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当叶枫再次来到枫丹白鹭时，那位姑娘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一进门，叶枫就看见她若有所思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她的脸在烟雾中有一种别具韵味的朦胧美，犹如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新月，让人心醉神迷。不知怎么搞的，叶枫一看见她这张美丽绝伦的脸，就有点心慌意乱，来之前在路上想好的又乱作一团。在向姑娘走去时，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别慌，别慌，今天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说出来！”他还身不由己地握了握拳头。
姑娘微笑着拉叶枫坐在她身边，并把手中还剩半截的香烟掐灭，扔在水晶烟灰缸里，而且还细心地用水浇灭了点点星火。就天气的话题闲聊了几句后，沉寂的气氛就出现了。两人都好像心事重重，脸上都布满了忧郁的神情。叶枫在沉思默想怎么把自己的意图说得既明了又委婉些，他慢慢地理清了思路。当他准备开口说出来的时候，姑娘却先开口了。“先生，如果您不急的话，我想先讲个故事给您听。”
叶枫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她的脸色十分平静，就像平滑如镜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她怎么会突然要给他讲故事呢？她要说的故事和他俩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叶枫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只是点了点头。姑娘淡然一笑，她的笑容很恬静，然后就把头扭过去，望着前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开始讲起了故事，语气平和，听不出她的话语中夹杂着任何感情色彩。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九年，在一个盛夏的日子里，陕西米脂的一家乡镇医院里诞生了一个女婴，女婴发出的第一声哭泣声昭示着一个新生命来到了这个苦难的尘世。仿佛这个女婴一生下来就知道活在这个尘世上的艰辛，就知道生活中总有流不尽的苦泪，述不尽的苦难似的，她的哭声特别响亮。可是围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无比激动，兴奋的笑容，只是刚出世的女婴还看不见他们幸福的笑容，听不见他们开心的笑声，也感觉不到他们就围在她身边，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庆祝她的降生。她不知道她的母亲在生她时忍受了多么巨大的身体的疼痛，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在等待她出世时内心有多焦急。而当她的哭声在他们耳旁响起时，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准备已久的喜悦之情就完全溢于言表了。她同样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喜不自禁。
女孩的童年是在天真烂漫的笑容中度过的，有时父母会逗她，说她出世时哭得多么多么厉害，好像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似的。小姑娘还不相信，那时的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她的生活就像明媚的阳光，她怎么会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呢。女孩还时常憧憬她的未来会更加美好，她的笑容会更加灿烂。即使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相继诞生也没有让她感觉到美好的生活有一丝一毫褪色。虽然父母亲把他们对她的爱匀出了一大部分给弟弟妹妹，她也没有嫉妒弟弟妹妹抢夺去了父母对她的爱，她也同样爱着弟弟妹妹。生活中多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她感到生活更加美好了。女孩整天像只百灵鸟一样歌唱，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舞蹈。她不知道人活在世上会哭泣，会有烦恼。
光阴荏苒，女孩的幸福生活从嗷嗷待哺的幼年到了纯真无邪的童年，又到了朝气蓬勃的少年，一下子就到了美妙的豆蔻年华，她一直都生活在欢声笑语中，生活得无忧无虑，无烦无恼。苦难似乎从未出现在她美好的生活中，她也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之旅中会有苦难的身影伴随左右。可事实上苦难时时刻刻都在窥视着她，它一直躲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时机向她扑过去。它痛恨她的欢乐，她的幸福，它真想恶狠狠地扑上去撕掉紧紧贴在她脸上的笑容，可是它始终没有积聚到足够的能量，所以它耐心地蛰伏着，躲在一个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不让她发现它的存在，不让她对它有所提防。真快呀！女孩就上高二了，她都有点想不明白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好像昨天她还是一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纯情少女了呢？她感觉生活就像一颗流星，带着她一下子就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她对儿时的欢愉记忆犹新，常常满脸沉醉的笑容，回忆美好的童年，她还没有意识到美好的童年已经和她相距甚远了。在课堂上，她偶尔也会开小差，去追寻童年的幸福往事。但是这并不怎么影响她的学习，因为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十分优秀，在班上始终是名列前茅。
