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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朋友、恩人与情人

时光又过去了三年,铁木真十六岁了,嘴巴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绒毛。铁木真家的蒙古包已经并排支起了四个,属于他们的牛、羊已可以称之为“群”了,银合马也达到九匹了。而这时,那个几乎忘记了他们存在的塔里忽台却又幽灵般的出现了。

事情是由那九匹银合马引起的。这天,当铁木真一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九匹银合马不见了!最先发现的是豁阿黑臣,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挤马奶的人。这天早晨她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夫人,小主人!有人偷了我们的马!”铁木真和诃额仑等爬起来就往外跑——果然,那九匹他们一家赖以生存的银合马不见了。铁木真手一举:“不要出声!”大家静了下来。他把耳朵贴在地上谛听,凭着牧人灵敏的听觉,从大地传递的信息里知道了:“那面!”

哈撒儿和别勒古台拔腿要追,铁木真像个真正的领袖人物一样地布置说:“哈撒儿,你和别勒古台留下,守好门户。帖木仑,拿我的弓箭来。”

诃额仑在儿子上路的时候嘱咐说:“铁木真,能追回来更好,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铁木真气喘吁吁地奔跑着。他知道要徒步追上骑马的人有多难,他必须一刻也不能停留。好在盗马贼走得并不远,看样子也不很快。他沿着断断续续的马蹄印和马粪便的踪迹急急匆匆地往前追赶。当他气喘吁吁地翻过了一道山梁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喂——请等一等!”

铁木真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骑马赶了上来。铁木真喘息着问:“你喊我,有事吗?”

那男孩子说:“我们的马被盗马贼盗走了,你看见了没有?”

铁木真摇摇头说:“我的九匹银合马,也被人偷走了,我正在追呢。”

“是吗?”那男孩子向他伸出手来说,“你上来,我们一起去找!”铁木真高兴地抓住那男孩子的手上了马,指着地上的蹄印说,“那边!”两个人骑着一匹马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日头快落山,他们发现了还在冒着热气的马粪,这说明盗马贼就在眼前了。

偷马的是以脱朵为首的七个泰赤乌家族的人。他们是在赶着一大群马匹转移营地的时候顺手牵羊,偷走了铁木真家的银合马的。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马的主人究竟是谁。他见天色已晚,就命令大家停下宿营。

在路上,铁木真已经知道那男孩子名叫博儿术,也是乞颜部的,论起来他们还算是同族兄弟呢。两个人下了马,用缰绳把马腿拴上,空手向山坡摸去。刚刚爬上山梁便一眼看见了马群,也看清了盗马的是七个大人。博儿术问铁木真:“你害怕吗?”

铁木真笑一笑:“怕也不行,马是我们的命!”

铁木真拉着博儿术退了回来,他已经有主意了:“他们人多,我们也学他们吧,偷!”

博儿术看看天:“那好,到夜里再说。”

他们将马藏在一个山凹处,博儿术从马褥子里取出了干肉和水。铁木真走时匆忙,什么也没有带,跑了一天的路,因为急于追赶盗马贼,早已忘记了饥饿,现在看到了自己家的马,急切的心情缓和下来,还真是觉得饿坏了。两个人大嚼了起来,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然后躺下来倒头便睡了。一直到了后半夜,两人醒了,看看天上的星星,确定了时辰,便开始悄悄向山坡那边摸去。看样子泰赤乌人也困了,躺在火堆旁鼾声大作。没费什么周折,两个人便摸进了马群。忽然,他们听见火堆的灰烬旁有动静,二人赶紧伏下身子。火堆旁坐起了一个人,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向这边走来,走了几步又站下了,随后传来了撒尿声。铁木真明白,这家伙是起夜,不是发现了自己,心稍稍定了下来,不过立即又紧张起来,因为那人撤完了尿竟向马群走了过来。铁木真和博儿术都掏出了解刀,眼睛盯着他。那人在马群边站住了,指点着马群大致数了一遍,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篝火边。

