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黎明脱逃,项锦利按兵不动,既不组织警力搜捕,也不追查相关人员的渎职责任,是出乎杨再途的意料的。他分析推敲着项锦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判断。石岩打电话来说掉线了,估计黎明和韩静在一块儿。杨再途沉不住气了,他说:“怎么搞的,监视一个女孩,居然让她溜掉了,你是搞侦查破案的,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回来,撤,在线的所有人员都撤!”
他紧急召见马飞,他说:“我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飞沉默着,冷俊的目光望着杨再途,一动不动,思考了很久,他才说道:“我们只有一条路,黎明出去,一定会将录音磁带寄给市公安局,要么市局领导高度重视,组织力量调查;要么,压下来,不闻不问。前者的可能性大,后者的可能性小。假如是前者,项锦利会怎么应付,继续设法掩盖事实真相?动员兄弟项锦明如实交待;或者……这也是我一直在琢磨的事情。换成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会采取什么措施呢?最好的权宜之计是封住刘瑗的嘴。不过,封嘴也有几种封法,比如给钱,娶刘瑗做老婆,杀人灭口等等。在这几种办法中,最上乘的当数娶刘瑗做妻子。给钱,不能保万全,留有后患不说,钱那东西给起来也没有止境;杀人灭口呢,难免把事情搞得更糟,项锦利那脑子,不会出此下策,只有让项锦明娶刘瑗做老婆,才是最佳选择。众所周知,项锦明和老婆离了婚就一直独处,他娶刘瑗做妻子,于理于法都不会引起人们的太多关注;反过来,乡下女孩,能嫁给项锦明,守住项锦利这棵大树,又该是何等的荫凉和风光。真是那样,刘瑗的嘴堵死了,案子就没法办了。因此,我们不能等。黎明将录音磁带寄不寄给市局,尚且是个问号,更何况即使寄给市局了,市局再研究来研究去,组织调
查,恐怕也为时已晚。我的想法是要么你要么我,亲自去一趟市局,找有关领导直接汇报,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案的真相查不清,至少也能告项锦利涉嫌乱用职权,打击报复。国家培养一个优秀的民警多么不容易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民警一个同事遭到**,流浪天涯,于心能忍吗?”
杨再途泡了杯茶,呷了几口。他说:“你不能忍,我更不能忍,权力是他妈什么东西,竟然能如此的颠倒黑白。行,你不怕我也不怕,豁出去了。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和项锦利玩猫逮老鼠的游戏。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明天我去市局汇报,你在家里挑选几个精兵强将给我把刘瑗和项锦明盯死,不能掉线,我嘴皮磨起血泡也要说动市局领导采取断然措施……”
根据杨再途的安排,项锦明和刘瑗的行踪都被更加严格地监控了起来。
夏茜随石岩从岭南回来后,被马飞叫了去。黎明出事,她心里难受,加上没有睡好觉,双眼红肿,脸色憔悴,所以,看上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马飞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作为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我得奉劝你凡事要提得起放得下,不要柔弱心肠。”
夏茜否认,她说:“马大队长,我何时柔弱心肠了?黎明出事和不出事与我何干,他和我只是同事、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她想到黎明此时可能正同韩静在一起,心里就酸酸的,说起话来也显得愤愤然,让人难以接受。
马飞观察着夏茜,他说:“但愿如此,找你来,就这事儿,回去吧!”
“回哪去,是回一中队吗还是回综合中队?”夏茜问。
“哟,我糊涂了,你不是抽到一中队来了吗,好吧,我告诉你,回综合中队,继续干内勤工作,你的领导换了,是杨明,前天才从长仁湖派出所调回来报到上班。”
夏茜的脸露出了难看的颜色,她丧气地说:“我不想和他呆在一个办公室里,另外换一份工作吧,不搞内勤。”
马飞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搞内勤谁去搞?去吧,要你回去,不是我的主意,我有那个职,却没有那个权。老实说,是杨局长再三吩咐了的。杨明需要有人看照和协助!”他故意拖长声调,将“看照”和“协助”两个词的语气加重。
夏茜将信将疑,她踌躇了一阵,回答说:“好吧,我尽量让自己习惯新的顶头上司。”
她到综合中队,办公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办公桌被搬到了张书诚和胡榕他们的办公室。本来张书诚、胡榕、刘畅在一起办公,夏茜搬进去,挤不下,于是,夏茜和刘畅到了里面间休息室里,外面间安排了胡榕和张书诚,杨明独自占了黎明和夏茜的办公室。据张书诚讲,杨明“喜欢清静!”