有一天，班上新转来了一个男生，他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和班上那些土里土气的男生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其他的都在地下。她用金鸡独立来形容他的与众不同。她偷偷看他时，心中有种春心荡漾的冲动，她害羞地红着脸，偷偷低下头。她哪里知道哟，就在她羞红脸低下头时，苦难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它已经潜伏在她身旁很长时间了。
那时，女孩不仅品学兼优，而且能歌善舞，学校里的文艺活动每一次都少不了她青春活泼，而且十分靓丽的身影。在班上，她被选为副班长，还身兼文艺委员，因为没人比她更合适，可以说她是众望所归。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的生活或许将一直美好灿烂下去，直到她带着满意的，幸福的笑容离开这个让她无比留恋的尘世。如果真是那样，苦难就永远没有靠近她的机会。
他会跳霹雳舞，而且跳得非常棒，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她甚至觉得他有点像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爱出风头，哗众取宠，却博得大家的欢心，没来几天，他就和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课间休息或者放学后，他会主动教他们跳霹雳舞。以往，她的舞姿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焦点。可自从他在同学们面前一展身手后，焦点就易主了。她有一种茫茫然的失落感，但是她并没有嫉妒，恼恨他抢夺了原本只属于她的骄傲。她也像同学们一样，看着他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眼中流露出羡慕不已，崇拜的目光。接下来，他又给她带来了另外一个惊喜，他的篮球打得相当好，以至于在篮球场上，他一下子就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他当着许多老师和学生的面表演单手扣篮，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天啊！这可是他们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的动作，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他这个技惊四座的扣篮。当越来越多的学生都乐于看他在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看他那出神入化的杂耍般的动作时，他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太阳。
但是这个太阳有一个令人失望至极的弱点，那就是他的文化学习，简直是一塌糊涂。第一次期中考试，他就考了个全班第一，当然这个第一是倒数的，而且门门不及格。他还非常懒散，经常迟到旷课，上课时不但不认真听讲，还经常捣乱课堂纪律。有几次还气得年轻的女政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哭。他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全班这锅好汤。有几个调皮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学校拿他没办法，几次叫来他的外婆和舅舅，可他们也管不了他，他的父母都在外地。班主任召班干部开了个旨在如何帮助他的班会，结果这个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为什么？因为班主任，班长，还有学习委员都已经出面做他的思想工作，可一点成效都没有。学校即将举办元旦晚会，他俩都有表演节目，他们希望她能利用排练的机会开导他。况且她是女生，也许她的话他能听进去。她望着班主任，班长和学习委员这三个男人，哭笑不得。这也能算作理由？不过她还是答应试一试。
她的尝试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竟然变得温顺起来。虽然偶尔他还会故态萌发，再生事端，可只要她一句话，或者一个责怪的眼神，他立马就老实了，就像被驯服了一样，对她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有点不太相信这个事实。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降服了他呢？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追究，没有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一想，而是沉浸在洋洋得意之中。殊不知，她所看到的都只是一种假象，她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而苦难就躲在这个假象后面，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太得意了，简直是得意忘形，对苦难的悄然逼近一无察觉。面对假象，她没有凝神细听假象后面的苦难轻微的脚步声，而是张开双臂去拥抱假象。假象终将消失，她拥抱的是苦难。
虽然他变老实了，可是他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差，看不到一丝进步的迹象。这一次是她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去帮助他，这也就意味着她主动向苦难敞开心扉，苦难钻了进去，就再也不出来了。可是她依然毫无觉察，依然沉浸在快乐和幸福当中。这份快乐和幸福不过是苦难的一件虚幻的彩衣，而虚幻的也终将会消失，就像之前的假象一样。
一个人如果太单纯了往往容易上当受骗。她为自己的单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之所以听她的话其实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太美了，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就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就在心中打她的歪主意。现在她竟然主动来辅导他的功课，他可是求之不得。他装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同学们都知道她是在帮助他学习，所以对他俩日渐亲密的关系也都没在意，他却在心中暗自窃喜。
