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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们选择的道路

赤着的脚

——[中国]叶圣陶

中山先生站在台上,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直望前面。虽然是六十将近的年纪,躯干还是柱石那样直挺。他的夫人,宋庆龄女士,站在他旁边,一身飘逸的纱衣恰称她秀美的姿态,视线也直注前面,严肃而带激动,像面对着神圣。

前面广场上差不多挤满了人。望过去,窠里的蜜蜂一般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的是人头,大部分戴着草帽,其余的光着,让太阳直晒,沾湿了的头发乌油油发亮。广场的四围是浓绿的高树,枝叶一动不动,仿佛特意掩饰这会场似的。

这是举行第一次广东全省农民大会的一天。会众从广东的各县跑来,经过许多许多的路。他们手里提着篮子或是坛子,盛放那些随身需用的简陋的东西。他们的衫裤旧而且脏,原来是白色的,几乎无从辨认;原来是黑色的,反射着油腻的光。聚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开会,他们感觉异常新鲜,又异常奇怪。

但是他们脸上全都表现出异常热烈虔诚的神情。广东型的深凹的眼睛凝望着台上的中山先生,相他的开阔的前额,相他的浓厚的眉毛,相他的渐近苍白的髭须,同时仿佛觉得中山先生渐渐凑近他们,几乎鼻子贴着鼻子。他们的颧颊部分现出比笑更有深意的表情,厚厚的嘴唇忘形地微微张开着。

他们中间彼此招呼,说话。因为人多,声音自然不小。但是显然不含浮扬的意味,可见他们心头很沉着。

人还是陆续地来。人头铺成的平面几乎全没罅隙,却不如先前那样蠕动得厉害了。

仿佛证实了理想一样,一种欣慰的感觉浮上中山先生心头,他不自觉地阖了阖眼。

这会儿他的视线向下斜注。看到的是站在前排的农民的脚:赤着,留着昨天午后雨中沾上的泥,静脉管蚯蚓一般蟠曲着,脚底黏着似的贴在地面上。

好像遇见奇迹,好像第一次看见那些赤着的脚,他一霎时入于沉思了。虽说一霎时的沉思,却回溯到几十年以前:

他想到自己的多山的乡间,山路很不容易走,但是自己在十五岁以前,就像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一样,总是赤着脚。他想到那时候家族的命运也同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相仿,全靠一双手糊口。因为米价贵,吃不起饭,只好吃山芋。他想到就从这一点,自己开始怀着革命思想:中国的农民不应该再这样困顿下去,中国的孩子必须有鞋穿,有米饭吃。他想到关于社会,关于经济,自己不倦地考察,不倦地研究,从而知道革命的事业必须农民参加,而革命的结果,农民生活应该得到改善。他想到为了这些意思撰文,演说,找书,访人,不觉延续了三四十年了。

而眼前,他想,满场站着的正是比三四十年前更困顿的农民,他们身上,有形无形的压迫胜过他们的前一代。但是,他们今天赶来开会了,在革命的旗帜下聚集起来了,这是中国一股新的力量,革命前途的——

这些想头差不多是同时涌起的。他重又看那些赤着的脚,一缕感动的酸楚意味从胸膈向上直冒,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便潮润了,心头燃烧着亲一亲那些赤着的脚的热望。

他回头看他夫人,她正举起她的手巾。

早上——一堆土一个兵

——[中国]沈从文

天欲发白。一切皆静静的。这分沉静便孕育了稍后一时金铁齐鸣的种子。

老同志伏在山地土沟边如一只狗,身穿破棉袄儿,见得多,听得多,胆量稳稳的,心沉沉的,不怕冷,不怕饿。

为的是会那么一手,有了经验,到时候天空中燕子似的钢铁飞窜,“来,X你的娘,炸你个七块八块!”一下子把那个黑沉沉的玩意儿,向远处抛去,訇——一堆烟子,一堆石头,一堆泥土,向上直卷。一口猛劲的犁,一只瞧不见的大手,这么一下翻起多少东西!那大腿,那手指,那点撕碎拉长的内脏;起花的肠子,水蛇似的肠子。“来,X你祖宗,再来一下!”又再来了一下。

在那时节老同志是半疯的。空中的一切声音皆使他发疯。“来,X你……”便又再来了一下。每一个动作相伴而来的是个粗俗的字眼,这包含了一种力量,一分气。

老同志可没有死,天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勇敢人照例就不会轻易死。枪子儿常常赶人背后穿,你想跑,只一下子你便完事了。你不跑,你不会在冲过来的毛子以前完事。

嘘——一颗流弹;一只紫色的鸟儿打头上飞过去,一个信号,暴雨中第一滴雨点。来了,昨天的事又快来了。同天明一样,黑夜一走终究要来的。

一切过去了,黑夜和沉默皆已过去了。远处有了机关枪声音一阵,过后又异常沉静了。

天已亮,好像再不会有什么事。

老同志把手在空虚里抓了一把,看看风向什么方面吹。老同志身边有一个小同志,一个学生,那顶圆圆的钢盔搁在头上,代为说明他来到这儿还不多久。那学生哑哑地说:

“老同志,别开玩笑,小心一点儿。”

“小心一点儿?小心你做皇帝的命!你是来干嘛的?我问你。”

那一边便无回嘴声音了。

过一会儿,那戴了钢盔的学生却说:

“老同志,老同志,到了一万顶钢盔,今早冲锋时可不怕机关枪了。”

人年轻了一点,话说得那么傻,真像机关枪子儿单拣脑瓜子钻,别一处皮肉不兴穿过似的。故老同志听到这儿时笑也不笑。后面的人要买帽子爱国,前面的可不要。他们要大炮小炮,要机关炮同向空中飞机瞄准的高射炮,向谁去要?从学生看来这老同志正有点傻,像那么勇敢,那么猛,不是傻子谁作得出这件事。看看地面各处已现出了淡淡的轮廓,壕沟如一条黑色带子,向高处爬去。学生问:

“老同志,老同志,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到这儿来?鬼明白。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问你。人明白的都不来,来的就不大明白。大家都想搬了宝贝向南边跑,不要脸,不害羞,留下性命做皇帝,这块土地谁来守?”

