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大厅里人声鼎沸，乌烟瘴气，像开了锅的水一样，咕咕的冒着热气。嘈杂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片刻的安宁。一张张愤怒，痛苦不堪的脸扭曲得都变形了，有的愤愤然地用浓重的闽南口音大声咒骂着；有的死盯着一片惨绿的大屏幕，拼命地吸着烟，脸色铁青，神情严峻。保安倒是视若无睹，坐在角落里，跷着个二郎腿，悠闲地看报纸，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偌大的大厅里人满为患，烟雾缭绕，闭塞的空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妇女一边用手扇着飘近的烟雾，一边喋喋不休地叫骂着。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实在忍受不了了，气鼓鼓地走到保安面前，厉声质问他为何不去制止那些污染空气的烟民。保安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报纸，面无表情地对愤怒的妇女说：“我哪里敢说哟，今天股市大跌，大家个个都像吃了炸药似的，有火没处发泄。再不让他们抽几支烟，那他们还不得把我活劈了。大姐，我只是个小小的保安而已。只要大家不打架闹事我就得烧高香了，我可保证不了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抽烟，不大声喧哗。”说完，保安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胖妇女气得满脸通红，跟火烧着了似的，她一转身朝大厅门口走去，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叫嚷着。
叶枫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市井小民毫不掩饰地暴露着他们的气愤和浮躁。这就是中国最底层的散户股民，愚昧而又贪婪，口无遮拦，随心所欲地宣泄着他们无法抑制的愤怒，除了怨天尤人，大发牢骚外，他们又无可奈何地成为最终的受害者。叶枫深深地为他们而感到悲哀，还有点莫名的厌恶，厌恶他们一张张丑态百出，贪得无厌的嘴脸。
一打开门，叶枫就看见周芸一脸的苦相，无精打采的坐在电脑前，他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从袋中取出特香包和牛奶搁在周芸面前。
“大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赶紧吃吧，新鲜出炉的，我在思明南路那家老字号特香包店门前，足足等了五分钟，拿在手上还热乎乎的，可香了。又没吃早点吧，饿着肚子又心烦意乱地盯着满盘绿色，小心愁出皱纹来，那可得花好多钱买化妆品哟！”叶枫故意拿话逗周芸。
周芸听后马上就笑逐颜开，伸手拿起特香包，隔着薄薄的塑料袋还能感觉到温温的，解开袋口，一阵香味飘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撕下一片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饥肠辘辘，又小割一刀，都是你那推崇备至的吴老夫子，好好的大放厥词，好在你及时送来温暖，要不然又冷又饿又是气的，小女子可真要潸然泪下，直哭个梨花带雨不可。”说完，周芸自己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周芸一脸俏皮的笑，叶枫心里暖烘烘的，无比舒畅、惬意，就像习习秋风中坐在秋千上，飘来荡去。“你要是带雨梨花呀，那楼下大厅的人们可就要涕泗滂沱了。那可不得了，咱们可得泡在眼泪里了。”叶枫想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地幽默一把，可他的表情和他的言语却没有配合好，显得很不协调。叶枫也知道再幽默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从他脸上看过去，都失去了幽默的本色。他无奈地撇撇嘴，正儿八经地接着说：“说真的，看着他们的脸，还真有点揪心的痛。他们中大多是些平日里省吃俭用的百姓人家，拿出部分甚至全部积蓄，满心期盼着投资股票，能从中或多或少有些收获。他们脆弱的神经可哪经受得起突如其来的下跌。”叶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芸把喝光了牛奶的空袋扔进了垃圾娄中，从桌上的挎包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嘴唇上沾附着的奶渍。“股市有风险，谁都知道买股票有可能被套，甚至割肉，可每个散户股民都相信自己不是那个倒霉蛋，但是最终倒霉的往往就是他们。他们亏得确实挺冤的，正如吴老所说的，他们手中的底牌都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焉有不输的道理。可怜的他们确实值得同情，可是这个残酷无情的市场有同情这一词汇吗？虽然他的观点都言之凿凿，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利益，可他为何要在股市疯狂上涨到已是高处不胜寒的点位了才开炮？为什么在五一九刚启动那会他不站出来振臂疾呼呢？难道之前就没有这些问题？难道他老人家是直到如今才突然发现，突然醒悟？说实话，我对他在这个时候放大炮的行为不敢苟同，难保他别有用心。”周芸越说越气愤，越说嗓音越大。
