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风无情地入侵我的身体,我的脸烧得厉害,我知道,我是在生气。
我在生那两个人的气。
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我的坚持的!
家越来越近了,突然,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似乎有个人靠我很近地在走路,我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轻微地喘气声。
猛的回过头,我的鼻子撞上一堵肉墙,痛得我赶紧捂住鼻子,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突然会转过身来。”对方惊慌失措地向我道歉,手往我的鼻子摸了过来。
“别碰我!”我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无奈地笑笑,手放在口袋里。
我用“恶毒”的眼光扫视着这个男人,发现他其实长得不错,尤其是脸上的那两撇小八字胡子很漂亮。他的脸在我脑海里定格了很久,我却找不到一个适合他的名字,我想我不认识他吧?但是对他似乎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是谁呢?
他看到我迟疑的目光,立刻从口袋里翻处了一个漂亮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到我面前。“我叫林,请多多指教。”
我没有接他的名片,只是往上面瞄了瞄——我知道这样做很没有礼貌。他是个医生。
我讨厌医生。
他又笑了一下,又把名片往前推来。
我的眼神开始冷了起来,尽管他有一小撇很好看的小八字胡,尽管他的穿着很有品味,尽管他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很放心——但我还是对他没有多少好感,我甚至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
他没有因此而死心,反倒是胆大包天地抓住我的手,想把名片放到我手里。
我警觉的避开,一个漂亮地擒拿将他的手扳到他身后,他痛得哇哇大叫:“别,别这样,我没有恶意的,扣儿,相信我!”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认识我?我猛地推开他,他往前踉跄了一步,随即站住,整了整衣服,回过头又冲我笑着。
“你是谁?”我冷冷地问。
“我是林啊!”他指着他名片上的名字,又说:“ALING是我的英文名,如果你喜欢可以叫我ALING。”
“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要知道,我刚刚可是在珏儿的家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天啊,冷死我了!”他越说越兴奋,还不忘来几个动作增加气氛。
他的话无疑吸引了我,什么叫做“再见到”?我和他以前很熟吗?为什么他要在珏儿的家门口等我?他——是谁?
“可以请你去喝杯咖啡吗?”他问我。
我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关于珏儿、屿枫、你还有我。”他边说边挑高了他的眉毛。
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此时的我像极了一只好奇心很重却又怕危险的猫——想知道答案又怕前面是个陷阱。
他知道他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了,立刻接下去说:“当然了,我要和你谈的东西还包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的兴趣被彻底地挑起了,望着他,我似乎正在看着一颗神秘的,包罗万象的水晶球。
“啊!往前走大约两百米,有一家很棒的咖啡屋,那里的咖啡可是一流的,怎么样,去喝一杯?”他很绅士的把手肘伸向我。
我安静的把手递过去,随他走了。
我对他真的很好奇很好奇。
咖啡屋很漂亮,尤其是服务生,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身材高挑、气宇非凡——我不知道原来小镇会有这么一块令我吃惊的宝地,维儿没说。
叫“林”的男人把我带进一间包厢,令我更加意外的是这里的灯光亮如白昼,起先我还以为灯光会是昏黄昏黄的,没想到却是亮得可以让我看清林的五官。
他的鼻子很漂亮,小胡子更迷人。
“坐!灯光会不会太亮?我不喜欢太暗,那种昏暗的灯光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所以我叫我的伙计们帮我把灯换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忘了告诉你,这家咖啡屋的老板是我姐姐,我是合伙人。这间包厢是我专属的,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的。”
我静静地看了一下房间的布置,我觉得这个男人大个很有野心的人,因为我发现了这间房间的四个墙角都栽种了玫瑰,毫无修饰的任其攀上天花板;一幅凡高的《星空》装饰画挂在墙壁上却被嚣张的玫瑰紧紧地缠住,那种感觉就像一颗心被捆绑着,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房间没有太多的摆设,边上的墙角里摆放着一张仿欧洲风格的复古梳妆台,这张梳妆台与这间房间很不搭调,因为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男人,所以我想这个梳妆台应该很有历史;我和林的身下坐着深咖啡色的贵妃椅,看得出这些椅子的名贵,因为布料上的图案是很精致的传统手工刺绣,而扶手的木料是上好的红木,手感很好。正当我准备要低下头来仔细的研究脚下的地毯是不是纯手工制作的时候,就听见林的声音:“我的房间怎么样?喜欢吗?”