“你有家……有土。”

“我有田土舍不得离开吗?我有坟土。毛子来了,占去咱们的土地,祖宗出了多少力,流过多少血,家门前一块肥土让他们拿去,不丢丑?读书人不怕丢丑我可怕丢丑。站不住了,脑瓜子炸了,胸脯瘪了,躺到那炮弹犁起的坑里去,让它烂,让它腐。赶明儿有人会说:‘老同志不瘪,争一口气,不让自己离开窄窄的沟儿向宽处跑。他死了,他硬朗,他值价。’”

那学生一句话不说,也把手在空气中捞了那么一下,想爬过来一点,似乎要亲老同志一下,老同志说:

“伙计,小心点,不是玩的。”

“得啦,我让你去做皇帝。我把你这个。”他想脱下那顶帽子,这帽子使他害了羞。

呦——

一下子小雏儿完了,放翻了,一个滚便转到壕沟里泥水中去了。一顶钢盔留在老同志身边。

“发明这玩意儿帽子?”老同志道,“天空中落雪子时,戴它到头上去,挡一阵雪子。送来一万顶,好像全望着别炸碎脑子,枪子儿赶别处进,把受伤的填满一个北京城,让人知道抵抗了那么久,伤了那么多,就来讲和似的。妈妈的,你们讲和我不和,我怕丢丑,我们祖宗并不丢丑。”

稍远处有了枪声,左边有了枪声,右边有了枪声。老同志摸摸身边,身边有一十七个炸药作馅的铁棒槌。寒气中一切皆结了冰似的。空气结了冰,铁也结了冰。

我们选择的道路

——[美国]欧·亨利

在不停地行驶了十几个小时后,“落日号”快车不得不为车里的人员补充水源,而加水的地方就在图林以东的某个地方——一个不太大的供水站。

列车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着给车子加水,而与此同时,有三个人爬上了机车。他们是鲍勃·蒂德博尔、“鲨鱼”多德森,和一名有四分之一克里克人血统的名叫“大狗”约翰的印第安人。三只火枪口坚定地对准了正在抽烟的司机。显然,司机很惊慌,因为烟头掉在了地上,而且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鲨鱼”多德森是三人中的首领,他干脆地命令司机走下机车,脱下机车和后面的煤水车的挂钩。接着“大狗”约翰蹲在煤堆上,用枪威胁着司机与司炉,命令他们把机车开出五十码之外。司机和司炉面对着枪口,不得不服从。

“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认为,在乘客那里并不会有太多的收获,不必多费手脚去沙里淘金,列车的保险柜才是更大财富起源。他们发现,服务员以为“落日号”快车不过是在加水,对于车里发生的抢劫之事一无所知,因而显得从容自若。当鲍勃拿他的左轮手枪和枪柄把这种念头敲出他的脑袋时,歹徒已经将大包的火药堆向了保险柜。

随着一声巨响,金钱与宝石全都呈现在歹徒的眼前。旅客们偶尔把头伸出车窗外,瞧瞧天空有没有雷雨云。列车长拉了拉铃索,铃索似乎失去了弹力,一拉就掉了下来。“鲨鱼”多德森同鲍勃·蒂德博尔已经将战利品收拾干净,从车厢跳下,脚登高筒靴,慌慌张张地奔向机车。

司机有碍于眼前的手枪,心里的气无处发泄,还好他并未被冲昏头脑。他遵照命令将机车驶离车厢。可是要知道,没有一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列车的报务员看出了蹊跷,瞧准空当,掏出手枪向歹徒打去。“大狗”约翰先生对这个列车员太大意了,无意间一步失算成为了活靶子,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这位克里克的骗子从车上滚到地上,他这一死无疑使他的同伙分赃便宜了许多。

从水塔开出二英里,歹徒逼迫司机立刻停车。

现在列车已不再具有先前的吸引力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厢寻找一个可以分赃的地方。他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呼啦啦地猛撞了五分钟,来到了他们先前找好的地方,那里有三匹马拴在下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马在等待着“大狗”约翰,他可不会再来骑它了,尽管他生前非常想拥有这一时刻。强盗们卸下它的鞍桥,显然重获自由这一刻的兴奋可以令它暂忘主人一段日子了。

他们跨上了另外两匹马,将帆布袋横跨在前鞍桥上,小心翼翼地快步穿过树林,好容易找到了远处的一个幽美的峡谷。驮着鲍勃·蒂德博尔的那匹马由于在坎坷的道路上行走过快而跌断了一条前腿。没过多久,它就被主人当成拖累杀了。他们开始坐下来商量怎样远走高飞。他们是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来到这里的,显然,他们拖动这些抢来的财物时显得神采奕奕,但现在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们认为,在可能来追踪他们的最快捷的武装人员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上颇有一段距离。“鲨鱼”多德森的马松开了笼头,拖着缰绳,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它的美食,完全没有为同伴的离别而显得烦躁不安。鲍勃·蒂德博尔打开了帆布袋,和同伙重新清点了所有的战利品,那些东西可以让他们挥霍好长一阵子。

“天啊!你真是天生的谋略家!”他欢天喜地地招呼多德森,“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我们得不到这一切。”

“快想想以后要怎么做吧!别再废话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明天天亮以前他们会追上来的。”

“同骑一匹马,直到买到新马为止。”乐观的鲍勃回答,“我们会买下我们最先碰到的马。瞧吧!我们是有钱人了,这么多钱!看钱袋上的标签,有三万——每人一万五!”

“牺牲那么多却只换来这么少的东西。”“鲨鱼”多德森说,说时用靴尖轻轻地踢着帆布袋。于是他心事重重地瞧着他那累坏的马的湿滴滴的两胁。

“老玻利瓦尔恐怕是使尽了精力,”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骑它时再小心一点该多好。”

“我也这么想,”鲍勃真心真意地说,“不过已经无法可想了。玻利瓦尔是唯一的希望,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直到我们得到新的坐骑。这死的鲨鱼,我想起来就觉得滑稽,来自东边的你是那么精明,尤其是在做这种冒险工作时,我们本地人根本没法与你比。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吗?”

“纽约州,”“鲨鱼”多德森说,他看来有些累,也有点饿,“我出生于乌尔斯特县的一个农庄。由于许多原因,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开始闯天下。我来到西部纯属偶然。我把衣服打成一个包,沿路走去,目的地是纽约城,我很有信心在那里做一番大事业。一天傍晚,我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好。糊里糊涂地走了一条路。那天夜里,我走进了‘大西部’戏班的宿营地,那戏班在小城镇巡回演出,我就同戏班子一道到西部来了。我总埋怨命运在捉弄我,时不时地和我开玩笑。”

“啊,我认为这同你原来的结果大概没有什么两样,”鲍勃·蒂德博尔颇有点哲学意味地愉快地说,“路不能决定一切,是我们内心的什么东西改变了我们自己的人生。”

“鲨鱼”多德森起身靠着一株树站着。

“我很想现在有两匹马在我们面前。”他又说了一次,几乎是悲天悯人的样子。

“我还不是一样!”鲍勃同意道,“它确实已经尽了它这个年龄的所能。可是玻利瓦尔会带我们渡过难关,万无一失。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好不好,鲨鱼?钱先全放在袋子里,就这样放着,谁也不动,然后上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鲍勃·蒂德博尔一切都按多德森说的办了。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最醒目的东西是“鲨鱼”多德森的四五口径的枪口,方向无疑是他的脑袋。

“别开玩笑了,”鲍勃勉强一笑说,“警察要来了。”

“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鲨鱼”说,“你不必上路了,鲍勃,我不愿告诉你,我本不想杀你,可是只有一人一马才可以逃脱,你已成为我的托累了。”