“看你义愤填膺的神情，好像你亏的，以及所有散户损失的钱都是被吴老给抢去了似的。以前吴老也提出过类似的疑问，只是措词没有这么激烈罢了。证券市场推倒重来的过激说法，恰恰体现出吴老忧国忧民的急切心情。至于他为何到现在才炮轰监管层，我想他一定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周芸，你看没看见他在面对新闻媒本采访时，因为过分激动而有点语无伦次的神情，那是真情流露。不是每一位有良知的学者都能像他一样勇敢地站出来，义正辞严地揭露其实是早已广为人知的黑暗。就凭他义无反顾的勇气，他的所作所为都值得人们钦佩，说他是正义的捍卫者，是真理的守护神，我觉得一点也不为过。白发苍苍的老学者就因为在天下人面前说了几句大真话，大实话，就该被千夫所指，被人唾骂？那是每一个国人的悲哀，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哀！吴老只是在全国人民面前说了句肺腑之言，却引来一批批道貌岸然的所谓学者、权威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更是推波助澜，叫嚣尘上，好像吴老犯了天大的错误，不彻底批判他不足以平民愤，解民恨。他们用什么来驳斥吴老的观点呢？就因为市场恐慌性的下挫让股民们损失了不少钱吗？那是吴老造成的吗？即使吴老不说那番话，这个市场也一定会撑不住狂泻不止的，只是时间早一点晚一点而已。事实胜于雄辩，时间是检验一切的标准，时间会告诉大家孰对孰错，时间终将印证吴老的伟大，伟大的不仅仅是他揭露黑幕的勇气，伟大的更是他不屈不挠的精神。”叶枫振振有词地说，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说得好，说得精彩！”话音刚落，刘鸿儒就笑呵呵的推门而入，走到听得目瞪口呆的周芸跟着，轻轻拍着她的头，慈祥地说：“这下领教他的厉害了吧！这才叫深藏不露。我听了很多批评吴先生的言论，今天总算听到了肯定的论调。”刘鸿儒扭头冲着叶枫继续说：“刚才我一直在门外听着，怕进来打断你的高谈阔论。真是大快人心呀！痛快！实在是痛快！”叶枫听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请刘鸿儒到沙发上坐，他开始准备泡茶。
刘鸿儒是营业部的经理，和周芸的父亲是远房表亲，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中学，直到大学都是同学，关系非同一般。上大学时两人选择了不同专业，周芸的父亲选择了教书育人的事业，而刘鸿儒却走上经济工作岗位。天资聪慧的刘鸿儒志存高远，目光远大，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四处碰壁，郁郁不得志，颇有怀才不遇之感。知命有余依旧只是个证券营业部经理，满腔热情也在岁月的凄风冷雨中渐渐冷却。慈眉善目的刘鸿儒倒是乐天达观，并没有牢骚满腹，怨天尤人。也许是年纪渐老，对于名与利看得越来越淡了吧。
刚坐下，刘鸿儒就开口说：“叶枫，听你这番话，我都心感惭愧呀！我也是一名经济工作者，特别是从事证券工作多年，可面对市场中的种种黑暗我却选择了苟且，真想像吴老一样振臂高呼，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吴老以一己之力撼动着整个市场，虽然他的言行不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但是他还是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的确是可敬可佩。中国太需要像吴老这样敢于站出来大声说话，说真话，向黑暗挑战的有识之士。可就这么一个国宝级的人物，仅仅是说几句大实话，竟被批得体无完肤，居然还有人危言耸地说吴老居心叵测，是社会主义发展的绊脚石，真是可悲、可恨！”说完，刘鸿儒狠狠地咬了咬牙。
周芸在一旁听了，脸羞得通红，她辩解道：“刘叔叔，我可没说他居心叵测，我只是觉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过激的话，推倒从来的话可不能随心所欲的乱说，不知道他事先有没有深思熟虑，有没有想过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多大，我是对事不对人。说句心里话，我还是很钦佩他的。”说话时周芸一脸的诚恳。
叶枫抬头望着周芸，他的目光飞进了周芸的眼中，像一盏灯照亮了周芸眼中的迷茫。周芸读懂了叶枫的目光，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为叶枫能明白，理解她的心声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也正是她殷切期盼的理解与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感觉到他们之间已不必通过语言来构建交流的桥梁，他们已经达到了用眼神就能畅通无阻地交流，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
“我一直想不明白，黑暗的大幕业已拉开了，丑陋、肮脏都暴露无遗，可为什么我们的政府职能部门却迟迟不见动静，连个回应都没有。只有一帮妄自菲薄之徒，打着学者、教授、权威人士的招牌，像跳梁小丑一样跳出来攻击吴老。现在势态的发展还只是停留在口舌之争上，实质性的举措会不会有呢？是不是政府在姑息养奸？”叶枫盯着刘鸿儒说。