“很美,你设计的?”我回应他。
他点点头。
“我喜欢玫瑰。”他说,“玫瑰的生命力很旺盛,就像我一样。这些玫瑰可不是一般的玫瑰,它们是野生的玫瑰,是霸道而又嚣张的精灵。我最喜欢它们的刺,很迷人。看到那张凡高的《星空》了吗?那是一张装饰画,我买不起原作……呵呵!”他径自笑了起来。“你注意到了没有?虽然这张装饰画的色彩比原作还绚丽,却不见得更漂亮。我喜欢凡高的作品,尤其是这张《星空》,我觉得很配我的玫瑰,一样是疯狂的艺术。”
他点了一根烟,问:“要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要摆一张梳妆台在那里呢?”我问。
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了梳妆台边说:“我在一次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它有一个很美丽的故事,结局不是很好,但我很喜欢——事实上我喜欢一切悲剧性的故事,所以我买下它来给我的玫瑰梳妆。”
“价格不菲吧?”
“还好,要了我两年半的工资。”
他轻轻地用手指在梳妆台上游走,注视着它,像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难道他真的把那梳妆台当成一个活生生的物体,用超乎常人的心态去对待?
这时,一个服务生送上了两杯咖啡,林给了他一些小费让他退下了。
“你对自己的员工很好啊!”我靠向椅背,笑着说。
“我从没有把自己当做是老板,我是一个客人,一个每天都来的客人。”他端起杯子,想了一会儿,问:“怎样喝咖啡?加糖还是白兰地?”
我轻轻的点点头,“糖。”
他夹了一块糖在我的杯子里,自己则没加。
然后,我们便这样对坐着,没有说话地喝着咖啡,似乎在比赛着谁的耐性好一点。
终于,我开口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
他握紧杯子,没有任何修饰地说:“你回来报复他们了,对不对?”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问:“何以见得?”
我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深沉而又明亮,有一种很精明的感觉。此时,听到我的话,他的眼睛里立刻有了一丝火花,他紧张而又略带一点愤怒地问道:“你不是回来向他们报复的?”
我冷笑着,不回答他。
“你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你九年了!现在你回来了,加入我的报复行列吧?”男人兴奋得脸都红了。
“为什么是我?”我静静地反问他。
“为什么不是你?”他激动起来,口气开始有些急切了:“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他们,你有足够的理由来接受我的邀请啊!”
“哦?”我挑高眉头看着他,“说个理由啊!”
他安静了下来,向椅背靠去,叹了口气问:“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我没回答他,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见过一次面,就在你走之前。”他便说便用力地吸了一口烟。
我努力地翻阅回忆,却一无所获。
他决定性地把烟头熄灭,叹了口气说:“九年前,我们在珏儿家见过一次面——那次的聚会来了很多人,你那些所谓的姐妹带着她们的男朋友全来了。每个人都很开心,但有两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你,另一个是屿枫。最开心的人是我,我甚至以为我是最幸运的,因为那晚的男主角是我,珏儿拉着我的手向你们宣称,我——是她的男朋友。”
就像一记闷雷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我惊讶极了,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你,你……原来是你!”
