了起来。
维儿从手腕上摘下一个漂亮的发束,把我的头发束了起来,突然她惊叫了起来:“扣儿,你的头发好少哦!”
“本来就少嘛!”我淡淡地应她。
“胡说!”她点了我的鼻子一下。
她的手指凉凉的,而我的鼻子是烫的。
这时,宾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纸盒。不用说,谁都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大蛋糕。
“现在是几月份?”屿枫突然开口。
“今天?”宾愣了一下,说:“现在是正月底,今天是你和珏儿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大家都记得。”
“原来已经过了三月了。”屿枫的双手抚上了他的额头,泪水掉了下来。
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屿枫。
宾轻轻地拍拍屿枫的肩头,无言地安慰着。
“孩子——”屿枫哽咽着,“孩子的预产期就快到了,而珏儿——我不在她身边。”
维儿红了眼眶,伏在阿凯的肩头哭了起来。她生过小孩,知道一个女人的不容易,知道生产的辛苦。
电话突然响起来。
豆子顺手接起来,听了一会儿递给我说:“扣儿,好奇怪——找你的。”
我接了过去,听了一会儿,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我只好把电话挂了。
电话又再次响起。
我又接了起来。对方很安静,没有声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敢再挂电话,而是和对方一起沉默,僵持着。
一声咳嗽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的心脏差点停止。我看向屿枫,双手抖了起来。屿枫也看向我,只是不很明白我为何是那样的表情。
“扣儿,你还好吗?”仕奇关切地问我。
终于,我把话筒用颤抖的双手交到屿枫的手里面,我的声音沙哑到我自己都听不见那两个字——“珏儿!”
众人惊吁了一声。
屿枫睁大眼睛,马上提起话筒,凑到耳边,泪水不住的往下掉。他激动万分的“喂”了一声。
然而,对方却挂断了电话。
屿枫又失控了,抓着话筒哭喊着:“珏儿,你在哪里?你说话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啊——珏儿,别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几个朋友过去,企图抢下屿枫手中的话筒却没有成功。屿枫拼了命地拽着话筒,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脸,他的悲伤彻底决堤。
我不忍看,只觉得我的泪水也已经打湿了我的前襟。
一双手伸来,擦去了我的泪水,那是仕奇厚实温暖的手。他不让我再为这个男人多掉几颗泪,于是我必须忍住。
突然间,屿枫冲向我,猛地跪在我脚下,抱着我没有知觉的腿,激动地喊:“她在哪?扣儿,我求你,你告诉我,她在哪?我求求你……”
“我不知道,她没说话。”我害怕地想挣脱他。
仕奇用力地拖起屿枫,把他推向人群,然后严厉地对屿枫说:“不许你再伤害扣儿!如果你再碰她一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拉住仕奇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再看看屿枫,他把头埋在阿凯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唉!珏儿,你折磨够你的男人了没有?
电话又再次响起,吓了每个人一跳。
维儿马上接了起来,“喂?是珏儿吗?”
对方仍是安静着,没说话。维儿着急地喊:“你是不是珏儿?是不是?你说话啊……”维儿停了下来,看向我,呆呆地说:“扣儿,一个男人——找你的。”
每个人都看向我,我颤着手去接电话,声音很不真实地说:“你好。”
“是我。”林的声音传来。
“是你?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林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你们那里好像很热闹啊!是在等女主角吗?”
“你还不肯说出珏儿的下落吗?”
“她就在你们身边啊,你们没有认真找而已啊!她也不想见你们,呃——我可是绅士,女士说什么我总得照办才体现得出我的风度,不是吗?”
“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好商量。”
“扣儿,话说清楚一点,我可没有绑架她,是她自己要留下的。她很好,孩子也很快就要出生了。你——时间也不多了,做为一名医生,我有职责提醒你,不可过于激动,否则很容易出事的。你还是和你男朋友尽情去玩吧,别浪费时间了。”
“我们已经报警了。”我一字一顿地说。
“报警了也没有用,人不是我带走的,而且,你们找不到我的,我和珏儿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这里的风景可真迷人啊!”
“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谢谢!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称赞,这是我最至高无上的荣耀!”林的笑声不时的又传来。
“疯子!“
“真是话不投机啊!不然就这样吧,祝福你好运了。”
林把电话挂掉了。
我呆呆的,慢慢地放下话筒。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屿枫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样?有没有珏儿的消息?“
“没有珏儿的消息,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珏儿在哪里,那就是林!但他不肯说出珏儿的下落。”
屿枫猛地站起来,“我去找他!”