“不，政府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只是我们都得耐心点，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黑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叶枫，你要相信政府一定会治理，也一定会治理得好的。”刘鸿儒说话的语气十分肯定。
“可问题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违法乱纪，坑害股民利益的事层出不穷，举不胜举，如不能当机立断，果敢地整顿治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禁在想这个市场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它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如果真的推倒了，那广大的中小股民的损失又该如何解决？市场总会出错，我们能接受一个不断犯错的证券市场，但绝不能容忍相同的错误一犯再犯。明明知道错了，为什么不能尽快纠正错误？”
“叶枫，你的疑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说这话时刘鸿儒无奈的苦笑一下，接着语重心长地说：“事实上，我也根本解答不了，而真正能给你，给千千万万投资者解惑的人却迟迟没能站出来。我曾经听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每每想起来都感觉如鲠在喉，今天我就说给你俩听听，看看你们听后是何感受。”刘鸿儒说完，看了看叶枫，又看了看周芸。叶枫和周芸都望着刘鸿儒，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刘鸿儒没有急着说故事，他先喝了杯热茶，连连夸叶枫泡的茶香，放下空杯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故事。
解放初期，我们国家正是百废待兴的困难时期，有一位留学海位的有志青年毅然放弃了国外优渥的生活工作条件，怀着满腔热情回归了祖国的怀抱。他在国外学的是西方现代经济学，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为祖国的发展建设做一番贡献。可事与愿违，他所学的一切都与现实工作格格不入，壮志难酬的青年在碌碌无为中虚度光阴。十年浩劫里他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资本主义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在此之前，尽管他的理想总是无法实现，他都坚定地认为，总有一天祖国如火如荼的发展会有他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一定会发挥出他的光和热。但是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彻底磨灭了他的雄心壮志。等到平反昭雪后，他已经由当初归国时的有志青年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了。激情不再的他回到了祖籍上海，当了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师。当中国发行第一只股票时，全国人民大多都畏如老虎，和现在就是老太太在谈起股票来也能滔滔不绝的状况相比，那可真有天壤之别。他将全部积蓄近十万元全部买了股票。八年后他卖掉了所有股票，带着赚得的几百万移居海外了。当时有人大惑不解地问他，炒股发财了，为什么已到桑榆暮年却要移居海外呢？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炒股呢？他说等这个市场干净了他再回来，他想回去追寻自己年轻时朝气蓬勃的身影。一生独居的他走了，至今也没听说回来，不知是否已客死异乡？
说完，刘鸿儒非常伤感地重重叹了口气。他的人生轨迹和故事中的主人公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从壮志凌云的青年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一点点退化成失意的老人。同病相怜，刘鸿儒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却道出了他自己的心声。
“证券市场的发展绝非一帆风顺，总是坎坎坷坷，走向成熟、稳健、有序、健康的道路上可谓荆棘密布。叶枫，你不要太悲观，我相信政府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对于市场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一定会处理好，绝不至于像你所说的姑息养奸。”说这话时刘鸿儒满脸的坚定和执著。