原来是他——珏儿的牺牲品。
“没错,是我。”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下去。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然与我挂上了钩。
“坐啊!”他笑着说。
我慢慢地坐了下去。
“瞧你,还是那么漂亮。珏儿呢?她已经老了,老了就是没本钱了,但我还是很爱她。”他的嘴角拉开一条美丽的弧线,看着我,像在看一件货品。
我没有应他的话。
他仍径自说着:“那段日子我过得很高兴,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因为我苦追了三年的珏儿终于回头了。我以为我的真心得到了上天地垂怜,我以为……唉!她不爱我,一点都不!我只是她的一个盾牌,我只是一个陪衬,这些你们都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在心中呐喊。
他苦笑了一下,见我不应他的话,便又径自说道:“我是那么的爱她,我的爱并不输于你对屿枫的爱。”
我低下头,他说的话有一些触动了我心里的某些东西。
再抬起头看他时,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他苦笑着说:“珏儿和我谈了四年的恋爱,在她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嫁给了我,可是——”他的声调突然拉高,几乎是用吼地叫出声:“她逃婚了!在我们的婚礼上和屿枫一起走了,逃走了!”
我再次被这个男人吓到了。
他已经脆弱地流下了眼泪,咬了咬下唇,似乎想把泪水压回去,“看似美好的两段感情,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苦楚。你看破了,远走他乡,而我?却痴迷地守在她身边,一守就守了九年。”
我很安静地看着他,听他说。
“结婚的那天,她好美,可她不开心,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是勉强的伪装。我对她发誓,一定会好好地爱她,珍惜她,可她的眼神却失魂落魄地望向窗外,至始至终都在等待。当我们在上帝面前接受众人地祝福的时候,屿枫来了,带走了她,带走了我的骄傲、幸福及希望!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喝彩,珏儿把我们的婚礼当成她对屿枫的最后一次投注,无视我的感受。我的感受是什么?对他们而言只是垃圾!”
他的手遮住脸,抽泣着。
我的心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试图给他一点安慰,可是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好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哭了许久,他的手放开,苦涩的笑容挂在流泪的脸上,我从没有看见过哭得那么压抑的人。他接过我的面巾纸,擦干了脸上泪迹,继续说:“每个人都说他们很浪漫,很勇敢,冲破一切困难勇敢的在一起,我呢?被人们压在谈话中最含糊的字句里,一言带过。”
我的心情很沉重,其实我不知道林的故事,这九年来,我几乎和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来往。现在,我很心疼这个男人,因为他身上有我的影子。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什么不看看狼狈的我?如果你那时在,你一定会安慰我,最起码我们可以相拥而泣,我一个人承担了这痛苦,一个人…….”他伏在我的肩膀上痛哭着,像是一个委屈的小孩。
他的心碎成粉了吧?
突然,他抬头问我:“你仍不愿与我为伍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耙了耙头发,一副很烦恼的样子。“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九年啊!我等了九年……”
我也一样等了九年,可我却不想与他一起报复他们,这仇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想与别人一起分享,没这个必要。
“九年啊!不小的数字,你怎么可以不报复他们?屿枫的命已经在我手上了,我只要轻轻一捏,他就可以一命呜呼了。扣儿,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马上就可以一起分享这快乐,好不好?”他的双眼布瞒兴奋的血丝,好像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看见了令他心动已久的食物。
我不解地看向他,问:“你知道了屿枫的一些秘密,是吗?”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我的心凉了一下。
“不是一些,是全部,是全部!”
我嘲笑地丢给他一个不相信的眼神。
“别不相信我,是真的!我知道了他所有秘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加入我的行列吧!好吗?”
“我不会与你一起的。”我坦白告诉他。
他惨笑了几声,随后又大笑了起来,笑得很凄凉。
“你笑什么?”我冷冷地问。
他停住了笑,口气有点悲哀:“我有一个可怜的孩子,他即将出生,可是他出生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爸爸了,就算他爸爸能把生命撑到他出生的那一天,我那可怜的孩子也不能和他爸爸一起生活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刚才说过了,屿枫的命就在我的手上,我一捏他就死了。他的孩子当然是见不到他的,而孩子也不能和我一起生活。”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他突然站起来,背对着我,声音冷得让我有点抖:“屿枫的孩子是我的!”
