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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静的咽咽低泣声,感动得一些围观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裴律师的表情也有了轻微的变化,不过,她很快又板起了面孔。她说:“哭,哭能起什么作用?出车祸不是偷东西的理由。不能因为出车祸就不处理。刚才讲有两条路,你们自己选择,要么送到派出所,要么拿两倍的钱出来交罚款。”
韩静止住了抽泣。她站了起来,她知道涂龙是害怕进派出所的,涂龙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她用手绢擦去泪花,走到裴律师跟前,恳求道:“原谅他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罚款记在我的头上,我的工资逐月扣除!”
“又是你的工资,你有多少工资?上次借的钱还未还又提工资,亏你说得出口!”裴律师又双手叉腰,轻蔑地说道。
“可是,我们有个老乡在医院里,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求求你了!”韩静说完,将头低下了。
“求我,求我有何用?好吧,看在林助理对你特别关照的份上,可以,叫他跪下认错,在我们日本,跪下认错是最诚恳的悔过,只要他做到了,我不但不追究他偷东西的事,反而还将东西全送给你们,外加一千元钱,拿去救你们老乡的命,这总算人道了吧!”
涂龙的脸上露出惊喜,他说:“谢谢,谢谢开恩!”他将裤管一提就往地上跪。韩静一把将他拉住了。她听出了裴律师看似平淡的话里面所包含的弦外之音。她说:“你的条件太苛刻了,我们宁愿接受法律的制裁和命运的摆布,也不会轻易向人下跪!”她的本意是“也不会轻易向日本人下跪”,话到嘴边,走了样,她觉得不单是日本人,其中还包括所有刁钻蛮横、恃强凌弱的外国人和中国人。
“呵,还挺有气节,那就交钱吧!”裴律师冷笑着,摸出手机,拨通了保卫处的电话。一会儿跑来了几个经警。“把偷东西的贼送到派出所去。”她对着经警吩咐道。
经警一拥而上,将涂龙扭住。韩静去阻止,被经警一顿吆喝。涂龙使劲挣脱了,对韩静说道:“姐,你的话是对的,老子不下跪,别说一千,就是给我十万百万老子也坚决不下跪。小日本,呸,要坐牢要枪毙去就是了。老子是强盗,怎么样,老子不怕你!”说完,将手伸到经警面前,经警用手铐将他的手铐住了。
“干啥!”突然,林助理出现在了几个经警的面前。“把铐子解开,偷的东西值少钱我来付!”林助理将目光转向裴律师,他平静了一下口气,说:“你作为总裁的法律顾问,我尊重你,但是,这个厂总裁是交给我在负责。我警告你,我是中国人,你别伤害了咱中国人的感情。我和韩静是什么关系用不着你来管,我的所作所为我自会给总裁一个交待。”说完,他对周围的人吩咐道:“你们都各自去上班,不要围在这里。”
裴律师的脸色异常难堪,金黄色的头发下面,一对混血儿特有的蓝不蓝、黑不黑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她指着林助理说:“你太过分了,你目中无人。你不要以为我没办法治你,你和那个臭女人在海边鬼混的事我都叫人拍了照片,我要弄得你身败名裂!”
“多谢,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主子,林屈爱上了别的女人,甚至你还可以为此而不遗余力地编造若干的风流韵事。”林助理拉起韩静的手,问道:“你的老乡伤得如何,我们去看看!”
经警已经解开了涂龙手上的铐子。涂龙走到林助理和韩静的跟前,默默的不言语。
韩静望着林助理冷峻的脸,挣脱了林助理的手,泪如泉涌,说道:“多谢你的关心和帮助,我和我的老乡给你下跪!”她拉过涂龙,双双跪在了林助理的脚前。
林助理被韩静的举动搞得目瞪口呆,他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说:“你们干啥,难道我是想得到你们的回报吗?即使回报也不是用下跪的方式。起来吧,都是受过苦难的人,起来,救人要紧!”林助理将韩静和涂龙拉了起来,然后对着办公大楼呼喊:“驾驶员,给我把车开出来!”