“我也知道我们的新新市场在发展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各种问题，走许多的弯路。就是现如今傲视全球的美国证券交易所不也是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的吗。说起肮脏、黑暗，美国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证券市场比起我们现在的市场，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因为当时美国政府勇于面对错误，及时纠正错误，美国的证券市场才真正的走上了飞速发展的光明之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了美国人的前车之鉴，我们的政府完全可以吸取经验教训，完全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某些政治因素或人为因素造成的错误，甚至不必再犯类似的错误。现在居然有些恬不知耻的经济学家大言不惭地说，美国股市都是在不断的犯错，然后纠正错误中逐渐壮大起来的，何况我们弱小的新兴市场。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口。难道美国人几十年前犯下的错误我们就一定要重蹈覆辙？就能够说错误是难免的之类的空话吗？有许多东西我们都能借鉴，都有经可取，甚至不用摸着石头过河。即使我们真的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我们也不必畏首畏尾的，我们所要过的河其实水并不深，流也并不很急，不会把我们淹没的，因为河对岸已经有了成功的先行者。我还是那句话，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纠正错误的勇气和魄力。一件琼民源事件并不可怕，说句直白的话，无非是花几亿，几十亿买个教训而已。但是真正可怕的是整个市场源源不断地克隆着一起起琼民源事件。我们有多少个几亿、几十亿去挥霍浪费？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该挥霍完我们本就不丰厚的家底了。到那时就真的悔之晚矣了。”叶枫神情激动地说。
一直在凝神静听的周芸忍不住开口了，她对着叶枫说：“那依你之见，干脆把这个市场的毒瘤烂疮全部割掉，放干所有的毒血，一步到位，干干净净。我想毒没治好，血倒是流干了。我们的证券市场就像我们人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果真的下猛药，市场能承受得了吗？广大投资者承受得了吗？真要是一泻千里的话，那可是政府和股民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深层次的大道理我也不会说，我相信绝大多数普通散户股民，你就是说给他们听也差不多是对牛弹琴。对于他们来说，让他们投入的辛苦钱、血汗钱能不断升值，说白了就是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可一旦市场顷刻间坍塌，他们变得血本无归，那还不得逼他们一个个投河自尽。叶枫，你刚才不是说美国市场不是曾经比我们还乱还黑吗，连美国人都没到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地步，那我们就更不用说了。我相信吴老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的。”
叶枫听后不住地点头，他望着周芸的目光里闪动着赞许的光芒。他将新冲的茶双手端放在周芸和刘鸿儒面前，沉思片刻，这才开口说：“记得有位名人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经济和股市的关系就像人和狗一样，狗永远跑在主人前面，但它离开主人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又会跑回来找它的主人。照他的话说，我们的股市，也就是我们的狗，现在是该跑回来找主人了，因为它跑得太远了，并不是吴老说的一番话让我们的狗往回跑的。我们只能说是吴老的话让这条不听话的狗回过头来，是它发现自己的主人不知在身后的何方，因为不见了主人的踪影，它这才急切地往回跑的。”
周芸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都弯下了腰。好一会才止住笑声，抬起头，叶枫发现她都笑出眼泪来了。叶枫也忍不住抿嘴一笑，平淡地问：“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周芸一手摁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在空中对着叶枫摇晃，她急忙笑着说：“不是……我不是笑你说得不对。我只是……只是从没听过有人把股市比作狗的，亏他想得出来。”
“芸丫头，你还别笑，这个比喻我也听说过，不是叶枫说出来，我也想不起来。”刘鸿儒说。
周芸虽然停止了笑声，但是脸上还是挂满了滑稽的笑容，“叶枫，既然你对股市有深入透彻的认识和理解，那你就说说看，我们的狗到底是条怎样的狗？”话没说完，她又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叶枫也被她逗乐了。真是难得，周芸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真没听过他几回笑声。听着叶枫开朗的笑声，周芸倒是止住了笑，用无比温存的目光盯着他看。