“你疯了!”
“我没有!”他转过身来,激动的喊着:“屿枫和珏儿结婚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没要孩子?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屿枫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不可能!”这回是我比他激动,“九年前我还怀过屿枫的孩子!”
林安静了下来,没有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而盯着他面前的杯子说:“他在做一个实验,那个实验有很高的辐射,他不知道。做检查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那个辐射会致癌。他们到医院做人工受孕,我就是那次的主治医生,而那颗幸运的精子——是我给的。”
我的手脚冰冷了起来,“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只不过这对你们而言有点离奇罢了。孩子是我的,珏儿也应该是我的!”他终于又吼出了声,冲着我,毫不留情。
我的手冷得发疼,只得抖动着,捧着杯子,却发现咖啡已经冷却了。
最后,我们都冷静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实验?”我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迟疑地看向他。
他用坚定的目光回答我。
我不相信他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说罢了,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的目光太坚定了,连我的疑问都被他的目光刺穿,不留余地的破碎。
“他还有多久的时间?”我的口气仍是轻轻的。
“不超过三年。”
“三年?”我惊叫出声,手中的杯子被我重重的放到茶几上,冷却的咖啡溅了出来,洒了一地。
他仍用坚定的目光回答我。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离开他的巢穴。
正当我走到门边,林的声音又传来:“你会去告诉他吗?会去挽救他的生命吗?要知道他如果停止那个实验,调养得好得话会没事的,但——扣儿,他曾经那样的伤害你,你不会去救他……”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
“你不会去的!”
“够了!”我提高了音量。
“不会,你不会的!”他吼叫出声。
“够了!够了!”我几乎歇斯底里,原本就沙哑的喉咙最后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扣儿呀!”林冲上前抱住我,“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的狠心呢?为什么你不愿报复他们?加入我的行列与我一起不好吗?你没想过吗?你不恨他们吗?你曾经受过那样的伤害他们心疼过你吗……”
我用力地推开他,拉开门,狼狈地逃走。
路上的风更冷了,但绝没有我的手脚冰冷,甚至已经麻木了,拖着我的身体不知去哪里。
小镇,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小镇已经陌生得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知道在另一个角落的人们怎么样了。
这一夜,我失眠了。事实上,这么久的日子以来,除非有仕奇在我的身边陪我,否则大多数的夜晚我都是睁着眼睛为这个世界守夜。
星空很美,冬日的风也很迷人。
这一天,见到了原本就生活在我生活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了我本该知道的很多事情。若是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了,可以抱着怨恨的心试着睡去,今夜却是反复折磨自己,该怎么办,还恨吗?
每个人都是很可怜的,生命本就清白,只是自己走的路常使自己不单纯,也就有了罪恶。
一阵电话铃响起,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星光下,我的表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这么晚会是谁打来的?
轻轻地接起来,对方的世界很安静。
“喂?”我先出声。
没有人回答我,是恶作剧吗?原来也有人这么无聊,把电话费浪费到我这里来了。
我也安静着,与对方一起沉默。
窗外的星光铺满了我的小阳台。
终于,对方开口了,是很轻的声音,仿佛从天边远远地传来,“是我,珏儿。”
应该是她,也只有她会在这种时候仍想证明她的存在。
“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或许也没有睡,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了——你睡了吗?”她轻声地问我。
“没有。”
她笑了一下,“今晚的星光很美,有点像夏天。你在外面那么久,有看过像小镇这么纯的天空吗?一定很少吧?我现在在阳台,屿枫睡得很沉,不知道我原来已经离开他的怀抱偷溜到阳台上吹风了。”
什么意思嘛?
她又释怀地笑了一下,说:“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真怀念过去的我们啊!”