他俩相恋了，速度之快让她自己也大吃一惊，可是她为他的高大威猛，英姿飒爽，幽默风趣而着迷，被他的甜言蜜语，虚情假意所迷惑，因此，吃惊并没有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他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可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她和他在爱河中畅游，疯狂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发现她坠入的爱河其实就处于苦难的深渊之中。她还天真地以为她生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其实快乐和幸福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它们就像她头上的纱巾，一阵风吹过，纱巾飞离了她的头顶，在风中飘舞着飞向远方。而这阵风就是躲在她的心里养精蓄锐的苦难睡醒时打的一个哈气。接下来，它就要主动出击了。
他用卑鄙的手段骗取了她的信任，骗取了她的芳心，骗取了她纯洁无瑕的爱，也在隆冬的一个深夜里骗得了她的身体。从此，如花似玉的纯情少女开始了她作为一个不幸的女人的苦难历程。在偷食禁果的那一夜，她曾有过短暂的羞涩，害怕，甚至是恐惧，但都被按捺不住的冲动和被他撩拨起的肉欲快感所淹没了，在忍受着身体的疼痛时，享受的却又是虚幻的欢愉。她自以为品尝到的是幸福滋味，却不知吞下的是一颗永远也消化不了的苦果。有那么一刹那，她也曾想到过苦难，想到父母曾说过的她出生时响亮的哭声。她流泪了，泪水中掺杂着一丝悔恨，可更多的是她自以为拥有的幸福。福楼拜曾说——幸福是一个债主，借你一刻钟的欢悦，叫你付上一船的不幸。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是悔之晚矣。
就这样，她把作为女人本该视为珍宝的贞操给了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多年以后，当她认清这头狼的本来面目时，她才明白就在那夜她曾想到的苦难，其实已经彻底征服了她，它开始凶相毕露，一点点折磨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灵魂。那一声疼痛娇羞的叫喊就是它吹响了胜利的号角。当她开始感到后悔时，她已经深陷于苦难的深渊里不能自拔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纯洁的灵魂一点点被腐蚀。她想呐喊，可却连最轻微的呻吟声也发不出来。快乐和幸福在那一夜，被她那一声叫喊给吓跑了，它们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旁，拥抱她，亲吻她了。从此，她将在这个苦难的尘世上苟延残喘。
可当时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生活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俗话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的学习成绩退得太快了，一泻千里。一个人要是坠入情网，就可能对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了。那时候她就会像古代锁在木船摇桨的奴隶一样，身心都不是自己所有了。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太恰当了。父母，亲朋好友的指责和劝导，甚至众叛亲离的警告都不能阻止她继续爱着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他花言巧语的哄骗下，鬼迷心窍的她在高考落榜后，狠心抛下了已步入中年，日渐老相的父母，抛下了尚且需要她照顾的弟弟妹妹；抛下了那么多关心她的老师和同学们，毅然决然和他私奔了。在她那颗近乎疯狂的心中，爱情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动力源泉。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可以放弃一切。事实上，她正是放弃了她拥有的一切，却拼命想抓住虚无缥缈的爱情。爱情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看着就在眼前，可当她伸出双手去抓时，才发现它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一场让她失去了整个人生的黄粱美梦。梦醒时分，她只能清泪斑斑襟上垂。除了悔恨的泪水，她还拥有什么呢？
偷偷离开故乡时，她还在美梦中畅游呢。她跟着他来到了风景如画的厦门，很快他俩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大酒店，他做保安，她则当上了礼仪小姐。
不久，她发现她怀孕了。她没有告诉他，偷偷地做了人流手术。那天夜里，他值夜班，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伤心地哭泣。她终于品尝到了苦难的滋味。
一年后，她再次怀孕了，她把这个本该令他欢呼雀跃，欣喜若狂的消息告诉他时，可他却愁眉不展，一脸冷冰冰地叫她拿掉孩子。她是多么想生下这个象征着他们爱情的结晶的孩子呀，她渴望成为一位母亲，渴望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孩子，即使居无定所，一贫如洗，那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呀。遗憾的是这不是他的渴望，她又一次流着泪走上了手术台。
他变了，变得不再对她温柔体贴。就在她第二次做完人流手术后不久，他就对她拳脚相加。他抽烟酗酒，夜不归宿；她则独守空房，倍感孤独。她开始将苦难赐予她的泪水往肚里流。
当她第三次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她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或许泪水早已流干了。面对第三次将他俩爱情的结晶扼杀于胚胎阶段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已无泪可流了，她的心在默默地淌血。可当医生告诉她，可能这辈子她都无法生育这个更加残酷的消息时，她惊吓得当场昏倒在医院里。