铁木真认出了那人竟是脱朵,“原来是这个畜生,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偷回自己的马。”他们等了一会儿,脱朵那边发出了鼾声。铁木真向博儿术示意,两个人走近一匹银合马。那匹马“咴咴”地叫了起来,两人吓了一跳。铁木真赶紧抚摸着它,那马把脸贴在铁木真的脸上蹭着,其他几匹马也走了过来。铁木真一个个地摸抚着它们!他太爱这些马了,连自己的叔叔、伯父都离开了他,就是这九匹银合马,以前没有,今后也永远不会背叛他!博儿术也找到了自己的马,两个人拉着马翻过山坡,有几匹泰赤乌人的马恋群,也跟着一起来了。他们骑上马,赶着马群跑开了。

脱朵被马蹄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少了马,立刻把大家喊起来,解开马腿上绊着的缰绳,上了马,跑上了山冈。看了看,天还黑着,看不见马的踪影,便下马用耳朵贴近地面听,然后跨上马,带领众人向铁木真逃走的方向追去。

骑马的人追赶赶马的人是不难的。太阳刚刚出来,脱朵等人翻上一座山梁便看见了下边平川上的铁木真和博儿术。脱朵高兴了,七匹马像箭一样冲了下去。

铁木真发觉有人追来,取下弓箭对博儿术说:“博儿术兄弟,你赶快离开。”

博儿术也取下弓箭:“不,在困难的时候扔下朋友,不是草原人的习惯。”两个人同时勒住马,开弓放箭。

两个泰赤乌人中箭,一人落马身亡,一人伏在鞍上跑了几步也滑下鞍来。脱朵勒住马喊道:“啊,小子,你偷了我们的马,还敢伤人?”

铁木真冷笑道:“还有比把别人的财物据为己有,反倒说别人是贼的人更厚颜无耻的吗?脱朵,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脱朵怔了怔,打量着铁木真。铁木真说:“我就是你背叛了的铁木真!快放马过来吧!”

脱朵一阵兴奋,大声欢叫着:“啊!是铁木真!弟兄们,抓住铁木真,回去塔里忽台首领一定有重赏!”

铁木真大喊一声:“别过来!”在脱朵等愣神的工夫,铁木真搭弓在手,朝天空瞄准。脱朵等抬头观看,见一只大雕正在高高的天空盘旋。铁木真一箭射去,正中大雕的头,大雕应声而落。脱朵身后的一个泰赤乌人大喊:“啊,射雕英雄!啊,他是射雕英雄!快逃啊——”便带头拨马逃走,众人也都惊慌地逃之天天了。地上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那人哀号道:“别扔下我,救救我呀——”

铁木真和博儿术兜回马,看了看伤者,下了马,撕下一条衣襟,给伤者止了血,又一起把伤者抬到马背上:“愿长生天保佑你!”

铁木真拍拍马屁股,马驮着伤者走了。走了几步,伤者兜回了马头,对铁木真说:“铁木真主人!你还记得乞颜部会唱歌的百灵鸟吗?我是你们家的门户奴隶。我有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铁匠。现在我知道铁木真主人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们一直怀念着旧主人,都想早早地离开塔里忽台!”

铁木真感激地说:“好,百灵鸟,欢迎你回来。你告诉那些不忘旧情的乞颜部百姓,我铁木真盼望他们回来。”

“我记住了。铁木真,你的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在铁木真与博儿术相遇的地方,两个人下了马。铁木真对博儿术说:“把我的九匹银合马留下,剩下的你全赶回去吧!”

“不,你的战利品,还是你带走吧!”

“没有你,我恐怕追都追不上这伙贼人呢。”

“铁木真,到我们的蒙古包里坐一坐,让我父亲给你做一只味美的帖勒羔羊吧?”

“不啦。你的友情已经够让我满载而归的了。”

“你一连苦熬了几天了,就是一匹骆驼,也该卧下来喘喘气吧?”

“我何尝不想到你温暖的毛毡上,直一直我快要折断了的腰啊!可我担心母亲这几天一定寝食难安,我只有赶快回去,她才能放心。”

“好吧!铁木真大哥,替我向你家里人问候,我真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了。我想回家跟父亲商量商量,搬到你们那边一起设营。”

“可我的家几乎一贫如洗了!”