我安静地听着。
“回来后是不是发现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变,这里的空气还是很新鲜?扣儿,你漂亮了好多……”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我们开始安静了。
我不想对她说些什么,觉得没什么必要,觉得一开口就输了,是不妥协,不屈服。
凌晨的夜本就是很安静,而此时我们更安静。我能很清楚的听见她的呼吸声,也可以听见她平稳的心跳声——她是否也可以听见我的心跳和呼吸?
突然,她开口打破了我们的沉默,只是一句话,却激起我心中无比的愤怒,她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回来?”
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吧?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我的感受,只是一味任性的将自己的自私发挥得淋漓尽致,却没有人看见,只有我!只有我才没有让她看似纯洁的外表给骗了,只有我才是清醒的。她在驱赶我再次离开这个地方,最好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没有再问,同一个时间,我们挂断了电话。
走到阳台,风有点儿湿湿的,凉凉的。
抬头看天,天上好多的星星,我轻轻地数着,想用我这凡胎肉眼找出属于我的那颗星星,当我数落了最后的一颗星星时,我睡着了,睡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
有点累了,真想就这样沉睡不醒。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猛烈的敲打着我的大脑。对了!今天要去接仕奇的车。
我起身打个呵欠,小跑着去接电话,果然是我的仕奇打来的,他已经到站了,看不到我,所以就打电话来了。
行云流水般的洗梳完毕后,我对着大衣镜傻傻的咧着嘴笑,我马上就要去接我最心爱的那个男人了。
风吹在脸上是没有温度的,可是我不冷,因为我即将见到我的仕奇,我一定要紧紧的地抱住他,一定要好好地痛哭一场。
终于,车站到了,人也见到了——瘦了。
开心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朝他伸出手,他轻轻地张开他的拥抱。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抖动着肩膀痛快地哭着。
他任我抱着,脸上是幸福的笑,他用手温柔地拍拍我的背,说:“好了,别哭了,好多人在看着呢!”
我不理会的继续哭着,这个怀抱是属于我的,这个男人也是属于我的。
“好了,回去吧,我好想睡一觉。”他又说。
我这才不情愿地离开他的怀抱,帮他拿了一小袋行李准备回家,他的行李不多,看来他不打算长住。
我也是不能长住的,小镇已经不再是我的小镇了。
回家的路上,身边的那个男人很罗嗦,一直在不停的问我问题:“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定时去医院检查?”
“有!”我简单地回答他。
“鼻子好一点了没有?夜里还塞鼻吗?”
“好很多了,不塞鼻。”
“还有没有抽烟喝酒?”
“没有!”
“你去哪一家医院做的检查?这里的医院出名吗?给你做检查的医生是什么学位……”
烦!我推了他一把,撒娇道:“说别的嘛。”
他立即傻笑了起来,好可爱!
路过一个花店,他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我:“想来一束花吗?”
“不要!”
“替我省钱?”
“不好吗?”
“真的不要?”
“有点动摇。”我调皮地回答他。目光停在一株紫色的“勿忘我”上,问花店小姐:“多少钱一枝?”
花店小姐面带笑容地回答我:“15元。”
“好贵哦,一碗牛肉面的钱哪。”我边说边看向仕奇,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用眼角瞄了我一眼,随即对花店小姐说:“给我来一束‘情人之吻’吧,多加一点满天星。”
花店小姐应了一声,便动手包了一束黑色玫瑰,加了几枝白色的满天星,交给仕奇。
仕奇随手付了钱,就把花往我手上一塞,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情人之吻’会是黑色的玫瑰吗?