这一次他变本加厉了，在她身体虚弱的那段日子里，他不仅不照顾她，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他整夜整夜不回来，偶尔回来也是满身酒气。有一天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她只是低声埋怨了几句，竟惹得他勃然大怒，像揍一条惹人嫌的狗一样揍她。她浑身痛得就好像整个人要裂开来一样，可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灵之痛相比，简直是一株小草面对一棵参天大树。半夜时分，这个衣冠禽兽酒醒了，他竟然不理会她的苦苦哀求，毫不怜惜她羸弱的身体，强行和她同房。她感受到被强奸的滋味。看着被蹂躏得鲜血淋漓的下身，她是痛不欲生，可她又没有勇气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嫖娼被抓，她四处借钱为他交齐罚款。回到家中，他泪流满面，发誓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她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谎言，她又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了。她以为她已从苦难的深渊中爬了出来，她似乎看见了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体上。她再一次被假象蒙蔽了，她并没有逃离苦难的深渊，仅仅是片刻工夫停止了进一步下滑而已，等待她的将是更加迅猛的下坠，一只无形的罪恶之手按在她的头上，使劲将她推向深渊的最底层。
好景不长，他禁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又变成了恐怖的魔鬼。而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完成了由人到魔鬼的蜕变。他跟着一帮子地痞流氓朋友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可她还蒙在鼓里，她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悄地拉开了帷幕，一出莫大的人间悲剧即将在她这个柔弱善良的小女人身上上演。他吸毒债台高筑，他那个毒贩子朋友竟然唆使他用她的身体来抵债，泯灭人性的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其实，毒贩子蓄谋已久，他觊觎她的美貌很久了。这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他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他知道他的这个更大的阴谋也会得逞的。他曾经不无得意地说他就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一个中国的撒旦。她在两个魔鬼的合谋中被迷奸了。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床上，身边是同样赤裸裸的撒旦时，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绝望，可这仅仅是绝望的开始。
撒旦唆使他，在不知不觉中让她染上毒瘾，从而控制她，让她去卖淫，他就不用为了毒资而整天愁眉苦脸了。她就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库，就是他的取款机，他只要轻轻一按，钞票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他的口袋里，从此他可以高枕无忧，尽情享乐了。这个灭绝人性的阴谋让他为之疯狂。
可怜的她直到确认自己染上毒瘾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染上的，毒瘾就像无影无形的病毒，由他传染给了她。他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其实应该是撒旦的大阴谋终于得逞了，他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控制了他俩。她变成了撒旦的摇钱树。只不过从这棵摇钱树上掉下来的钱不是直接落入撒旦的手中，而是通过他的手转交到撒旦手中。本质就是最终的结果，而过程在本质面前是可以被滤除的。
这一次，她是真的彻底绝望了，万念俱灰的她想到了死，这应该是她的苦难人生最好的解脱方式了。可狡猾的撒旦早就料到她会有自杀的念头。他让她那个禽兽不如的男友威胁恫吓她，如果她胆敢不顺从他们的话，那么她的父母以及她的弟弟妹妹就将因她而送命。她知道这两个虎豹豺狼似的家伙说得出做得到，为了钱，什么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她想到了与他俩同归于尽，可狡猾的撒旦根本不给她下手的机会。她就这样无奈地堕落，无奈地成为他们的摇钱树，同时也无奈地寻找着死亡的机会。半年多过去了，她的无奈仍在继续，似乎永无止境。
凄惨的故事终于说完了，叶枫感到震惊的同时，他的心仿佛随着故事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的心一起破碎了。和故事中受尽苦难折磨的姑娘相比，叶枫觉得他的人生所经历的苦难简直是沧海一粟。辛虹虽然永远离开了他，可她永恒不变的爱时时刻刻都在他的心中，无论是过去天各一方的十一年，还是从今往后的天地永别的悠悠岁月，那份超越时空的爱都完完全全属于他。失去的不过是爱的躯体而已，高尚纯洁的爱的灵魂是永远不会舍他而去的。还有周芸，她的矢志不渝的爱就像春天的甘霖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他的人生何来的苦难？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枫扭转头去，看了看身旁的姑娘，泪水正沿着她的面颊无声地流淌，滴落在颤抖不止的手上。“我就是那个生不如死的姑娘。快五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妹妹，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我真想回去再见他们最后一面呀，可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没脸回去见他们呀！”话未说完，姑娘就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犹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婉哀伤。叶枫听着她的哭声，心如刀绞一般。