“没用的!”阿凯说,“你想,他要绑架珏儿的话,就不会躲在我们能找得到的地方,不是吗?林没有向我们索要钱,也不想告诉我们珏儿的下落,那就说明他的目的只在于珏儿。”
“是啊,他的目的只在于珏儿。”舞儿突然开口,声音很悲伤。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有林的孩子。“你们不了解他是多么狠心的一个人,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仕奇蹲在我身边,温柔地问我:“林还说了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着,“他说珏儿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有用心找而已。”
“我们有什么地方还没找?”仕奇低下头寻思着。
“说不定已经离开了小镇。”夕子猜测道。
“不,不会离开的,林说珏儿就在我们身边,”我否定了夕子的想法。
妃儿也提出了她的想法:“珏儿会不会是在哪一个地方住下来了,没出来走动,不然,这小镇这么小,走哪儿都见得到熟人,会有消息的。”
“对,就是这样!”任奇果断地下了结论:“她肯定是在这么一处地方,没有经常出来。我想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会不会是在某间租来的小屋?”
朋友们看来看去都不肯同意这个看法。
屿峰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呆呆地看向门口,全身不住地颤抖,似乎正准备冲出去。
任奇拉住了屿峰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好,我很意外,屿峰也很吃惊。
“不会出事的,母子会平安的。”任奇很坚决地说,手则更紧地握住屿峰的手。
屿峰终于安静了。
夜深了,窗外有猫在叫,很像小孩子的哭声。
仕奇开了小台灯,把我的被子提高,再把被子的边沿塞好,以防冷空气跑进来。
“你会去西藏吗?”我轻轻地问。
仕奇笑出声:“怎么了?干嘛问这个?”
“你一直都想去是吗?”
“呃!”他应了我一声。
“带上我吧!我和你一去,步行去……去布达拉宫,去看看佛祖,求支姻缘签。”我边说边看向朦胧灯光中的仕奇。
仕奇用手轻轻的拍拍我的背,笑着说:“你说到哪里去了?布达拉宫哪有签可求?再说布达拉宫又不在西藏,布达拉宫应该在西玛拉雅山上。”
“是吗?我看电视上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我睁大我的眼睛。
“小笨蛋,你是超级路痴,当然不知道了。”他的口气全是怜惜的疼爱,“我骗你的,布达拉宫在青藏高原那儿。”
是吗?
我坐了起来,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对他说的话我有点怀疑,“真的在青藏高原吗?”
仕奇笑了起来,开心得不得了,“小白痴,当然是耍你的,你们小学地理没教这个吗?”
“有,我还是科代表呢!”我骄傲的竖起大拇指。
他伸出手把我的手拉进了被窝里,说:“那科代表同志,为什么我会在警察局里签了四次大名把你领了出来?看来你的方向感不是很好。”
“迷路了当然要找警察叔叔了,再说了,去的城市越多越大,记忆就不好使,就越容易迷路,能怪我吗?”我的手摸上了他的胸口。“只有三个地方我不会迷路。”
“哪三个?”
我故意不说,等了一会儿,他就急了,“哪三个地方?”
我指着他的心窝说:“你家、我家,还有……”
他握住我的手,深深地吻了一下,感动极了,“还有我的心对吗?”
我摇摇头,认真地修正他的话,“是厕所!”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被他“修理”了一顿。他笑得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真正的笑,真好看——以后就见不到了吧?他也见不到我了。
如果可以这么天天开心就好了。
“你会去西藏吗?”我又问。同样的问题再问出口却是不同的心态。
“会,步行去!”
“带上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傻瓜!”他的声音很轻,不真实。“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
我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却又故做轻松的说:“你也可以带着我的骨灰盒一起去啊!”
他抱我的手加深了力道,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成为他的一份子。
我摸着他的背,用我温暖的手为他驱除不安,用最平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们聊聊吧!好好聊聊——这些日子我们逃避了太多的话题。”
他没有说话。
我轻轻地推开他,与他面对面,说:“这些日子我们逃避的话题很多,我们不敢谈及珏儿的失踪,不敢谈及屿峰的失常,还有我即将要面对的死亡……我知道我们都在珍惜这仅剩的日子,不愿让不开心的日子成为我们最后的回忆,但我们必须好好地谈一谈。”
他仍安静着。
“我的遗嘱已经在我回老家的时候立好了,我希望你可以接手我的那些生意。我知道你不喜欢受束缚,但是这是我的心愿。”我的泪水又不听话了,又一次在他面前崩溃,打湿了我的枕巾。“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回来看看我的姐姐们,好吗?”