夏茜很不高兴,她使气将椅子拉得山响。她嘟着嘴,咕哝着:“官不大,摆杂大。我还不想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咧!”
对桌的刘畅从办公桌下面伸过脚来碰她,暗示她不要大庭广众的说领导坏话。谁知夏茜窝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刘畅的好意反倒惹她上了火。她说:“碰啥子碰,我又不怕谁打小报告,也不怕当官的听着了使小鞋子穿。在哪儿不都是混饭吃吗?禁毒队,综合中队,一中队,又综合中队,小民警皮球一只,踢来踢去够惨的了,还要整天顾着去看当官的脸色,烦!”
张书诚拿着一张报纸,遮了半个脸,在外面间屋子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他抬起目光看夏茜,又斜着目光看刘畅。他自言自语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忧之,何苦呀!‘是非恩怨随风付诸一笑’,那歌是怎么唱的,年轻人,学着点!”
夏茜很想顶撞他几句,但觉得人家上了年纪,是老民警,不好冒犯,便将涌到喉咙处的话咽回去了。她没有一点儿心思呆在办公室里,不到下班时间,她就卷起一摞书报杂志回自己的宿舍。路过黎明的单元,她看见黎明的姐姐黎芸站在黎明紧闭的房门前的过道
上。她犹豫不定,想招呼又不想招呼,最终,她还是停下脚步,仰起头来,唤了黎芸一声“大姐”。
黎芸见是夏茜,忙问她:“我兄弟到哪儿去了,说是出差,那么多天了咋还没回来?”
夏茜的眼泪水滚落出来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装着没事一般,她说:“大姐,他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不着急的。来我屋子里坐坐吧!”
黎芸摆摆手,回答:“不坐了,他不在我就回乡下,我是想来给他拆洗被子的,快春节了,被子和毯子也该洗一洗。没钥匙,去找韩静,韩静也不在。你有他的钥匙吗?”
夏茜摇头,说:“没有!”然后低下头,闷闷不乐地跨进了楼道。
28
在县委礼堂开了一下午冬季严打整治工作会,杨再途觉得非常疲倦。散会后,他直接回了家。妻子晏琼是棉纺织厂的工人,企业亏损,买断工龄,闲在家里。女儿杨小霞在警官学院念书,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他跨进家门,刚好女儿小霞放了寒假从滨江回来。
小霞问他:“爸,你今天咋回来的那么早,听妈妈说你平时回来挺晚的。”
杨再途脱下警服,递给女儿,叫她拿进卧室去。
妻子在煮晚饭,熬了一锅鸡汤。见杨再途回来,迎到客厅,说:“小霞放假了,你陪她吃顿晚饭吧,夜里不要出去了。”
杨再途四肢无力,瘫坐在沙发上。他说:“不出去了,很累,眼皮老是跳,头也胀痛得厉害。”
晏琼摸了摸他的额头,打量着他,说:“你脸色蜡白,没睡好觉的缘故。休息一下,我早点弄饭吃。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眼看小霞都要参加工作了,可别闹上什么怪毛病!”
杨再途眯上双眼,养了一会儿神,他感觉好多了。小霞从卧室出来,他问道:“你们何时实习?”
小霞说:“爸,下学期一开学就实习,你欢迎我到长仁来吗?跟着你学办案。”
杨再途摇头,他说:“不要到长仁来,哪儿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到长仁。实习、工作,离长仁越远越好!”
“不行的,爸,你和妈妈的年纪都大了,身边总得有人照顾吧!”