“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鲨鱼’多德森,”鲍勃平静地说,“我们好多次同甘苦共患难。我从不骗你的钱财,我一向非常尊重你的为人。我听说过一些奇谈怪论,说你不光彩地枪杀过一两个人,我不但不信任,还为你辩解。嗯,如果你不过是跟我开个小的玩笑,‘鲨鱼’,那就把枪收起来,我们抓紧时间快点上路。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开枪吧,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鲨鱼”多德森的脸上显出深切悲痛的模样。

“当你的栗色马摔断了腿,”他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你就是多余的了。”

然而悲伤立刻被冷酷代替,多德森在五秒钟内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鲍勃·蒂德博尔果真不再上路了。那个黑心朋友的致命的四五口径手枪一声巨响,引起山鸣谷应,终于如人所愿,一人一马安全地逃离了那个城镇与峡谷。

可是当“鲨鱼”多德森向前疾驰的时候,树林似乎丧失了影踪,右手握着的手枪好像变成桃花心木椅子的曲臂;他的马鞍也离奇地高举起来。于是,多德森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繁忙的办公室。

我这是在告诉诸君,多德森——德克尔公司的多德森,即华尔街的经纪人,张开了眼睛。他那心腹职员皮博迪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办公室的里里外外仍是吵闹不止,令人心烦意乱。

“啊哈!皮博迪,”多德森眨眨眼说,“你来时,我睡多久了,我想一定很长时间了吧?”

“特雷西——威廉斯公司的威廉斯先生在外面。他是来结那笔爱克斯股票账的。他抛空失了手,先生,你一定不会忘记了吧?”

“是的,我记得。爱克斯股票今天的行情是多少?”

“一块八毛五,先生。”

“好了,就按行情给吧!”

“请谅解我的鲁莽,”皮博迪局促不安地说,“我认为您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他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多德森先生,而您实际上已垄断了爱克斯股票,我想您可能——我是说,价格高得太离谱了,我记得,他卖股票给您的价格好像是九毛八,如果您这样做,按照市价结算,就会使他从此沿街乞讨。”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且贪婪无比,正像梦中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快。

“你难道没明白我的话?”多德森说,“照市价结算!”

最好的忠告

——[美国]玛·马丁

如果说异性相吸,那同性注定要相斥,因为我和那个女孩从十几岁起就成了“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我的攻击面也越来越宽。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凡是她所看到的都会尽情地批评一顿,似乎她是我的保护人一样。起先我尽量忍耐,但后来却禁不住怒火中烧。我去向爸爸求助,希望爸爸可以为我出一口恶气。

我说了所有关于我们的一切,一点不剩。爸爸听后问:“那么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会是真话?我真想反问爸爸,她说的还会是真话?

“玛丽,现在你既然已得知那姑娘对你的看法,不妨冷静地考虑一下她的话,然后重新把她的话与自己的行为作一下对比,暂且将怒气放在一旁。”

我照父亲的话去做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说的好多话都是事实,虽然有一些是胡说八道!尤其是她说我“枯瘦如柴”,我不可能一下子胖起来,但她所说的我的许多缺点我却是完全可以克服的——我也不知为何有这个念头。也许我真的应该认真地反省一下自己,而不是排斥一切逆耳的话。父亲对一切都置之不理。“好好地处理这些事吧,你会做好的是不是?”他说,“因为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真实地了解你自己。但是你得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不要由于生气或难受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别人的议论没错,那你一定第一个知道的。当然,接着就去克服这一切。”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我的榜样,他把事业和家庭都照顾得好好的。他是城里的首席法官兼律师,同时还是学校董事会的董事长。不过,眼下我却感到难以接受他的观点。他的这次宣判对我的“敌人”的惩罚太轻了,似乎只是我在忙活。

“那么,就这样结束这件事吗?”我说。

“玛丽,只有一个办法使人永远不被议论和批评,那就是:什么也不说,或者什么都不干——然后你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世界上的寄生虫,一个彻底的废物。”

“是的,”我承认道,“就是在那时我都是壮志满怀的哩。”

然而这一切都并未结束,甚至没有达到一个顶峰。事情发生在我们即将登台演剧的另一星期。我是剧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所以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演出的前一周,几位朋友准备在邻近的湖畔举行一次野餐会。那天非常寒冷,妈妈要我呆在家中以免感冒。我很生气,妈妈也不高兴,并且为此“战斗”了一番。

看到人家一个个跃入水中,我的心便痒得难受,我决定违背妈妈的意愿驾小船赴约去了。

营边的朋友打闹得太厉害,小船刚要靠岸就翻了个底朝天!我立刻双脚一蹬跳上了岸。真不知道是哪个酒鬼喜欢喝完酒摔瓶子,我的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碎玻璃上面。

我不能出演主角了,候补演员却大获成功。父母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受伤的真正经过。因为我已决定对他们撒谎。

“玛丽,你妈的话你只听进去了一半,她不是担心寒冷的天气会让你患上感冒——不去游泳只是保证不感冒的因素之一,难怪你倒了霉。”爸爸严肃地说。

我辩解说:“我在主观上是服从了妈妈的话呀!”

“但你并未坚持你的意见,”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会发现,世上有许多人会对你发出五花八门的劝告。别掩上耳朵,什么人的话都可听听,但不要服从于那些劝告,而要思考那些话的意义。”

这个忠告影响了我今后的生活。我去过好莱坞,满怀希望能进军摄影界,我应了一次又一次的试,然而每次我都是榜上无名,大家都称我为“应试玛丽”。有个导演面试了我好多次,也许觉得我是个白痴,因而对我不客气地说:“‘应试玛丽’,你的鼻子太大、脖子又太长,你应该把这份执着用在别的行业上!”

也许我应该考虑他的意见,但对于天生的鼻子和脖子我是无计可施的。但我要改变所有我可以改变的缺点!最后,我需要倾听的那种真话终于进入了我的耳朵。那是一个名叫莎尔美发·恩的仁慈又智慧的人对我提出的忠告。他正负责为一家著名的歌剧院招优秀的歌剧演员。我当然欣然前往,但仍未被录取。但他并未对我显出任何的无奈与厌恶,反而私下给了我几句忠告。

开始,由于种种的打击,我无暇顾全他的忠告。不过后来,当我再一次细琢磨时,我却茅塞顿开。就像爸爸说的,我在内心深处,在别人未发现的情况下,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好了,我现在要去做些什么了。我试着各种著名的发声法,但科恩先生却指出我走错了路子!我现在需要接受他的意见了,因为我知道,那对我很有用,而且我发现自己的水平已有了很大的提高。

过了几周,有家好莱坞夜总会招聘演员,我这个“应试玛丽”又去了。这次我没有模仿别人,而把“自我”完全地表现出来。我想,我就是我。我还改变了以往的装束。如果不是我站在了台上,单凭衣服是绝对猜不出我是来应聘的。最终,这种“真我”赢得了评委的赞赏,我被招聘了。

有了第一次后,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不久我便成了百老汇红得发紫的明星。我已达到了事业的顶峰。我被五花八门的声音包围住了——建议、赞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努力使自己听到内心深处的那种共鸣,但要真心辨别真伪的确不简单。我必须依靠那些乐于指导和帮助我听到真话的人们,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他给了我不少帮助。

我将在百老汇上演《音乐之声》。理查——我的丈夫为我收集来自各方的评论,并仔细加以分析。他要我尽力改正他们指出的每一点缺陷。后来当我在百老汇正式公演时,我的演技令在场的所有人叹为观止,当然也包括那些著名的评论家——他们甚至为抓不到我一点缺点而生气了。

“现在该是你自己的判断起作用的时候,”我丈夫坚定地说,“既然剧本和角色已不可改变,那你就应该把握住基础,不要再受其他影响。”

是的,该是我尊重自己意见的时候了。我真得感谢爸爸——是他教会我如何倾听的!