韩静和涂龙随他的喊声向办公大楼望去,阳台上,走廊里,以及每一扇窗户前都拥满了人头。人们像看百年未遇的稀奇事一般向他们张望。
裴律师走开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开的,荷花池旁只孤零零地留下了林助理、韩静和涂龙三个人。
一阵狂风扫过,卷起满地尘埃。太阳很快被阴云遮住了,天空骤然间降下了瓢泼大雨……
35
林助理、韩静和涂龙他们赶到市急救中心的时候,医生正在对黎文进行抢救。交警告诉他们,黎文骑自行车被大货车挂了车把,摔在地上,颅骨破裂,估计没有多大的希望,即使抢救过来了,也会留下后遗症,丧失记忆,成为植物人,因此,交警要他们尽快设法通知黎文的亲属来,准备料理后事。
韩静听了交警的话,脑海一片茫然。不过,她很快平静了心情,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悲伤也是没有用的。她只是后悔自己这几天不该对黎文不理不睬,她应该给他一些爱,一些温暖。她对涂龙说道:“你知道他家的情况,给他的亲人发封加急电报。他时常提起他的哥,好像是公安局的,你电报直接发给他,就说遇车祸生命垂危,速来。这儿的事情我照料,即使他不能再睁开双眼,我也想陪着他走完最后的旅程!”说着,她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涂龙点了点头,走了。
外面风很猛,雨也很大。气温下降了许多,韩静单薄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了,冷得直打哆嗦。林助理脱下西装外套,披在韩静的身上。他将韩静扶到手术室门外走廊处的木椅子上坐下来。他明白了韩静的悲痛,试图劝慰她几句,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足足两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才打开,护士推着黎文出来了,韩静和林助理都围了上去。
黎文的神智是清醒的,望着韩静,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浅笑。
黎文被推进了病房,医生将他抱到病床上,又给他输液。韩静坐在他的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黎文的目光落到林助理的脸上,嘴唇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话,没有说出来。林助理去安慰了两句。
中午的时候,雨小了,张**和几个打工仔也来到了病房里。
黎文的脸色白得像蜡,他的目光反应渐渐的有些迟钝了。韩静感觉出他的手在动,便问他:“有事吗?”
黎文的眼睛转了转,面部的肌肉也略略抽搐了几下。林助理拉了韩静的衣袖一下,示意她不要去多问。然后林助理走出病房去叫医生,凭他的直觉,黎文已危在旦夕。
医生匆匆的赶来,黎文已闭上了双眼,但是,大家都并不知道他已经停止了呼吸,韩静的手依旧紧紧地攥着黎文的手,只是她感觉到那只手慢慢的冰冷了。
医生摸了摸黎文的脉搏,又用听诊器听心跳,最后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医生的头来回摆动,他们抽去了插在黎文静脉里输液用的针头和鼻孔中的输氧管,然后说:“死了!”
韩静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分明刚才还在微笑,还在用目光望她,怎么就死了?她伏在黎文的身上失声痛哭,张**和几个打工仔将她拉起来,搀扶着到外面的走廊上。
林助理跟了出来,眼里也渗满了泪水。他摘去眼镜,不停地用手绢拭双眼。他走到韩静的身旁,唤了韩静一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或者清理他的遗物。这里有交警负责,他们知道怎样处理尸体的,亲属来了才能火化。”
韩静的哭声止住了,然而她的泪水却并未止住。她从簇拥和围观的人群中挣脱出来,奔向病房,走到了黎文的尸体旁。医生已经给黎文覆盖了白色的布单。韩静默默地伫立着,一动不动,身边的人也不去打搅她。她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如梦初醒。她从怀里取出了两朵白色的茉莉花,茉莉花是她来的时候在荷花池旁的花盆里采摘的。她将其中的一朵放在黎文的枕边,又将另一朵插在自己的发间。
她转过身子走出病房。林助理等候在门边,待她出来,赶紧将她扶住。她的目光从林助理的脸上滑过,她说:“他果真死了吗?”
林助理默默地点了点头,扶着韩静向楼下走去。几个打工仔跟在后面都沉默不语。从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用好奇的目光不停的向他们观望。
外面的雨停了,然而风仍在猛烈地吹拂。棕榈、椰树挥动着手臂,摇落水珠点点,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天空灰蒙蒙的,仿佛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迷茫的雾。空气中弥漫了海的咸腥味,和泥土被暴风雨扑打后蒸发出来的泥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