“深入透彻可谈不上，略知一二吧。既然你这么想听，那我就说说咱们的狗吧。”叶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色凝重地接着说：“怎么说呢？咱们的股市应该比喻成一条小狗，而且是一条先天发育不良的小狗，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病怏怏的，特别虚弱，所以它的主人就对它特别关爱、呵护，总是希望它能尽快长大，想尽办法给它补身体，而且动不动就大补特补，结果却适得其反，小狗反而越补越虚。由于主人的溺爱，咱们的小狗身体没长大多少，脾气却是飞长，动不动就不听主人召唤，甚至和主人对着干。主人叫它走，它就赖着不动；主人叫它停，它却撒开腿来狂奔，也不管主人在身后追不追得上来。有时候跑过头了，才发现主人不见了，看看身边陌生的环境，孤零零的小狗胆怯了，回头找寻主人去。主人有时候实在是气不过，对小狗严加惩罚，打得它遍体鳞伤，伤痕累累。受了惩罚的小狗可怜兮兮的，乖乖的在主人跟前摇尾乞怜。仁慈的主人心一软，又对它放纵起来。狗就是狗，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就又不听使唤了。这就是咱们的小狗，有时它是一条疯狂的野狗；有时又是一条气息奄奄的哈巴狗；当然也有那么一段很短的时间，它是一条听话、温顺，讨人喜爱的小牧羊犬。”
周芸忍不住拍起巴掌来了，她听过叶枫对于股市不知多少回论述了，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听得别开生面。而且叶枫说得头头是道，说得她身不由己地为他鼓起掌来。
“叶枫，现在咱们的小狗好像又不听使唤了，怎样才能让它变成一只听话、温顺，讨人喜爱的小牧羊犬呢？”周芸亦庄亦谐地问道。
叶枫怔了片刻，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周芸和刘鸿儒都凝神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枫，期望他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其实咱们的小狗有两个主人，一个是经济，另一个就是政府，或者可以把政府看做是狗和主人的法官。当我们的小狗和经济这个主人不能和平共处时，政府就该像法官一样，本着公正、公平、公开的原则判定谁对谁错。只可惜咱们的政府没能当好一位正直的好法官。咱们的股市，对于政府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而经济则是孩子的教师。对于孩子与教师之间的关系，政府没能理智地面对事实，而一味偏袒、庇护自己的孩子。我还是拿琼民源这个典型例子来说吧，在爆出琼民源事件后，我们的政府都做了些什么？抓了几个人，罚了一点钱，扔进监狱坐几年牢，然后为了平息投资者的怨气，把琼民源重组为中关村。可如今呢？解放了琼民源的受害者，却套牢了更多的中关村的投资者。政府一再强调：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可这么有风险的市场，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又分析总结了琼民源事件的经验教训？谁又采取了措施避免相同的错误再次发生呢？没有！因为没有，才会有接二连三的类似琼民源事件发生。在巨大的利益的驱使下，我们的证券市场是混乱不堪，联合上市公司造假，坐庄狂炒股票，暴利套现，这个骗人的行当利润有多高呢？也许高到许多人就是砍头也甘愿冒此风险。”叶枫停下来，望着刘鸿儒接着说：“刘总，我甚至怀疑这个市场存在的目的，只有目的不明确，不正确，市场才会如此糟糕。假如咱们的股市真如传言所说的只是为了改造国企而诞生的，是为了给国企融资圈钱，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用老百姓的钱去填补国企亏损的无底黑洞，那只能是扬汤止沸，甚至是饮鸩止渴。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何良策来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市场。”
“叶枫，你这话说得太过偏激了，改造国企，为国企的发展融资也许是政府的设想，但绝不是培育证券市场的目的，股市的创立是为了发展经济，建立健全完善的资本市场，只可惜在这条路上我们走了不少的弯路。我们的股市，你可以大胆地批评它，指责它，把它所有的黑暗，肮脏全部说出来，但绝不可以打倒它，审判它。它的存在与否不是几位义愤填膺的学者动动嘴皮子，耍耍笔杆子就能定论的。我想市场沦落到如今这步尴尬田地，也是政府所始料不及的。一切事物都应该从对立的两面去分析，股市的非理性发展是让广大的中小投资者损失了不少血汗钱，但也逐渐让政府认清了，国企改革并不是简单的股权改革就能改造好的，同时也让政府意识到体制改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只是这一切都得讲究个度，过犹不及呀！我坚信我们的政府绝不会让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情演变成灾难的。全心全意为人民，这是口号。真心真意为人民，这是我们的党和政府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是不容置疑的。”刘鸿儒越说越激动，好像他是在讲台上面对成千上万的听众即兴演讲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叶枫和周芸静静地回味着刘鸿儒慷慨激昂的话语，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时间悄然无声地流逝。
“歌德曾说过：什么是最好的政府？就是指导我们自己去治理自己的政府。虽然我们的政府离最好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不可否认，我们的政府是一个好政府，而且会越来越好。”叶枫斩钉截铁地说。