“我父亲说了,将来蒙古人中兴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你等着我,我的话像箭一样,射出去就不会回头!再见吧,射雕英雄!”

“这么说,他们一家并没有饿死?”斡儿伯已经老得颤颤巍巍的了,她盘腿端坐着听完了脱朵的报告后说,“也速该的——就是那个抢来的女人生的第一个儿子——那个射大雕的——他叫什么?”

恭敬地坐在一边的塔里忽台回答说:“叫铁木真。”

“嗯,是这么个鬼名字,他今年有十六岁了吧?”斡儿伯问。

“是,是的。”塔里忽台回答。

脱朵夸张地说:“他身体强壮得像头公牛。五十步外,一箭射死了我们一个牧马人,再一箭就射中了云彩里的大雕!”

“谁让你们去盗马!下贱!”斡儿伯到底是黄金家族的长辈,先可汗俺巴孩的大妃。脱朵吓得往后缩了缩。斡儿伯长出了一口气,六年前她以为只要抛下了她们,她们就会冻饿而死的。不料,在那个抢来的女人的照料下,她的那些个孩子们居然都像飞禽的雏儿般羽毛丰满了,像走兽的羔儿般筋骨强壮了。斡儿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塔里忽台小心地问:“祖母的意思是……”

斡儿伯睁开眼睛瞪着孙子:“你的脑袋不要只用它喝马奶酒,为什么不想想,他们都长大成人后,能和你们善罢甘休吗?”

塔里忽台满有把握地说:“我带人去把他们都杀掉!”

“嗯?”斡儿伯睁开眼说,“你想让草原上的人都来骂泰赤乌人欺寡凌弱、斩尽杀绝吗?”

“祖母……”

“射死一只头雁就够了。”

“杀掉铁木真?”

“对!就为了他残忍地射死了自己的弟弟,你这个做长辈的,难道不应该替诃额仑管教管教他吗?”

塔里忽台的眼睛一亮:“对!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我这就去!”

塔里忽台领着几百人的队伍出发了。

由脱朵带路,塔里忽台的人马来到了铁木真的驻地,蒙古包却不见了。塔里忽台在马上逡巡着问脱朵:“是这儿吗?”

脱朵指着地上的马粪说:“是,没错!您看。”

塔里忽台四下看看:“跑了?追!”脱朵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在一片林子里,预感到危险将要来临的铁木真一家人正在稍大一点儿的空地上搭着蒙古包。奉命找野味的别勒古台追一只兔子追到林子边,远远看见了马队扬起的烟尘,马上奔回家向铁木真报告。诃额仑和铁木真将一家人藏在山崖的缝隙中,之后同哈撤儿、别勒古台一起砍树木做藩篱,准备迎战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的队伍包围了铁木真家的营地。塔里忽台指挥部众像拉网似的搜向树林。

藩篱里面母子四人引弓待发,急于立功的脱朵首先出现在他们的射程之内。别勒古台一箭射出去,那箭贴着脱朵的头皮飞过,脱朵大叫一声:“他们在这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了。哈撒儿连发两箭射中了两个泰赤乌人的咽喉。他的箭法要比别勒古台准确得多,在弟兄们之间也是最好的。发现了目标的塔里忽台指挥泰赤乌人全压了上来。不过,他们见到有人中箭倒下,便都小心起来,铁木真等人的箭虽然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却不再有人中箭身亡。包围圈在一点点地缩小。

铁木真说:“停一停!他们人太多,我们的箭少,这样下去不行,把箭交给哈撒儿一个人。哈撒儿,你要百发百中!”大家都把箭交给了哈撒儿。哈撒儿躲在藩篱里面,瞄准敢于冒进的泰赤乌人,真的一箭一个,吓得泰赤乌人不敢前进了。

塔里忽台见部众怕死,不敢向前,便躲在树后向藩篱里面喊话:“诃额仑嫂子,我是塔里忽台,你听见我说话吗?”