他身不由己地伸出双手轻轻扳过她的双肩，将她揽入怀中，让她伏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姑娘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如一支支利箭扎入叶枫的胸膛，然后又被恶狠狠地拔了出来，利箭的倒钩刺上挂着鲜血淋漓的一块鲜红的肉。叶枫仿佛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叶枫感觉胸前湿漉漉的，冰冰凉的。姑娘渐渐止住了悲伤的哭泣，缓缓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嘴角还在不停地抽动着，沾着泪水的秀发一缕缕贴在脸上，头上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块狂风肆虐后的长草地。她眼含热泪，点点泪光中闪烁着无限的忧伤和哀恸。由于过度悲伤的哭泣，两只眼睛红红的，浸染得眼中的泪水也泛着淡淡的红光，像红蜡烛流淌的泪水。叶枫不禁想到了一句成语——眼中流血，心内成灰。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的：隐藏的忧伤如熄火之炉，能使心烧成灰烬。叶枫仿佛看见姑娘的心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沉默中，叶枫从茶几上的纸巾盒中抽出几张纸巾搁在姑娘的手中，姑娘拿起纸巾擦拭去满脸的泪水，然后把浸透了她伤心的泪水的纸巾搁在茶几上。她捋了捋披散的头发，双手掩面，等悲伤的心情稍稍平稳后，才放下双手，嘴角上挂着一抹苦涩的微笑。等她转过脸来面对叶枫时，苦涩的微笑不见了，露出的是忧伤中掺和着胆怯和期盼的神情。“先生，您能帮我脱离苦难的深渊吗？这辈子我就是做牛做马，给您当奴隶我也心甘情愿。如果不够，来世我还给您当奴隶，好吗？”她怯生生地说。
叶枫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她的苦难人生之旅中，还在想着他自己的人生之旅中遭遇的种种苦难。始料不及，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姑娘的脸上笼聚起浓浓的失落神情，然后演变成了绝望。忽然，绝望不见了，她的脸色又回复了平静，就好像失落和绝望的神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先生，我知道这个无理的请求让您为难了，请您忘记它吧。不过我还是要诚心诚意谢谢您，谢谢您能听我讲完我不幸的经历。现在，您能告诉我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我不能让您付了钱只是听我说些让您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她说话的语气很平缓。
“没什么，没什么……”叶枫连连摇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没什么要她做的呢还是听她说她的身世没什么不高兴的。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就像一团百无头绪的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叶枫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坐在沙发上，身边还有一个漂亮而又陌生的姑娘。难道这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幻？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姑娘摇晃着叶枫的胳膊颤声问他，他的脸色让她感到紧张和害怕。
叶枫猛地从精神恍惚中惊醒过来，脑海中那团乱麻不见了，一根细细的线飞了进来，线上就串着他突然间丢失的记忆，他看见自己走进门来，看见姑娘在静静地等他，看见她坐在他身旁哭述……叶枫拍了拍姑娘的手，说：“没事，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头脑有点乱。”
姑娘一听，脸上紧张和害怕的神情不翼而飞了，她冲着叶枫浅浅一笑，平心静气地说：“先生，我知道您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像您这样一个好人是不愿意和我这样的女人坐在一起的。您和那些男人不同，您不必有所顾虑，陈老板已经和我简单地说了一点您的想法。说实话，这也是我唯一能帮您的。虽然我不清楚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相信您一定有充足的理由。因为我相信您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也相信那个家伙一定是一个坏人。在您来之前，我就想过了，我希望能帮您去惩罚那个坏蛋。我这一生被坏人给毁了，在我仍然还活着的时候能亲手去惩罚一个坏人，也许这就是上帝让我苟活于世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吧。不过，我还是要请您帮我做一件事。”
叶枫没有说话，他望着姑娘的眼睛，他的目光像是在对她说：“你说吧，我一定会帮你办到。”
“这个请求得在我帮您惩罚了那个坏蛋后才有效。陈老板对我说钱不是问题，这就好办多了。您也知道，对于那两个畜生来说，我不过是一台为他们赚钱的机器罢了，所以您只需给他们一笔钱，假装包养我一段时间。看在钱的分上，看在陈老板的面子上，他俩一定会答应的，然后我就用我的身体去实施您的计划。事成之后，我再回来继续做他们的摇钱树。我的请求就是您再给我父母一笔钱，悄悄地把我的家人安置到另外一个地方，不能对外界透露一点消息，更不能让那两个畜生知道。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是我唯一的后顾之忧，您也清楚，一旦这个唯一的后顾之忧也不存在了，我会做出什么事来。请您放心，我不会连累您的。如果我没能帮您完成计划，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也就当做了一场梦，一场能给我带来一线希望的美梦而已。”说完，姑娘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叶枫。叶枫没有去看她的眼睛，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茶几上晶莹剔透的水杯，仿佛杯中有他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是杯中除了半杯清澈明净的矿泉水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凝神静思，房间里一派宁寂，柔和的灯光为这份宁寂抹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只要轻轻地点点头，或者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好吧”，心中念念不忘的报复计划就可以付诸行动了。