他仍在沉默着。对我而言,沉默是煎熬。许久之后,我的手摸上他的脸,故做平静的说:“去西藏也带上我吧,让我好好陪陪你……你知道吗?你变了很多,最近我发现你越来越滑头了……”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窝上,声音不大,却很坚决地说:“扣儿,我们结婚吧!”
“不!不可以!”我惊慌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很安静,看着我,眼里有一抹惊心的失望,泛着某种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着。
我心疼地将他拥入怀里,吻着他的额头不住地哭着,“对不起,仕奇,对不起……”
他拍拍我的背,不肯再说一句话。最后,他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某种暖暖的液体流下了我们相融的那块肌肤。他抖动的双肩使我极为不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用眼泪来报答他。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我,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胸口。我忍住了泪水,手也轻轻地往上抬——这一抬,便是永恒、便是山盟海誓、便是天长地久。
时间在这一刻停住,仍在跳动的是我和仕奇各自手掌下的那颗心,用着永恒不变的声音在说着:“我爱你……”
一大清早,一阵烦人的铃声便打搅了我的美梦。我揉揉眼,吻了吻我身边的仕奇,才伸手将床头柜上正响个不停的电话接起。
“宝贝,睡得好吗?我和珏儿正在欣赏风景呢!”是林的声音。“啊!这里山清水秀的,实在是个生孩子的好地方。”
我心一惊,掀开被子,取了床头柜上的一件睡袍披上。然后艰难的从床上下来,坐在床边的轮椅上,再把自己推到阳台。
“你们在哪?珏儿怎么样了?”我四下环顾,企图找到他们在我楼下的身影。
“她这几天胃口不错,我陪她出来走走,我们的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要出生了,珏儿的体力有些不好,得多加锻炼。”
他又唠唠叨叨了一会儿,突然严肃起来:“扣儿,我实在想不清楚关于你的仇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你操心。”我冷冷地回答他。
“不!宝贝,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宽阔的胸襟?你这么长久以来的恨呢?哪去了?你再努力的想想他们当初对你所做的一切……”
“够了!”我大吼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我不认输,我一定要站起来。
远处已有一轮金色的太阳升起。我扶住阳台的栏杆,颤巍巍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对着电话大声的吼着:“为什么这一场战争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你和我的战争?我是不会认输的!”
“宝贝!”他开心地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已经成了这番局面,故事越来越好玩了。”
“玩?”我愤然的一掌击在栏杆上,“你很喜欢让自己爱的人哭泣吗?你一手制造了这样的悲剧就只是为了玩吗?请你不要再纠缠珏儿了,即使她是你锁定的女主角,相信她也不会喜欢你为她安排的剧本的!自己无法得到幸福,为什么也让自己爱的人跟着一起痛苦?你就学不会宽容吗?”
他又一阵大笑,是在笑我吧?
“你知道吗?”他又说,“我以前养过一条很可爱的狗,后来它随着一群流浪狗跑了,从此开始了它流浪的生活。多年后我又在街头看见了这只狗,它已经不认识我了。它到处在找吃的,惊慌地躲避来往车辆,我心疼它,但我告诉自己——‘你怎么知道它不快乐?’知道吗?扣儿,道理是一样的。”
我很安静地听他说完。
“扣儿,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他的声音有些许的感伤。“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和我一样恨他们。这九年,是恨让我活了下来,是对他们的恨意在支撑着我原本打算放弃的生命,还有的……就是等你回来的心。扣儿,我们都一样,如果放弃了憎恨他们就等于放弃了自己,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了,这九年来,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心态。
他没听见我的回答,便冷笑了几声,“扣儿,我想你不明白,因为你是个叛徒!你背叛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你背叛了自己的信念,叛徒!”
叛徒?
“是!”我说,“我是叛徒,但我没有背叛自己最根本的原则!其实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你害怕原谅他们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于是你蜷缩在自我仇恨的壳里不敢出来。你想原谅,可是你没有勇气,你是胆小鬼!你是懦夫!”
火辣辣的感觉窜上我的脸颊,我大口地喘气,企图平息着怒火。突然间,我发现,我怎么好像在和另一个自己吵架?
