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刘兰芳讲的《岳飞传》,还真以为历史上有过高宠挑滑车、陆文龙大战“八大锤”。之后又听单田芳讲的《隋唐演义》,也误把剽悍勇武、高傲自负的潞国公侯君集想象成鼓上蚤时迁般的轻功高手,将胆识非凡、重情守义的少年虎将罗士信当作了徒有蛮力的傻小子。在读过《唐书》、《宋史》等正史后才明白了真相。
评书当然是不能与史实画等号了,那同为艺术创作的小说可以吗?
在武侠作家中,金庸一向以史学深厚著称,他的小说也大多有清晰的历史背景,有些所谓的史学家竟说金庸的武侠小说可以当历史书读,当真如此吗?我们单以他那部跨越了半个康熙盛世、最像历史小说的《鹿鼎记》来说,历史方面的可信度又有多少呢?撇开主人公韦小宝纯系虚构、顺治出家本属野史不提,书中的许多人物和情节都有“篡改”历史之嫌。在此不妨举几个较为典型的例子。
一、真假太后。读过《鹿鼎记》的人都忘不了皇宫里那位心狠手辣、武功高强的太后,她几次险些要了韦小宝的性命。后来我们的小宝才发现太后竟是神龙教的毛东珠假冒的,而真的太后则一直被囚禁在密室之中。这段情节新奇刺激,被金庸写得生动有趣,但问题是这个太后的历史原型究竟是谁?
首先,不可能是大家熟悉的孝庄,因为那该叫太皇太后,而且年龄也不符。是康熙的生母吗?那就更不对了。因为历史上康熙的母亲佟佳氏,生于满族八大姓之首的佟家,身为名门望族之女又天生丽质,十三岁便入宫成为顺治帝的妃子,十五岁生下了皇三子玄烨(即后来的康熙)。可惜她红颜薄命,二十四岁时因病撒手人寰,谥称孝康章皇后。她去世时,康熙才九岁,即位不过一年(还不会结识韦小宝)。那这位皇太后只能是孝惠章皇后了。此人本为蒙古族,姓博尔济吉特氏,是孝庄的侄孙女,仅比康熙大十三岁,这与小说里描写的其实也不相同(书中至少要大二十岁以上)。
康熙的父亲顺治一生有两后十五妃,孝惠是第二位被册封的皇后,首任皇后让顺治帝以“侍奉母后不周”为名废掉了。那位废后也姓博尔济吉特氏,是孝庄的侄女,也就是这位孝惠的姑姑。由于有姑姑的前车之鉴,孝惠行事一向谨慎,平日极为老实本分,只知尽心竭力地伺候孝庄。当时的顺治正心仪董鄂妃,所以她也并未得到皇帝真正的宠幸。康熙即位后,尊封她为皇太后。此后的孝惠依旧恪守妇道礼法,精细照顾孝庄,从不参与政务,与康熙关系也较融洽,还帮康熙抚养了数位皇子,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才去世,享年七十七岁。这样一位温良敦厚、贤惠俭让又无所作为的皇太后竟遭金庸如此戏说,着实可怜得很。
再者,康熙前期,正值睿智强干、明察秋毫的孝庄主持后宫,怎能容得一名假太后鱼目混珠呢?为了不给自己的创作造成麻烦,金庸索性将孝庄这个清廷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给“省略”掉了。此外,历史上的董鄂妃、孝康章皇后、贞妃等人的死均属正常亡故,不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死于谋害。
总之,《鹿鼎记》中真假太后以及相关的故事皆非史实,纯属作者演绎。
二、鳌拜大人。《鹿鼎记》的前五回有个重要情节,就是韦小宝助康熙深宫擒鳌拜。这位鳌少保绝对是清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姓瓜尔佳氏,因屡立战功被赐号巴图鲁,即满洲第一勇士。顺治帝晏驾时,他与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共为辅政四大臣。康熙八年时确因结党专擅,被康熙擒拿下狱。
但应当说明的是:第一,鳌拜是在监狱中病死的,而非韦小宝杀死的;第二,鳌拜确是权臣,可并非贪官。书中说韦小宝抄鳌拜府时抄出几百万两银子的家产,实有些冤枉他了。再有“擒鳌拜”一事应属于君臣间的权力之争,不太涉及道德问题,小说将鳌拜写成大奸大恶之徒也有失公允。别忘了康熙五十二年时连皇上自己都以为委屈了鳌拜,为其平了反,并追赐一等公爵,令其子孙世袭。