“如何解释？”刘鸿儒追问道。
“不用解释，改革开放后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而且是蒸蒸日上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解释。”说完，叶枫和刘鸿儒相视而笑。
“你们别说得那么远好不好？眼前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该卖掉所有股票，像刘叔叔故事中的老人一样，等市场彻底干净了再回来呢？”周芸茫然不解地望着刘鸿儒和叶枫。
“如果你相信政府有能力治理好股市中的问题，那你就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只要你持有的是好股票，不论这个市场如何动荡，你都会有丰厚的收获。芸丫头，你不该问我，你身旁就有一位非常成功的投资家，你问问他，这几年间，我们的市场不是也起起落落吗，可他就从来没亏过。还是那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刘鸿儒笑着说。
周芸一听乐了，她笑呵呵地对叶枫说：“叶枫，你可得告诉我金矿在哪里，管它涨也好，跌也罢，我就躲在金矿里不出来了。”
周芸的幽默逗得刘鸿儒和叶枫都笑个不停，周芸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的。
“傻丫头，守着最大的金矿还用去找吗，最大的金矿在他的这里。”刘鸿儒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周芸睁大双眼认真地望着叶枫，如梦方醒似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悔不迭地说：“哎呀，叶枫，你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说着，她用手指了指他的头，然后很调皮地说：“咱俩可是黄金搭档，你可不许小气，怎么也得分我点宝藏吧。”
这下，刘鸿儒和叶枫笑得更厉害了，刘鸿儒用手指着一脸调皮样的周芸，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横闯而入，它就像一位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三人的笑声很快被扰人的铃声淹没了，周芸失望地望着拿出手机的叶枫，她是多么希望此时叶枫能尽情地笑一回，看着他的笑脸，她有说不出的开心。可惜，短暂的开心被可误的铃声给搅扰了，周芸真想把叶枫手中响个不停的手机扔出窗外去。
叶枫一看，是杜平的手机号码，他歉意地看了看周芸和刘鸿儒，他俩都示意他赶紧接电话。叶枫按下了接听键，杜平的声音立刻就飞了出来。“叶枫，你快过来，我在禾祥西路的我家咖啡二楼等你，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叶枫只说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本想中午咱们一块出去吃顿饭，说得正起劲呢。真不凑巧，有点急事，改天咱们再边吃边聊。刘总，咱们该有一个多月没下棋了吧？要不星期天我在家里等你，如何？”叶枫说。
“还是年前下了一回，时间过得可真快呀，眨眼的工夫就快两个月了。行，星期天我一准到，咱俩可要好好下一回，叶枫，你有事赶紧去吧。”
周芸心里失落极了，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出来，她知道叶枫一定有要事要办，她强装笑颜催他赶紧去办正事。
叶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对跟着送他的周芸说：“中午少吃点辣椒，别又辣得直喊肚子疼。”周芸一边用手推着他走一边笑着说：“知道了，谨遵师傅训导，辣椒的一个不吃，Ok？”
三个人都笑了，只是周芸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格外的甜，那是由心里溢出的甜。
“傻丫头，人都走了，还傻站在门口望什么？有人关心就乐成这样了，仅仅关心可是不够的。怎么样？让他来呵护你，照顾你。”刘鸿儒的话慢悠悠地从身后飘来，周芸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嘟着嘴说：“您再取笑我，我就告诉我婶子去。我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您这做叔叔的不关心我，照顾我，还找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敷衍我。回家后我可得在爸爸妈妈面前告您的状，看您回去后怎么向他们交代？”
“伶牙俐齿！你这丫头嘴巴就是不饶人。好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既然是外人，干吗羞得脸都红了，心里是不是甜蜜蜜的？”刘鸿儒乐呵呵地说：“芸丫头，要不要叔叔出面给你做月下老人，我可是一直都觉得你俩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叔叔大半辈子过去了，可以说阅人无数，很少看走眼的，用股市里的行话说，他可是真正的超级绩优股，可以放心地捂一辈子呢。”
“您净瞎操心。不错，我是有点喜欢他，但是和恋爱、婚姻还是有挺大的距离。怎么说呢？他是那种让人值得信赖的朋友，刘叔叔，您再给我说说你们之间的忘年交吧，说真的，那可是一段奇缘。”周芸走到刘鸿儒跟前，满脸祈求的神情。