诃额仑听出了塔里忽台的声音,在藩篱里答道:“塔里忽台,六年前你已经煽动部众抛弃了我们,今天又来斩尽杀绝,难道我们不同是一个祖先码?不同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不同样担负着为先祖报仇的责任吗?”

“诃额仑嫂子,你教子不严,你的大儿子铁木真射死了他的异母弟,你竟然无动于衷!我祖母要我来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我们蒙古人的规矩!”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只要让他出来见见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塔里忽台,也速该没有看错你,你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乞邻秃黑’,我不会把儿子交给你的!”

“你担心我贪心不足,是吧?嫂子,只要你交出铁木真,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再不动你家一根皮绳一根树棍儿!请你相信我!”

“塔里忽台,你已经有负于我们一次了,我劝你不要用自己人的鲜血再有负于我们吧!”

“诃额仑,你这个固执的女人!我带来了三百个泰赤乌人,你若再顽抗,我会教你玉石俱焚的!”

铁木真紧张地思索着,泰赤乌人太多了,虽然暂时把他们顶住了,可是时间一长,这薄薄的藩篱是挡不住塔里忽台的。要是真让塔里忽台攻破了藩篱,那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就会全遭不测。当两个大人在喊话的时候他已经跨上同他最亲的那匹银合马,拍了拍马的脖子说:“好朋友,全看你的了!”他催马纵身跳过藩篱,大叫了一声,“塔里忽台,我是铁木真,我在这儿——”

脱朵手指铁木真:“是铁木真!”塔里忽台手一挥,泰乌赤人一齐追了上去。诃额仑等人跑出藩篱,哈撒儿大声喊道:“大哥快跑!”

诃额仑捂住了眼睛:“长生天保佑我的儿子!”

铁木真单人独骑飞快地奔跑,塔里忽台的人马在后面紧紧追赶。铁木真钻进帖儿古捏温都儿山山口。塔里忽台的人马也跟进山口。一转眼,铁木真不见了。塔里忽台勒住了马,部众也都停下来。这是一个很窄的峡谷,两侧是陡峭嶙峋的山石,地势像迷魂阵一样复杂,人钻进去是很难找到的。可里边再无别的出口,铁木真钻进的是一只口袋。塔里忽台放心地命令大家:“点起炉灶煮肉,支起帐篷睡觉,一直等到这个射雕英雄自己走出来!”

山谷里,铁木真在一棵树上拴起了银合马,自己爬到树上,找一根较平展的树权,用腰带将自己捆在上面,也躺下了。心想,危险暂时是没有了,就是还没有吃东西,要是有点什么吃的就好了。唉,还是忍着点儿吧,反正,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总算平安无事啦。

山口处的泰赤乌人却是有备而来,太阳落山的时候,烤肉的篝火把山崖映得通红,泰赤乌人大吃大喝着。篝火快灭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打着饱嗝,除了哨兵之外,都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了。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在焦虑中度日的诃额仑忍受着等待的煎熬,一家人偎在一起,马奶和野菜放在中间,无人去动。帖木仑突然抽泣道:“妈,我怕!”诃额仑紧紧搂着小女儿。诃额仑的心里也很害怕,她不知道铁木真怎么样了,如果塔里忽台抓不到铁木真,会不会再回来?是不是应该搬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可是如果走了,铁木真回来后,会不会也找不到家人?又想到铁木真没带一点吃的东西,都三天了,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脱朵用鞭子敲打着一个个帐篷:“快起来,快起来!”人们一个个从帐篷里钻出来。塔里忽台站在队前说:“听着,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四天了,这小子一定以为我们走了,我们就将计就计,退出山口两箭之地,躲起来,等铁木真上钩!”众人上马开始后撤,山口处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就像张着的一张网。塔里忽台领着泰赤乌人在草丛中潜伏着,等着铁木真的出现。