类似这样与真实历史形象相悖的例子还有不少。像索额图本是辅政四大臣之首索尼的儿子,康熙的孝诚仁皇后的亲叔父,内阁大学士,是康熙前期朝廷里最有权势的大臣。这等国相级别的大人物在小说中成了小丑类角色,与韦小宝一同去抄鳌拜府,共贪鳌拜的赃银,还跟韦小宝大谈做贪官之道,最后竟真诚地和韦小宝结拜为异姓兄弟,形象甚是滑稽。
三、建宁公主。历史上倒确有其人,但她绝不可能做韦小宝的老婆。因为她本就不是康熙的妹妹,而是皇太极的女儿,顺治帝的妹妹,排行第十四,所以她应是康熙帝的姑姑才对。再者顺治十年她十三岁时就嫁给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了,并一直生活在北京。康熙十四年她的丈夫吴应熊、儿子吴世霖因吴三桂叛清皆被处死后,她仍孤苦地居住于京城,康熙四十三年去世,时年六十三岁。
由此我们就知道了,根本不会有韦小宝送建宁公主远嫁云南的那一系列故事,公主也并没有将吴应熊打成“太监”。所有这一切,都是金庸凭空杜撰的。
四、郑二公子。郑克塽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也实为郑成功之孙,郑经的次子。但他无法与韦小宝去争夺美女阿珂,因为他生于1670年,1681年其父郑经病逝,他被推上延平王王位时年仅十一岁。他率台湾军民投降清朝时也不过十三岁。照此向回推算,1673年吴三桂在云南发动叛乱时,郑克塽也就三四岁。可按照小说描写,他和韦小宝争阿珂却是在“三藩之乱”之前就开始了。莫非这位郑二公子刚刚出生就会谈恋爱吗?
五、阿珂父母。韦小宝七位夫人中最美的阿珂诚然是位虚构的人物,但她的父母却都是历史上的名人。一个是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一个是令吴三桂冲冠一怒的红颜佳人陈圆圆。这对奇异的父母组合在历史上可能发生吗?要知道李自成攻陷北京后,从吴三桂府里掠走陈圆圆的可是李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啊,怎么最后会是李、陈二人生下的阿珂呢?
就算如小说中所讲,是刘宗敏主动将陈献给了李自成。可史书上记载得明白,李自成是1644年3月底进的北京,4月23日便兵败山海关,4月30日即率众弃城,随后入京的吴三桂部将很快就在城中搜寻到了被闯王军队丢下的陈圆圆,陈自此再未离过吴之左右。而小说描述的所谓“李自成带陈一路西逃,经数次战败后才在乱中失散”的情节,实为无稽之谈。至于说李自成当了和尚后仍来找陈圆圆偷情,并使陈怀上阿珂等内容,更是荒诞。何况以吴三桂的精细狡诈,这种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吗?
无端给李闯王加上这么一段风流韵事,虽甚为新奇有趣,但与史实明显是大相径庭了。
综上可见,《鹿鼎记》里与历史有关的许多人物情节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是歪曲戏说,实不足为信。那我们是否可以因此认定这是一本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小说呢?倘若如此,该书为何在文学界还能享有如此崇高的声誉,为何赢得那么多极具文化素养的读者甚至一些专家的喜爱呢?
我们不妨看看《三国志》就会知道周瑜不是被气死的,关羽也未单刀赴过什么会,诸葛亮也未设过空城计……但这些并不影响《三国演义》成为一部不朽的经典。因为文学不是史学,是允许虚构的。作为历史小说重要的是必须把握住历史的实质,准确地反映那个时代的风貌,并由此阐述出发人深省且耐人寻味的思想内容。
而《鹿鼎记》作为一部非现实类题材的武侠小说,能够在不违背大的历史走向的基础上,对中国封建官场政治给予透彻的展现与剖析,对普遍的人性进行深刻的探索与揭示,并能敏锐地洞察出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诸多问题,给读者以警醒和思考,绝对称得上是顶级的武侠杰作,只是别把它当历史书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