“还说？”刘鸿儒故作惊讶的神情。“你都缠着我不知说多少遍了，还真的百听不厌呀？”
“他就像浩瀚无边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无限神奇，让人着迷，又让人莫名地感到害怕，想靠近他又怕受到伤害。前几天听他说过他的家世，都可以写一部跌宕起伏的长篇巨著了。”周芸将目光投向紧闭的大门，好像门外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似的。
“既然你这么想听，那我就再温习一遍。芸丫头，你还真没说错。我和叶枫的忘年交真称得上是段奇缘。”刘鸿儒先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然后才开始讲述那段记忆犹新的往事。
叶枫给刘鸿儒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得用入木三分来形容都嫌不够。那是九五年刚入夏的一天，刘鸿儒刚当上营业部经理不久，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正忙着呢，营业厅的一位工作人员来找他，说是一位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一开口就说要找经理。出于好奇，刘鸿儒来到冷冷清清的大厅，叶枫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在中国股市成百上千的上市公司里，有没有中国自己的IBM。刘鸿儒一听就怔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冷得像块冰的年轻人。
刘鸿儒把叶枫领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帮他分析，最后告诉他，当时只有深科技勉强能和IBM联系起来。叶枫二话没说，拎起脚下的大旅行袋对刘鸿儒非常认真地说他要买股票。拉开旅行袋拉链，一捆捆崭新的百元大钞映入眼帘，刘鸿儒惊得目瞪口呆。让刘鸿儒大吃一惊的不是满袋子的钱，他看过比这多得多的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真正让他吃惊的是，他从没想到有人拎着一大袋子钱找到他说要买股票。
让刘鸿儒啼笑皆非的是叶枫居然连证券账户都没开设。破天荒第一次，也可以说是最后一次，刘鸿儒亲自开车带叶枫去办理开户手续，就连他爱人开户他也没有亲自陪同，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寡言少语，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让人感觉掷地有声的年轻人还会做出什么离奇的事出来。
不到一个小时开户手续就办好了，叶枫把袋中的钱全部存入自己的资金账户里，整整五十万，当时行情低迷，提着五十万现金进股市的人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紧接着叶枫又做了一个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立马填单，把所有的钱都买了深科技股票。在确认全部成交后，叶枫非常礼貌地和刘鸿儒握手致谢，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刘鸿儒从市里开会回来，特意跑到大厅问叶枫有没有来过，工作人员告诉他叶枫来打印了交割清单后就走了。刘鸿儒很想和这个处处显得神秘莫测的年轻人坐下来好好聊聊。他特意交代下去，如果叶枫再来的话，务必请叶枫到他的办公室去坐坐。谁曾想这一等就是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真是匪夷所思。就在刘鸿儒差不多已经将叶枫淡忘了的时候，叶枫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此时叶枫持有的深科技股票市值已经高达近两千万了。叶枫请求刘鸿儒单独为他配间房，他想做一名职业投资者，就像美国股神沃伦·巴菲特一样。刘鸿儒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日子长了，两人渐渐熟悉了，而且还成了棋友。说他俩是忘年交，其实几年来两人的交往可以称得上是平淡如水，除了下棋和在营业部坐坐聊聊天，他俩几乎没有来往，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上一面，平常也只是偶尔通个电话。两人在一起下棋、聊天时，极少说到个人私事，刘鸿儒从不主动去问叶枫的身世来历，而叶枫也三缄其口。除了知道叶枫曾经是一名远洋船员外，刘鸿儒对叶枫的过去一概不知。
每回说到这，周芸都倍感失落，她总是希望能从刘鸿儒的口中多听到一点关于叶枫的她还不知晓的秘密。今天也不例外，刘鸿儒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把目光又投向了紧闭的大门。
“我就是再说一千遍，你也听不出新鲜东西来。好了，芸丫头，时间也不早了，也到了犒劳肚子的时间了，想吃什么？今天叔叔请客。”刘鸿儒说。
周芸把目光从大门上收回来，笑着对刘鸿儒说：“真想去吃水煮活鱼，就是……太辣了。”
“不是水煮活鱼太辣了，是刚才叶枫叮嘱你别吃辣椒，要不你会说太辣了？看来这月下老人我是当定了。”刘鸿儒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