一缕阳光照在铁木真的脸上,铁木真醒来。他把一只小野果放进嘴里嚼着,这东西挺解渴,可就是不顶饿,这几天他全靠着挖些野菜生吃充饥。这时他只觉得四肢无力,心里发慌。他看看四周,又听听动静,从树上下来,心想,塔里忽台大概走了吧,便摇摇晃晃地解开拴在树上的马缰,可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牵着马——倒不如说是扶着马向山口走去。来到山口,两条沉重的腿好像活动开了,他想上马,一拉马鞍子,鞍子竟脱落在地上。铁木真怔了一下,弯腰查看,绑马鞍的扳胸肚带都扣着,他心中诧异:“肚带扣着,鞍子脱落还说得过去;扳胸扣着,鞍子为什么会脱落呢?啊,一定是长生天告警,不让我出山!”于是他整理了一下马鞍,牵着马又进了山口。

在草丛里埋伏的塔里忽台见露了头的铁木真又返回了山口,霍地站起来大声命令道:“快放箭!快追——”泰赤乌人有的射箭,有的上马。等塔里忽台领人追到山谷里,又不见了铁木真的人影儿。塔里忽台咬着牙说:“退回去,再把山口堵上!我看看他铁木真能挺到什么时候!”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铁木真已经在山里藏了六天了。百灵鸟端着奶茶走进塔里忽台的帐篷。塔里忽台问他:“有动静吗?”百灵鸟担心铁木真的安危,故意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怕是饿死在山里头了吧?”

脱朵在一旁说:“不会,听说这小子是靠吃野果野菜长大的。”

百灵鸟摇头说:“可里边光秃秃的净石头,有多少可吃的野果野菜呢?”

塔里忽台躺下,长出了一口气说:“就让铁木真吃石头吧!”

的确,铁木真把能找到的野果野菜都吃光了,满眼能见到的净是石头。心想,六天了,差不多了吧,于是站起来,稳了稳身子,牵着马摇摇晃晃地向林外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一脚登空,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恍恍惚惚地铁木真回到了贝尔湖畔,他躺在草地上,孛儿帖摸抚着他的脸颊……铁木真的头动了动,原来是银河马在舔着他的脸,铁木真醒了过来。他从领口里掏出孛儿帖给他的那串珠子,向远天望去。那马又显得十分不安地拱铁木真,铁木真摸摸马鬃,马用牙咬着他的衣袖,拉他起来。铁木真暗暗奇怪:“什么事?你要我干什么?”他坐了起来,看见了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狼在吃一只小鹿。铁木真咽了两口唾沫慢慢站起来,拔出解刀走了过去。那只狼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着铁木真,龇着牙,发着威。铁木真停了一下,又瞪起血红的眼睛,向死鹿走近。铁木真走到死鹿边,盯住狼,蹲下身去。狼后退几步,又龇牙发威。铁木真眼睛盯着狼,手握刀子割向死鹿,一条生肉塞进了嘴里,他用力嚼了起来。狼看着他的样子,不住地向后退。铁木真突然大喊一声:“啊——”狼吓了一跳,落荒而逃。铁木真仰天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他举手向天大吼道:“塔里忽台,泰赤乌人,你们要我死吗?我偏要活,我偏要活——”突然一阵恶心,他躬身呕出了一块鹿肉,喘息着倒下了,泪眼向天……

山口处,塔里忽台带着泰赤乌人已经上马准备进山了。塔里忽台巡视着,对大家说:“铁木真已经憋在里边九天了,真是铁变化来的也该化了!”众人被他的话逗笑了,他也满意自己的幽默,接着说,“大家注意了,一定要把铁木真的尸体找着。头一个发现他尸体的有赏!就赏铁木真骑的那匹银合马!”众人又大笑起来。

“铁木真!”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向山口望去,铁木真果真出现了。塔里忽台和泰赤乌人怔住了。铁木真尽力站直身子,笑了笑说:“哟,父老兄弟们,六年没见了,你们的耐性还这么好啊!足足等了我九天。塔里忽台叔叔,为了我这么个无名晚辈,您何必兴师动众呢,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废话少说,看我回去怎么调教你!”塔里忽台一挥手,两个泰赤乌人欲扑上去抓铁木真。

铁木真搭箭拉弓厉声喝道:“不许过来!”众人后退躲藏。铁木真笑了,“别怕,我要吃饱了再走!”