畸人志

——[美国]舍·安德森

作家是个年过半百的白须老者,常年的病患使他行动有些不方便,尤其是在上下床的时候。他住的房屋,窗子是高高的,清晨起来要看到外面的美丽景色便成了他每天第一件困难的事。他要求一个木匠来改装床,使床和窗台一般高。

这在这木匠看来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木匠在内战中当过兵,他走进作家的房间,坐了下来,谈着为了使床变高必须做的种种工作。谈得高兴时,两人又开始尽情地吸作家的进口雪茄。

如果说他们的谈话有30分钟,那么近20分钟他们用来谈了其他事情。内战当然是主要话题。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木匠一度是安德森维尔监狱的囚犯,也曾经丧失掉一个兄弟,他兄弟是饥饿而死的,兄弟在自己同样饥饿的情况下仍照顾着木匠老人,最后他的兄弟被活活饿死了。木匠和年老的作家一样,也生着白胡子。他哭的时候,白胡子会跟着嘴唇的节奏而上下跳动。一个白胡子老人在大声哭泣时,嘴里仍叼着一根雪茄,那模样可想而知。作家忘掉了原来把床垫高的设想,后来木匠便自作主张地搞起来。作家已60岁开外,要上高一点的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作家侧身躺在床上,睡得十分安静。多年的病一直挥之不去。长时间过多的吸烟只是在为他的病情雪上加霜。他心里老是在想,他会在什么时候意外地突然死去,这种可怕的想法在夜里醒来时更加清晰。面对这些,他并没有沮丧或烦躁。事实上,这种影响很特殊,也不容易解释。这使他在床上时比旁的时候更富有生气。身体的老化已让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地活动,但他的思想依然如壮年时一般无恙。他像是一个孕妇,只不过在他身体内的不是婴儿而是青年罢了,也许说是一个女人更加贴切,样子很不一般,年纪轻轻的,穿了铠甲像一个武士。你瞧,要想道出老作家躺在高床上谛听自己的心悸时身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有些不可知的因素存在。得搞明白的是:作家以及他体内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思想以及别的什么。

在老作家多年的生活中,对各种问题都有独特的见解。他曾爱过很多美丽的女人,许多女人也曾爱上他。还有,当然他曾认识许多人,在各种奇特的场合下和他们交朋友。也许这是老作家一生的财富,而这些让他对生命充满希望。何必和一个老人为了他的想法吵架呢?

作家在床上做着一个不是梦的梦。在似睡非睡时所有人物的形象都清楚地出现在他脑中。如果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他的“财富”在人物化了。

你瞧,这一切之所以使人感到兴趣,都在于来到作家眼前的人物身上。他们都是畸人。然而,依稀可辨认这些人物都是老作家的旧识。

还好,大部分的畸人仍可让人接受。有的有趣,有的几乎美丽,只有一个女人畸形得有点离谱,她以她的畸形伤了老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用手敲打着老人的心。你如果走进房间,你会以为,这是老人做了噩梦或是消化不良的缘故。

畸人的行列在老人眼前走了一个钟头,但却给老人带来灵感,让他安静地拿笔写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作家决定要用笔来牢牢地抓住这机会。

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写成了一本书,称之为《畸人志》。这书从未发行问世,但我读到过一次。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本很不错的书,尤其是书的中心思想,标新立异,别具风格。记住了这个中心思想,我才得以理解我以前从不能理解的许多人和事。这思想是复杂的,简单的说明大致如此:

起初稚嫩的地球思想泛滥,惟独缺少的便是真理。真理会在恰当的时候由恰当的人类自己创造,但没有一个真理来源于清楚而确定的思想。真理将处处存在。

老人将诸多思想转化成美丽的真理。我不想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们。其中有关于童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财富和贫穷的真理,节俭和浪费的真理,粗疏和放荡的真理。但所有的真理都闪烁同样美丽与耀眼的光辉。

人类的作用表现出来了。每个人出现时抓住一个真理,并且将自己的真理广为传颂。

使人变成畸人的,便是真理。在这一点,老人自有一套十分微妙的理论。他认为:在生活中,每一个人不可以固执己见,如果有谁这样做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而他坚持的所谓的真理却根本沾不上真理的边。

对于以上观点,老人凭借深厚的文字功底与切实的感受将其著成了上百页的书。这个主题在他心里会变得那么庞大,他自己也有变成畸人的危险哩。他之所以没有变成畸人,我想就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版这本书。这也许要好好地感谢老人体内的那个年轻事物。

还记得前文讲的那个年老的修床的人吗?我之所以提到他,只是因为像许多所谓十分普通的人一样,他把持着自己的信念生活了大半生,同样他也是畸人。

三个问题

——[俄国]托尔斯泰

从前,一个遥远国度的国王突发奇想,如果他总是知道开始做一件事情的适当的时间,如果他知道谁是他该听取意见的恰当的人,而谁又是他应该避开的人,还有什么时候他最应该做什么事,当然,他希望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将这些问题公告天下,要是有谁告诉他:何时是开始行动的合适时间,谁是他最需要的人以及他如何才能知道什么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那他的下半生将会拥有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

国王面前来了许多博学之士,他们带来了不同地方的答案,内容当然千奇百怪。

在第一个问题的观点上,有的人说,为了知道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一个人必须事先列出一张年月日的行事日程表来,然后严格照表行事。有的人说,要事先确定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踏踏实实地对待每一件事,从中找出目前最需要的事情,这就行了。还有人说,国王对于正在进行的一切不管怎样的经心在意,要靠一个人来正确地判断何时是采取行动的适当时机,也还是不可能的,选拔几个优秀人才组成小团体专门研究时机问题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这时候又有人说,有些事过于紧急,来不及经过多个人员进行讨论就得立即拍板。为了做出这种决定,你就得事先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情况,而这并非正常人能够办到的。因此,为了知道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你得请教术士才成。

对于第二个问题,答案也是各式各样的。所有与国王有过接触的人似乎都被列了出来。

对于第三个问题,即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有人回答说,世上最重要的事是科学,另一些人说是战士的武功,还有些人则说是宗教信仰。

答案虽然多之又多,但没有一个是国王欣赏的。但他仍然希望能找到问题的正确答案,所以决定去西方请教一位在民间被广为传颂的以智慧与勤劳并称的隐士。

隐士性情孤僻但对来客的要求比较简单,除了普通老百姓以外,不接待任何人,所以国王微服去拜访,在到达隐士的小庵之前就下了马,身边只留下一个侍从。

没费多大力气,国王就找到了隐士。在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劳动。他见了国王,跟他打了个招呼,还是继续挖他的地。他像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极瘦。他的铁锹每次下去似乎改变不了地面多少变化。

国王走上前去对他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三个问题非常需要你给我解答:我如何才能知道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呢?谁是我最需要的人?最后,什么是需要我首先关心的最重要的事?”