越来越冷了,可我脸颊上的温度并没有降下来。正当我想再对他说些什么时,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肩膀。我心里一惊,手忙脚乱的关掉电话。
仕奇穿得很单薄,在风中,他的头发乱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然后,他把我抱起来,慢慢走回房间。
他一句话都没说,我觉得更可怕。
半途,电话从我手中滑落,然而,我们谁也不想去捡。进了屋,寒风挡在了玻璃外,那是另一个世界,阳台的轮椅上似乎还坐着一个我——就留在那个世界。
死神终于赶来我身边了,昏昏沉沉的这几天,我不知道游了几遍地府,看来,我的情况是越来越糟了。
仕奇坐在我的身边,神形很憔悴,看见我醒了,立刻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谢天谢地,烧退了,没事了。”
我用力地抬起手,握住他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声音苦涩沙哑地问:“你一直都在这儿陪着我吗?”
“你总得让我上几趟厕所吧?”他笑着逗我。
我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不善于承认自己感情。
他把我的头抬起来,在下面垫了一个枕头,让我可以更好的看清楚他的脸——眼袋很大、胡须也很多,全长出来了;他的脸颊陷了下去,整张脸一副好“惨不忍睹”的样子。但在我看来,他仍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帅气。
我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开玩笑地问:“你非要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丑来证明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服侍我吗?”
“感动吗?”
“当然!”我的眼眶又热了起来。“谢谢!”
他用手拍拍我的脸,溺爱地说:“傻瓜!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呢?米线汤还是粥?”
我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他:“你好瘦,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会煮饭烧菜,老拖着你吃方便面,没把你喂胖。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女人,让她养胖你,胖一点好看啊!”
“我原本也是想给你煮点东西的,可怕一走开,你醒来了找不到我会害怕,所以这儿只有几个苹果,要不要来一个?”他也把话题远远地岔开。
“那天的事,你不生我的气吧?”
“当然生气了。”他淡淡地说,“但是现在你最大,我还敢跟你生什么气?”
“小气鬼!”我噘着嘴巴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轻拍了一下我的嘴,“真难看。”
“仕奇,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带我的骨灰去西藏,也要记得拿回来,不可以半路弄丢了哦!”我故做严肃地训他:“你不可以看见那里的女孩子漂亮就把我丢在路边,这样我会很可怜的!。”
他微笑着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声音极度的温柔,“我早上打瞌睡的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在海边一起看夕阳,看小孩子们放风筝,看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在海边举行婚礼,看维儿和阿凯也都带着小孩来参加我们的孩子的婚礼……反正梦见了很多很多。”
我的泪水掉了下来,这回换我骂他:“傻瓜!”
他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笑容很甜。
这时,房门被打开,还是以前那个年轻的医生,他走了近来,一见我哭就皱了眉头,说:“不可以哭哦,最好保持好心情。”
我冲他点点头。
他微笑着面对仕奇,说:“想来我的办公室喝杯好茶吗?”
“有事这边说吧。”我说。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仕奇,仕奇没有反对。
“我只是想和你男朋友单独聊聊,没什么的。”医生的口气极其的轻松。
仕奇去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他身边,医生坐下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无奈的说:“你比我想像中还勇敢。”
我勇敢?是的!为了仕奇,我必须勇敢。
“你真的想听吗?做为一个仁道的医生,我应该先和你男友谈谈,再商量一下怎么和你开口。这样直接的告诉你实在是太残忍了。”医生坦白地说。
“医生,”我笑道,“你很可爱啊!”
医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认真起来,“好吧,那我们开始说吧。”
我认真勇敢的对上医生的眼睛。他就像是来宣判我死刑的死神,我不是怕,是不舍!我不舍得那即将说住口的数字,怕太短……
医生牵扯了一下嘴角,硬硬的。他叹了一口气,“情况很不理想,癌细胞已经……现在重要的是保持好的心情,勇敢一点,继续化疗,并不是没有奇迹发生过。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约两个月吧!其实这……”
顾不上那么多了,泪水窜上心头,悲伤已经决堤了。我拉高被单,整个人躲在被单里痛哭了起来,我用力的嘶吼着,想把这厄运驱离我的身体。
天啊!我该怎么办?
被单外也有一个人在那个苍白的空间里伤心,可是我安慰不了他。我无法勇敢,我无法去面对那么短暂的数字,这么久的坚持,我好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的残忍?我好害怕!我不想去那个冰冷的世界,我不要舍下这些爱我和我爱的人。
隔着被单,仕奇将我紧紧地抱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什么也没说。
我抽泣着,渐渐安静下来,仕奇的手掌传来一阵温暖,让我很安心。
我伸出手,在空白的被单里找寻着属于仕奇的胸口,他的手带着我一起找寻,终于,我摸道了那块跳动的肌肉,与他一起沉默。
我爱你啊,我的仕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