可是叶枫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答应姑娘的请求，他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昨天不是深思熟虑了吗，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为何在听完她的身世后就又犹豫不决了呢？到底是什么在心中作祟呢？是出于对她的怜悯？还是怕良心会受到谴责？如果就因为对她心生怜悯，怕良心不安而放弃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她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苦难之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套着屈辱的心灵枷锁苟延残喘。而自己呢？精神颓废，萎靡不振，为不能报复郑兵而心烦意乱，苦恼丛生，自虐的同时也在伤周芸的心。想到这，叶枫在心中痛苦地大声叫喊：“不，不，不能这样！”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掩在因痛苦不堪而抽搐的脸上，身边的宁静气氛并没有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心灵的海洋正掀起一阵阵滔天巨浪，海面上狂风大作，阴沉沉的天空中雷电交加，他的意志就像一叶轻舟在心灵的海洋里，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沉浮，时而浸没在汹涌的海水中，时而又浮出水面，被巨浪卷上浪尖，然后急速坠落，重重地砸在浪谷中，溅起一片片浪花飞跃……
在宁寂中，姑娘一声不吭地望着叶枫，她的眼里闪现出憧憬，但转瞬忧郁又折返回来。她看见他掩在脸上的手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轻微地抖动，她仿佛看见他内心的不平静，看见他的心海中时时刻刻将支离破碎的那叶小舟。在告诉叶枫之前，姑娘曾为自己的设想而暗自窃喜，她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在对她微笑。她以为叶枫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所以叶枫不置可否的表现让她感到费解。姑娘的心也极不平静，她也在苦苦思索。既然金钱这个最大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那么还有什么困难让他犹豫不决，甚至让他表现得如此痛苦不堪呢？他还顾忌什么？是担心计划失败后引火上身吗？还是他根本还不相信她呢？怕她设圈套陷害他？怎么才能打消他心头的疑惑呢？姑娘苦笑着摇摇头。两人各怀心事，沉浸在心灵的思索中。
叶枫终于将深埋在双手中的头抬了起来，刹那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奇幻的光芒，就像是黑暗的宇宙一次剧烈的爆炸似的。眨了好几下眼，他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他将目光转向她，四目相视，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无声地交流着彼此心灵中挣扎而出的思想。叶枫冲姑娘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如同一朵在大雪纷飞中绽放的梅花。
虽然叶枫什么也没说，但是姑娘从他坚毅的目光中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是她所期待的决定。又是一笔交易！一想到交易，她的心就不寒而栗，心中的喜悦立刻就凝固了。在她看来，人的一生从出生到去世就是在不断地同他人做着或相同或不同的交易。就拿她来说吧，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而她则给予母亲巨大的满足，幸福和喜悦，这也许就是人生最圣洁的一次交易吧。从第一笔交易开始，与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当然也包括她深恶痛绝的两个魔鬼，她和他们所有人的接触交往都是交易，只不过有的交易是比较纯洁的，有的则是肮脏龌龊的，但再也不会出现象出世时那么圣洁得一尘不染的交易出现了。因此，人的一生也可以定义为从一尘不染的呱呱坠地到带着满身的烟尘离世的过程。希望这不是一笔肮脏龌龊的交易！姑娘在心中暗自祈祷。
姑娘的名字叫袁丽，她的魔鬼男友叫柯俊雄，这是他俩分手时她亲口告诉叶枫的。她的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越长越美丽。米脂的婆娘绥德的汉。即使是在闻名于世的米脂，她的美丽也应该是木秀林中。可是她却用她惊人的美丽做交易。
袁丽走后，叶枫并没有马上去找陈子豪，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不见一丝兴奋激动的表情，却满是忧伤，迷惘的阴影在飘浮。从袁丽的不幸遭遇中，叶枫感受到了人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么的悲哀，他决心不再让她的悲哀继续如火如荼地演绎下去，他想拯救她，决定放弃用交易的方式帮她脱离苦难的深渊。至于郑兵，叶枫相信总会找到办法收拾他。他认为人一旦犯了错，就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不会坐等老天对郑兵实施惩罚，他没有放弃属于他的权利，只是放弃了一次行使权利的机会而已，他还会找到下一个机会的。叶枫没有为放弃这次大好机会而痛心疾首，反而有一种从痛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的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心情舒畅。但是，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份舒畅只是暂时的，心灵中的仇恨还会积聚起厚厚的阴霾，他必须尽快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宣泄心中愈演愈烈的仇恨，去扫荡心头越聚越浓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