隐士的锹在暂停了一下后又径自地挖起地来。

“你累了,”国王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帮你。”

“那谢谢了!”隐士说,把铁锹递给国王,很悠闲地躺在地上休息。

国王挖了两畦地,又停下来提出他那三个问题。隐士还是没有答话,伸手要接锹,轻声说道:

“现在你歇一歇吧——让我来挖会儿。”

但是国王不给他铁锹,一直埋头为隐士挖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太阳似乎不耐烦了,躺进了山的背面,国王更没有太阳的耐性,他一扔铁锹,说道:

“我到你这儿来,圣明的人,是为了给我的问题求得一个答案。如果你不能或不愿给我答案,那你不妨直接打发我走人。”

“有什么人跑过来了,”隐士说,“让我们瞧瞧,是谁。”

国王转过身,看到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人从他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那人用手按住肚子,浑身都是鲜红的血。只跑到一半,他就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国王和隐士解开那人的衣服,看见上面的伤口大的可怕。国王尽量把伤口洗净,用他的手帕和隐士的一条毛巾把它包扎起来。但根本止不了多少血。过了一阵子,血流得少了,那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要求给点水喝。国王满足了他的要求。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凉气渐重。所以国王在隐士的帮助下把伤者扶到庵里,他需要休息,而且他现在也无法告诉他们任何事情。国王由于赶了路,又做了许多事,就在门槛上坐下来睡着了——由于疲劳,他睡得很沉,即使夏夜的凉气也无法打扰他片刻。早晨醒来,国王用了很长时间才记起昨天的种种事情。

“宽恕我吧!”大胡子看见国王醒了,正看着自己,就声音微弱地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对我说吗?”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就是那个誓死要亲自向你报仇的仇人,因为你处决了我的兄弟,又没收了我的财产。我探听到了你昨天的行踪,于是埋伏起来准备为我兄弟报仇。但是白天过去了,你没有回去,所以我就从埋伏的地方出来找你,可是你的侍从记性太好了,不但认出了我,还打伤了我。我是逃出来了,但要不是你把我的伤口包扎好,我还是会死去的。你以德报怨那么圣明,我将为你效犬马之劳,我会将你的圣行传遍天下,但请你首先宽恕我吧!”

国王一开始很惊讶,但听到最后他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他不仅宽恕了他,还说要派他的仆人和他自己的御医来看护他,又答应归还他的财产。

现在国王又不得不去找隐士谈谈了,因为离开之前他还希望再一次为他提出的问题求得一个答案。这时候,隐士已不再用锹了,地上的土都已翻好,一粒粒绿油油的小种子被撒在了地里。

国王上去对他说:

“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圣明的人,回答我的问题吧。”

“你已经自己解开了这些问题。”隐士说,干瘦的身子半蹲在地上,但很认真地对国王说。

“什么答案?你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问。

“你难道还不明白,”隐士说,“要不是你昨天可怜我衰弱无力替我挖地,而是直接回到你的宫殿,那个人就会袭击你,你就可能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最重要的时候就是你在挖地的时候,而我就是你最重要的人,为我做好事是你最重要的事。然后,那人受了重伤,这时候最重要的时候是你看护照顾他的时候,因为要不是你包扎好他的伤口,你无法拥有一个如此全力效忠你的侍者,所以他是最重要的人,你为他所做的事是你最重要的事。记住吧!没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重要了!”

“它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是我们唯一有所作为的时间。最重要的人是同你在一起的人,一点点恩惠会改变人的一生。而最重要的事则是对他做好事,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柔弱的人

——[俄国]契诃夫

前几天我曾把孩子的家庭教师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请到我的办公室来,要和她谈谈孩子的情况,顺便付给她应得的工资。

我对她说:“请坐,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我想工资应该付给你了。您也许要用钱,您太拘泥礼节,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呶……我们和您讲妥,每月三十卢布……”

“四十卢布……”

“不,三十……每月的工资我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我一向按三十卢布付教师的工资的……呶,您呆了两月……”

“两月零五天……”

“整两月……那就按两个月来记好了。这就是说,应付您六十卢布……扣除九个星期日……在星期日您不会和我孩子学习过多的东西,而玩耍的时间会更多一些……还有三个节日……”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骤然涨红了脸,牵动着衣襟,但一语不发……

“三个节日一并扣除,应扣十二卢布……柯里雅有病四天没学习……您只和瓦里雅一人学习……您牙痛三天,我夫人准您午饭后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还剩……嗯……四十一卢布。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的表情更加难看,她显然想说什么,下巴在颤抖。突然她神经质地咳嗽起来,然后擦了擦鼻涕,但还是没说一句话。

“新年底,您打碎一个带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两卢布……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按茶杯的全价,它是传家宝……上帝保佑,我总是不停地丢失财产!而后,由于您的疏忽,柯里雅爬树撕破礼服……扣除十卢布……女仆盗走瓦里雅皮鞋一双,也是由于您的玩忽职守,您必须得对此负责,要不是因为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所以,也就是说,再扣除五卢布……一月九日,您从我这里支取了十卢布……”

“我没支过!”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声音小得可怜。

“听着!我可不是傻瓜”。

“呶……那就算这样,也行。”

“四十一减二十七净得十四。”

尽管她的表情不停地在变,甚至多了些泪珠,但也只能是随他去了。令人怜悯的小姑娘啊!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有一次,我只从您夫人那里支取了三卢布……再没支过……”

“是吗?这么说,我得重新写一下我的账簿!从十四卢布再扣除……呐,这是您的钱,最可爱的姑娘!三卢布……三卢布……又三卢布……一卢布再加一卢布……请收下吧!”

我把十一卢布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很长时间才喃喃地说:

“谢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碰到了我的桌子,响声很大。憎恶使我不安起来。

“为什么‘谢谢’?”我问。

“为了给钱……”

“实际上我剥夺了你的钱!为什么还说‘谢谢’!”