“听话,爸爸叫你不回长仁就不回长仁。爸爸得罪的人多,你回长仁,没有好日子过的。爸爸和妈妈能照顾自己。”
杨再途的话突然提醒了小霞。她坐到父亲身边,好奇地问:“爸,听说你们局里有个民警出事后逃跑了,是真的吗?”
杨再途惊愕地坐直了身子,他说:“谁告诉你的?”
“需要保密吗?”小霞不解。
杨再途想了想,喘了一口粗气,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过问,更不要四处传播。出事的民警叫黎明,以前我给你讲过,政法大学毕业的,写小说,和我是校友,性格刚直,倔犟……哎,不知是死是活呀!”他陷入痛苦的思索中。
小霞眨着黑黑的眼珠子,回想着父亲的话,良久,她才说:“爸爸,不要难受,民警出事的也不只黎明一个。我们老师讲,警察的职业风险特大。不光是来自敌对势力的刀光剑影,有时候,民警自身的素质也不容忽视。比如非法拘禁、刑讯逼供、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大都与民警自身的素质差相关。稍不注意,违了法,犯了罪,还蒙在鼓里,自认为是在维护正义,甚至还振振有辞的要向组织讨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杨再途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女儿的话。他起身去阳台上给花草松土。不经意间,他发觉山茶开出了鲜亮的花朵。他喜出望外,唤老伴,问道:“都啥时候了,茶花也开了?”
“你以为还早吗?再过十来天就春节了。看你忙的,连啥时候也忘了。”老伴将饭菜端到饭桌上,抱怨着回答道。
吃完夜饭,杨再途冲了个热水澡 ,想到次日一大早就要去滨江,便早早的上床睡觉。可是,黎明的影子搅得他心神不定,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电视里中央台播“晚间新闻”。他才迷迷糊糊进入了睡眠状态。
他做了一个恶梦,他梦见自己行走在大街上,一辆大卡车正对着他撞过来,他吓出一身冷汗,醒了。仿佛有不祥的预兆,他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打马飞的手机。
他问马飞,安排的是哪辆车来接送他到滨江去。马飞说是一中队的,石岩亲自驾车。杨再途松了一口气。他叮嘱马飞,转告石岩休息好,注意行车安全。马飞沉吟半晌,说:“放心吧,杨局长!”
杨再途再也无法入睡了。他起床来,洗把脸,去阳台上举哑铃,做俯卧撑,他想让超负荷的运动挥除笼罩着心扉的阴霾。然而,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老伴接了电话后告诉他,是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打来的。他去拿起话筒,问有啥事。打电话的民警说:“城郊发生一桩抢劫案,项局长要你马上来局里开会研究方案。”杨再途没好气地回答道:“既然项局长在,又是他值班,他组织警力出现场,制定侦破方案还不行吗,深更半夜的开什么会!”他将电话挂断了。
老伴见他心情不好,安慰他道:“项局长叫你你去你就去吧,你分管刑侦,你不去,办案民警就没个头绪。”
杨再途拉下脸来,他气恼地说:“真他妈王八蛋,明知我精力不行,身体不好,偏要大案小案往我身上推。抢劫杀人、研究、分析、出现场,不搞到天亮才怪了。”
说归说,气归气,他将警服穿好了。
女儿听见响动,也从自己房间出来,问杨再途:“爸,又出去?”
杨再途再不情愿也不能在女儿面前露出情绪。他强装笑脸,说:“对,又出去。在家陪陪妈妈,等忙完了,我耍公休假,和你、你妈妈到长仁湖的岛上玩,岛上修了不少度假村呢,咱们也潇洒一回,去休闲度假。”
“好的,爸爸,一言为定!”小霞取过警帽,端端正正地戴在杨再途的头上,然后,伸过手,说:“惯例,拉钩!”
“哈,老爸的可信度何时变得那么低了,连霞儿也要和我拉钩才算数。”杨再途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去卧室里取了公文包,挟在腋下,打开房门走了。他没和女儿小霞拉钩,不知是故意,还是心事重重没有顾及得到。
小霞望着父亲匆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委屈和酸楚从心底隐隐升起,不知不觉地,眼泪滚落出来,挂在了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