我摇摇头。
“因为情人的吻是最甜蜜的,而黑玫瑰之所以会黑是因为它太红了,红到了极至就成了黑色,这样说你明白吗?”他的嘴边荡着一抹坏坏的笑。
我舔了舔嘴唇。
他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花店小姐的笑声从我们身后传来,我颇为骄傲地挽住仕奇的手离开了花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花店里的那株紫色的“勿忘我”,似乎曾有过的一个记忆碎片模模糊糊地踏浪而来。
有个男人曾对我说过,他会种一株世界上最美丽最独一无二的“勿忘我”给我,那是尊贵的黑色,不与人分享的自豪,他还说……算了,过去那么久了,他早该忘记了。
我和仕奇坐在我的小阳台上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仕奇坐在阴凉处,不肯走进阳光里,像是一碗巧克力冰激凌,怕阳光会把他给融化了。
最后,他妥协了,也走进阳光里,坐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你没和你的姐姐们一起住?我还以为我一来就可以看见她们。”他边说边打量我的房间。
“爸妈都已经不在了,姐姐们也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有空再带你去见见她们。”我叹了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安静了。
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打散了他正准备经营的沉默,笑着问:“你今天要为我做顿饭吗?”
他仍安静地沉思着。他就是这样,想事情的时候是不会让别的事物来打搅他的。我最爱他笑起来时的两个酒窝和那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可他不常笑,一天24个小时他起码有23个小时半是皱着眉头的,连睡觉时也一样。
等他等太久,我实在是饿了,便推了推他,撒娇道:“我饿了。”
他是很怕我饿的,于是他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问:“要吃什么?”
“你煮的面条。”我调皮地噘起嘴巴。
“傻瓜!”他点了我的鼻子一下,说:“我煮的东西才没有那么好吃,只有你捧场而已。”
“才不是!”
“我们应该去外面吃,自己煮的东西又费时又费力,吃完了还得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洗碗,我们要学会享受。”
“原来你这么小气,每次猜拳输给我是不是都怀恨在心?让你妈知道我们两个原来都这么懒,她会生气的。不过你说的对——学会享受!”我举手应和着,转身到卧房去拿衣服。
仕奇带来的行李躺在我房间的地板上,实在很少,我回头大声的问:“奇,你的行李要不要放到衣橱里?”
仕奇走过来,立在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扣儿,我想了很久。”
“想什么?”
“我们。”他的口气淡淡的。
“我们怎么了?”
“结婚吧!”
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靠在门边,久久回不过神来。心脏的猛烈跳跃使我感到有点累。
他走上前,轻轻地吻着我,把我拥入他温暖的怀里,然后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结婚吧!”
泪水涌了上来,我痛哭失声。
我一直在期待着,是的,我一直都在期待着有那么一天,他牵着我的手在众人面前走过——我穿着洁白美丽的婚纱,捧着黑色的勿忘我;他穿着白色的礼服,头发梳得油光油光的;然后他为我戴上承诺一辈子的戒指,我庄严的对他宣誓:“我愿意……”
可我没有一辈子的时间与他互换承诺,我没有那个福气做他的妻子,给他理家生小孩,我无法做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我没有足够的时间。
他的手放在我背后,轻轻地拍了拍。
“对不起,我不能……”我哽咽着推开他。
他猛的又将我抱紧,不让我离开他的怀抱。
“如果我有十年的寿命,我就答应……”我也紧紧地抱着他,“可是没有,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没有……”
“足够了,足够了!”他的声音也夹着一丝哭腔。“一天也足够了。”
我痛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一塌糊涂。
哭够了,我推开他,背过身子胡乱地着泪水,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勉强挤出来的微笑,“去吃饭吧,我饿了。”
“你回来之前,医生怎么说?”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轻松的口吻回答他:“医生说,情况好的话,可以拖一年。”
他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望着我。
“不好的话呢?”他的声音小得可怜。
泪水又掉下,我的手冰冷了起来,嘴唇抖动着,声音像是蒙在鼓里,闷闷的,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好大一会儿,下定决心才吐出两个字:“半年。”
他无力的也靠在了门边,手放在前额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半年?半年?”
“任奇,对不起,对不起。”我抱着他,紧紧地抱着,“我们不提这个,我们不提就不会有事的。”
突然,他站好。“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说完,他拉着我的手靠向他的行李。
“不!”我反拉住他,“别,别让我看见那礼物,等我有了心理准备时再看吧。”
他安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拉起我的手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