“在别处,根本一文不给。”

“不给?太怪啦!我和您开玩笑,对您的教训是太残酷了……我要把您应得的八十卢布如数付给您!呐,事先已给您装好在信封里了!可是你怎么能够忍受这一切呢?为什么不抗议?为什么沉默不语?难道你要用你的眼泪来应付这一切吗?难道你可以这样软弱吗?”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却从她脸上的神态看出了答案,这就是“可以”。

我请她对我的残酷教训给予宽恕,跟着把使她大为惊疑的八十卢布递给了她。她连数都没数,好像即使里面是报纸,她也不会介意的。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心里的念头翻腾不息:

“也许世上只因有了这样的弱者,才会有蛮横无理的强者。”

一只套鞋

——[前苏联]左琴科

电车实在太拥挤了,而且你不能乱动,如果你不听劝告,非要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展示你的活泼,那你一定保不住你的套鞋。

当然,只是一只套鞋,很多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果你的套鞋在两分钟内就没了,你一定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

我再清楚不过了,上电车的时候两只套鞋都在脚上,但等到下车的时候,结果却是:两只套鞋已经分居了。所有的衣物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它应在的地方,惟独我右脚上的那只套鞋不见了。

车已经载着那只套鞋飞驰而去了……

我脱了剩下的那只套鞋,用报纸包上,就这么上班去了。等着吧!下班后我一定把它找回来。

下班了,这成了我的头号大事。我先找了一个认识的电车司机,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的话让我心里踏实多了。他说:

“嗯!是在电车上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是丢在别的公共场所,那就不保险啦。丢在电车上,找到的希望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局里有个失物招领处,到那儿就能领回失物,他们专负责这种事。”

“噢,谢天谢地,”我说,“现在我心就定啦。唉,我的套鞋是全新的,刚穿上两分钟而已。”

很快,我就找到了失物招领处。

“朋友,我的一只套鞋在电车上弄丢了,我希望能在这里找回来。”

“可以,”招领处的人回答说,“请描述一下您的套鞋吧。”

“套鞋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说,“鞋号是十二号。”

“十二号的鞋,我们这里可能有一万二千多只,你再细细地说一下吧。”

“特点嘛,也很普通,那是绿颜色的,鞋的两旁有白色条纹。”

“这样的鞋我们这儿也有上千只,说得再详细点好吗?”

“那是一只全新的套鞋,连鞋油都没来得及上。”

“请您稍等。”

瞧,她手里的确拿着我的套鞋。

我当时真想拥抱她一下。

我想,这里的工作真出色,工作人员竟在一只套鞋上花这么大的功夫,难得极了。

“谢谢,”我说,“朋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的帮助,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快给我吧,我好穿上。谢谢你啦!”

“不行,尊敬的同志,我仍不能确定这套鞋的真正主人。”

“我何必去骗一只套鞋呢?”

“我们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很可能这就是您丢的那只套鞋,但现在不能给您。请您开个证明来,证明您确实是丢了鞋。让居委会再开个证明确保一下吧!这样才符合我们的工作程序。”

“朋友,”我说,“好同志,可是我的街坊并不知道我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可能不给开这样的证明。”

“他们一定会帮你的,而且……”

他坚持原则,我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居委会主任,对他说:

“请给我开个证明,我丢了一只套鞋。”

“这是事实吗?我可是上过不少次当了!是不是想捞个非分之财?”居委会主任说。

“真的,”我说,“我是丢了鞋。”

他说:“那就拿一张电车公司的证明,单凭你一句话,我可不敢胡乱开证明,我必须为居委会的声誉负责。”

我说:“就是他们让我来这儿开证明的。”

他说:“那你打个报告吧。”

我说:“怎么写呢?”

他说:“你就写:某年某月某日丢失鞋一只……等等,等等,再加上点保证,就说你以什么样的名义起誓……”

我写了报告,随后便拿到了居委会的证明。

我拿着证明又到了失物招领处。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套鞋被我拿了回来。

现在我终于拿回了我的那只套鞋,并把它重新穿到我的脚上。“瞧,他们的服务态度多好!要是别的单位,为一只套鞋肯定不会花那么多时间!从车上扔出去完事了。虽然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毕竟不是一无所获。”

但事情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在又一回里,我又丢了另一只套鞋——一星期以来,我把它包在报纸里一直随身夹带着。这次可记不得丢在哪里了。但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定不是在电车上。

虽然有所损失,但总算没全白忙活,现在我把它放在五斗柜上。每当心里烦闷时,只要朝这只套鞋看上一眼,我就心平气和了。那时我心里总会想:总会有像这样优秀的机构给我帮助的。

这只套鞋对我来说已远远地超出了它应有的价值,我一定会永远地保留着。

路过

——[俄罗斯]赫尔岑

那是在去莫斯科的途中,由于路程太远,不得不在途经的省城里暂住一下。第二天早晨,就有一个熟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见我。她着急得不得了:丈夫原本判了一年的监禁,但最后又要加刑了。我把案情询问了一遍,觉得加判得并不合理。

我认识一个公正无私的法院院长,同时他又是个大怪物。我径自出发到刑庭去找他。当时还没有开庭,我一眼便认出他。他那么瘦小,独个儿坐在那看厚得吓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经三年不见,他看到是我,自然也非常高兴,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在阔别之后,看到熟识的面孔总是很高兴的。我把那农民的情况跟他讲述一遍,他命令下属把卷宗调来。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但是我请他注意到某些“减轻罪刑的情节”。他在仔细衡量后,认为改判轻刑也有可能。

对于他的热情帮助,我非常感谢,我高兴地拥抱了他:

“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要是我没有来,没有请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那只有让上帝保佑他了,老兄!”那老头把蓝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道,“我在工作上已经尽了全力,我不看过全部卷宗,从来不在定罪书上签字,我极不愿意去寻找可以减轻案情的地方。”

“嗯,倒是既无法责备您宽大无边,又无法说您过分热心于为被告人开脱呢。”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在这法院里服务了近二十年,凡是在重刑犯的判决书上签字,都要持笔犹豫半天。”

“使人们少受些重罪难道不好吗?”

“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你们新派人自然就管抓个尖儿——就说您吧,想来就在哪个部里当过差,但根本没有实际办案的经验。您是否愿意在我们档案库里钻研一番,哪怕把最近两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那会让您了解很多事情。您将会懂得寻找开脱的理由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您肯让我来学习,原是一件令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在我搬到你们的档案库中来住上几个月之前——要看完两架子的档案,我定会累垮的——请您现在就大概地解释一下令我变得没有一点头绪的问题吧。那就是您为什么要讨厌减轻案情的情节?是哪些因素影响着您?是时间,还是身体,或别的什么?”

“上帝啊,饶恕我的罪过吧!在你眼里,我是那一种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吗?竟然会因为偷懒而加深一个可怜人的不幸?我只是不愿牵扯上太多的东西,这一点我必须重申一下。”

“对于您这种说法,我感到陌生,您愿意给我一些解释吗?”

“啊……啊……啊……彼得堡这些官儿们,每天在法院进进出出,让人认为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但相反他们不干一点正事。您随便拿起哪一件案子来寻找减轻案情的情节,都会牵扯上更多的案子,更多的人,要不都有罪,要不都清白。牵扯的太多,影响太大!”

“也许这也不算太坏呀!”

“那得看是在什么样的背景环境下了。这在费拉特尔费亚这类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但在这文明的人类社会里,这种犯了罪却没被惩罚的人是不容被接受的。”

“不过既然您自己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那他还算得是个什么有罪的人呢?”

“所以我告诉自己,绝不能陷入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关系里面。这可不是我工作的真正意义所在。我的工作不能带有任何感情,一切要以法律行事,而且就算不管这些,也不好——怎么办呢?对于一个小偷来说吧,偷东西本是应受到惩罚的……什么他是生活所迫,什么母亲病了呀,什么三岁就死了父亲,有了上顿没下顿呀,流浪惯了呀……我得承认那些理由很值得人去同情,但我能因为这些而开脱他吗?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证,请别生气,法典十五卷第几款有明文规定,就因为这样,我只能依法办事,努力控制自己去寻找减轻案情的地方。”

“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这种情况困扰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夜晚脑子里想起案件,总要细细地分析一下,直到自己心里满意为止:没有罪。好像故意刁难似的,总是睡不着觉。按理讲,我无需这样做——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么一个流浪汉、坏蛋、逃亡者……但我心里仍然如刀割一般地疼痛,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宣告一两个无罪也就罢了,可是那儿还有第三个……那我怎么办,我是在为国家、为人民而工作,为了院长这个神圣的职称,我要努力坚持地做好工作。况且上司会怎么说呢——全是无罪释放,那法院成了什么?我考虑来考虑去,终于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而且难度也很大,不比民庭——证明了委托书,写好了契据,验过了遗嘱,认定了农奴赎身证,一天的活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这儿,一想到有一个叫叶里美的两星期前还站在这儿,说过话,可是现在已经走上了服刑的道路了;有一个叫阿古丽娜的也是一样,而且,您知道,这一个……是走着去的……,心中实在是难过极了。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

“明白了,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处境与您的立场。”

“老兄,这只是你与我之间的对话,请不要跟更多的人谈起,尤其是重要人物,因为会招来话柄——这个院长是个白痴,是个十足的傻瓜。”

侯爵夫人的粉肩

——[法国]左拉

什么也无法将侯爵夫人从那华丽的床上拉出来,虽然阳光已透过窗户照在了她的幔帐上。经过一上午的斗争,她才决定要离开那个大温床。

卧室如春天般地暖和与舒适。严寒似乎不喜欢这个地方。在寒冷的天气里,这里无疑是一片乐土。温暖的空气里飘溢着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侯爵夫人两眼盯着屋顶,思绪涌上心头。她掀开锦帐,按铃召唤女仆朱丽。

“我来了,夫人。”

“还是那么寒冷吗?”

她焦急地盯着朱丽,如果她听到了“不!”,一定失望极了。

她极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她并未感受到那天寒地冻的天气,然而穷人的茅舍陋室怎经受得了这肆虐的狂风。她没有与那些贫穷的人一起遭受寒风的侵蚀,但她也不愿看到人们披着一件单衣在街上无处可藏。

“街上雪化了吗,朱丽?”

女仆把锦衣在烧旺的壁炉上烘热,递给了她。“不,夫人,没有任何的好转,反而更加糟糕……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活活冻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拍手叫道:“啊,这太好了!早餐后我滑冰去!”

朱丽尽量仔细地侍侯着娇媚的侯爵夫人,因为她是那么的完美,绝不能有一丝损害。积雪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淡蓝色反光映进卧室,它那美丽的色调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长家庭舞会上穿的那件珍珠色的连衣裙。穿上它,我们美丽的夫人无疑成了舞会场上一颗真正耀眼的明珠。

一晚上,她都玩得十分尽兴,她的崭新的钻石首饰对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点才就寝,此时仍有些昏昏沉沉。但她仍坐到镜前,朱丽帮她梳头,替她脱去睡衣,露出粉肩和玉臂。

侯爵夫人的美丽陶醉了一代人。自从政权稳固、雍容华贵的夫人们能在杜尔里宫袒胸露臂地翩翩起舞以来,侯爵夫人在名流聚集的正式社交场合,是那样醉心于卖弄自己动人的粉肩,以至于性感的标准已和美丽的侯爵夫人相辅相成了。

她花去大量时间,别具匠心地设计她的服装:把连衣裙有时从后背裁开,露出玉背,以及纤腰;有时从前面裁开,几乎露出胸脯。亲爱的夫人渐渐地、接二连三地将自己诱人的身体呈现于众人面前,让诸人都对她恋恋不舍。她的玉背酥胸没有一丁点儿是整个巴黎——从玛德琳娜教堂到圣福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领教过的。就算是在那时统治阶级最淫乱的地方,夫人也是一颗耀眼的明星。

我不想用太多墨水去描绘她的粉肩。它如同新桥一样大名鼎鼎,十八年来,在一切盛大的宴会上,那粉肩始终露在人前。不论何处,在沙龙、剧院或其他场所,哪怕只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点儿,就能一叶知秋:“大家快来看呀,侯爵夫人来了!快瞧她的肩膀!”

再者,那副粉肩的确有它的吸引力。它被达官贵人的目光盯得晶莹剔透,而这一切似乎正是侯爵夫人想要的。

但是,我想男人们愿意做她的情人多过做其他的角色。那无疑是肮脏的,是令人厌恶的。但有一点,它有着永久的青春,光阴流逝带不走它的美丽,更无法在上面刻下痕迹。

侯爵夫人将自己的肩膀,以至整个身体当做政治上有力的武器,而这武器的确造就了不少的业绩。她披肝沥胆地报效于亲爱的政府,并充分运用了自己闻名遐迩的粉肩的魅力。她历来手腕高超,不论是在杜尔里宫和部长们周旋,或是在大使馆应酬那些巨富豪商,成功对她来说不成任何问题。她以笑靥诱惑意志薄弱者,在朝廷最紧急最危险时,她更是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这一绝招比演说家的辞令更具说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决定胜负。在选举中,她为了团结众人,尽量敞露胸怀,而这一招足以使她在任何劣势下重新稳操胜券。

也许就像兵器一样,夫人的粉肩在战斗中越磨越亮。它承担了整个世界,在这外表看来轻弱无力的肩膀下面竟包含了巨大的力量。

吃完早餐,侯爵夫人精心修饰一番,穿着漂亮的波兰服装滑冰去了——滑冰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公园的气候不会像卧室一样舒服,严寒狂烈地袭击着美丽的夫人。那天风也很大,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夫人笑逐颜开,她觉得挨点冻很有趣。她不时走到湖岸的篝火旁,在那里取暖休息。然后她又在冰上驰骋,尽是这样重复,但却不知疲倦。

她爱滑冰!幸亏没有解冻,真太好了!这使我们美丽的侯爵夫人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锻炼身体上。

在回归的马车上,她看见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在不停地发抖。

“噢!我的天啊!”夫人用一种吃惊的口吻说道。

就在四轮马车匆匆路过时,侯爵夫人把手中价值五路易的花束扔向那发抖的女人。花束正落在那个女人面前。

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

——[德国]海·伯尔

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港口,渔夫们懒散地躺着晒太阳的情形是常见的。

他似睡非睡,两眼朦胧。一个衣着入时的青年路过这里,深深地被这一副美丽的画面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拿出照相机,准备拍照留作纪念。

蔚蓝的天空,绿色的海洋,海面上轻波荡漾,波峰如雪,轻便而简单的小船以及这个慵懒的渔人。咔嚓!再来一次,咔嚓!好事要成三,保险再保险,来个第三回,咔嚓!渔人终于决定睁开眼睛,虽然他并没有完全地睁开眼睛。他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他的烟盒。但是,在他拿到之前,一根顶好的香烟已经由青年游客手中递了过去,虽然没有把烟直接塞到渔夫的嘴里,可也递到了他的手中。第四声,咔嚓!打火机燃着了,游客又亲热地给他点上了香烟。这样手脚敏捷地献殷勤对两个人的关系实在是没多大促进,反而使得周围人都特别反感。那么,这位年轻的游客必须得找个话题来打破尴尬局面了。

“今天的收获一定非常好吧?”

渔夫摇摇头。

“在路上听见其他人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们认为好极了。”

渔夫点点头。

“那您一定想马上出海去一展身手吧?”

渔夫摇摇头。游客愈发神经质起来。他真诚地替这位衣着寒酸的人的健康操心。但这显然没有做得恰如其分。“我想象您这样风吹日晒的,身体一定会患病的吧?”

渔夫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我的身体不好?”他说,“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有意展示了他的二头肌给青年游客看,接着说,“气候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游客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问道:“也许现在出海是个不错的主意?”

渔夫的回答来得又快又干脆:“一天我不需要出海两次,而我今天已经有一次了。”

“捕了很多鱼吗?”

“不是很多,但足够了。我的鱼篓里有四只龙虾,大概还有三十来条鳍鱼。”

渔夫似乎也注意到了,游客的表情很不自然。他顿了顿,抚慰地拍了拍游客的肩膀。在他看来,眼前是一个既单纯又可爱的青年。“这几天我是不用愁了。”他说这番话,显然是为了减轻这位外国人的精神负担,“来吧!试试我的烟。”

两人尽情地吸着手里的香烟。第五次咔嚓!这位外国人摇了摇头,坐到船舷上,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腾出双手,随着说话上下舞动,以起到加强一些语气的作用。

“也许我可以向您提点我的建议。”他说,“换一种思维方式,假如您今天能够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去,那么您会捕捞到三十条、四十条、五十条,或许是上百条鱼。到时候您所拥有的就不再是那四只龙虾和鳍鱼了。”

渔夫点点头。

“如果运气好的话,”游客继续讲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是的,也就是每个好日子都两次、三次,也许是四次出海去——您的收获或者是您的生活都会为此而改变的。”

“你也许会在一年内积蓄暴涨,两年内可以买第二条船,三年或四年内,您也许会有一条单桅船,要是有两只小船或一条单桅船,当然收获也会因工具的先进而增加不少——就这样周而复始,又会发生什么呢?”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有些兴奋得失控了。“您将会盖起一个小冷藏库,也许还会开一个熏鱼作坊,以后就是鱼类食品厂,可以乘着自己的直升机寻找鱼群。还能通过无线电指挥您的单桅船队。你可以申请捕捞更加珍贵的海底生物来作进出口生意。然后……”这个外国人又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而看到眼前的一切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只见漏网的鱼儿还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他内心深处不免失望至极,似乎是在埋怨渔夫没有照他的话去做。“然后……”他说着,手已经有些颤抖了。

渔夫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背,似乎在安慰一个笑着要糖的小孩子一般。“然后怎么样?”他轻声地问道。

“几年后,”这位外国人十分激动地说道,“然后您可以安然地坐在这个港湾里,就像您刚才一样,打个盹,晒晒太阳——还可以眺望这庄严美丽的大海。”

“可是为什么费了半天周折最终还是做我刚才做的事情呢?”渔夫说,“我现在已安然地坐在海边,而且快要入睡了,如果没有你的打扰,我一定还在睡。”

显然,渔夫的一番话对游客的触动非常大,人们整日忙碌地工作,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安静地、毫无牵挂地睡上觉,这位渔夫似乎在没有那些繁琐的前提下也能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呢?游客无法作出解答。

庄严的仪式

——[日本]星新一

一个人在七十岁时辞世而去,不会有人说:“年纪尚轻,竟然死了。”但他的死是那么的突然,一点前兆都没有,这使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点悲伤和遗憾。

他刚才还在高谈阔论,一分钟后便咽了气。他死后的面容那样安详宁静,若不是特殊情况根本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仿佛在安眠”,这样形容倒颇为相称。他的表情告诉人们,他一切安好。然而,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在死者安详睡去的背后,只有亲属深切的叫喊声。

“他真的死了吗?真让人不敢相信!”

“希望他再多活几年,哪怕两年,不!一年也行。”

这的确是大家心中真切的话语。所有的亲属争着为他办理后事。

死者的亲友们接到讣告纷纷赶来。

“这真是太……你们悲伤是应当的。但是,死者已经走了,你们要保重身体。如果过度悲伤,反倒违背了死者的遗愿。”

是呀!除了这些吊唁辞,他们不知对亲属再说些什么好。然而,这不过是虚礼罢了。来吊唁的人总会恭恭敬敬地为死者行大礼,上几柱燃起的香,接着,是对死者沉痛的哀悼。

“他真是个好人啊!开朗豁达,助人为乐,能认识他真让人快乐。”

“而且他还是一个忠实的朋友,他总是那么认真倾听朋友的心事,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聪明,他心灵手巧、思维敏捷,又富有想象力与创造力。不过,他从不胡思乱想……”

“是啊,他做了多少事情啊!有了那么大的成就,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他把各种药混合起来,好像在调配什么,他的去世将是社会的一大损失……”

“现在他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离开了我们。”

大家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不多时,僧侣到场诵起经来。几小时后,好友走了,僧侣走了,就连亲友也只剩下一两个而已。

这时,棺材里有一些声响,人们不禁面面相觑。一种不安和有某种侥幸心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灵室。有人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

“哼……”

没错!是棺材作响。人们不禁又一次面面相觑,这让人怎么相信,是错觉吧?难道真会……

此时,一位朋友站起来,打开了棺材。

“啊!他根本就没有死……”

声音很大,仿佛在说服他自己。棺材里的死者竟然眨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

“把我抬出去……”

“噢,是真的活过来了吗?太好了。你不能再呆在里面了,当然得出来。”

悲伤肃穆的气氛一扫而光,灵室顿时喧闹起来。医生的到来安定了大家的心。

“真奇怪,我没有误诊过!可这回……”

一个朋友问道:

“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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