“嗯?”塔里忽台哈哈大笑道,“可以,给他拿肉和水来!”

百灵鸟赶紧端过肉、水,铁木真坐下伸手刚欲抓肉,塔里忽台一使眼色,脱朵和两个泰赤乌人立刻按住了铁木真。塔里忽台冷笑道:“你还想吃肉?我非让你当个饿死鬼!捆起来!”铁木真被架着走到塔里忽台面前,塔里忽台不怀好意地笑着。铁木真“呸”地吐了塔里忽台一口唾沫,塔里忽台反手给了铁木真一鞭子。几个泰赤乌人上前,马鞭子雨点儿般的落在铁木真的身上、头上。

铁木真被喂下一口马奶,他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抱着他给他喂奶的是一个姑娘,姑娘身后是个同自己一样大的少年。他想动,发现身上带着木枷。姑娘喊了一声:“爸爸,他醒过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

铁木真问:“这是什么地方?”

“泰赤乌部的营地。塔里忽台把你交给我来看管。”

“你叫什么?”

“我叫锁儿罕失刺,是个给塔里忽台首领捅马乳的奴隶。这是我的女儿合答安,这是她的哥哥赤剌温,他正好是诃额仑夫人生你的那一年出生的。”

合答安说:“爸爸,现在天晚了,不会有人来了,把这木枷卸掉,给他洗洗身上的伤吧?”

锁儿罕失刺点点头。赤刺温给铁木真卸掉木枷,锁儿罕失刺给铁木真擦洗鞭伤,合答安端过了茶和肉。铁木真抓起羊腿一咬一大口,不料噎得直伸脖子。合答安赶紧给他摩挲前胸:“慢点,先喝奶茶吧,小心噎坏了!”

锁儿罕失刺眼睛湿了:“唉,这个塔里忽台,连吃的东西都不给他。都是一个祖宗的血脉,为什么心就这么狠毒?他就不怕长生天看见,惩罚他?”

合答安低声说:“铁木真,父亲说了,你多吃点,多喝点,再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明天晚上——”她压低声音,“明天晚上让我哥哥帮你逃走!”

铁木真惊讶地说:“你们,你们放走了我,塔里忽台会杀你们全家的!不行,不行!”

合答安说:“爸爸说,我们是塔里忽台的奴隶,拿我们卑微的性命换小主人高贵的性命,也值得了!”

铁木真激动地抓住老人的手,欲语不能。

第二天傍晚。合答安往马褥子里放干肉,锁儿罕失刺往皮桶里灌奶。蒙古包外,赤刺温在给一匹马备鞍子。带着木枷的铁木真看着这一切很是兴奋,他就要自由了!忽然,赤剌温惊呼一声:“爸爸!有人来了!”合答安赶紧跑到门口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是脱朵带着两个泰赤乌人径直朝蒙古包走来。

脱朵对迎出包外的锁儿罕失刺说:“塔里忽台首领说了,明天是四月十六,是青草复生牧民移营的日子,塔里忽台首领要用铁木真的人头祭天祭山。你把他交给我吧,今天晚上,由我来看守。”

合答安泪流满面,咬着自己的手哭着背过身去。脱朵进了包门,见铁木真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用脚踢了踢。锁儿罕失刺说:“他浑身是伤,又没吃东西,动都动不了啦!”脱朵唾了一口,让他带来的两个人将铁木真架起,拖了出去。

合答安一下子扑在锁儿罕失刺的怀里:“爸爸!他们要杀铁木真了!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呀!爸爸!爸爸!”

锁儿罕失刺摇摇头,老泪纵横地说:“不该呀!长生天不该这么早地收回铁木真啊!”

塔里忽台的金顶大帐里,泰赤乌部的贵族们席地而坐,杯觥交错,酒酣兴浓。

大帐外篝火旁,部众们狂欢乱舞,杯盘狼藉。百灵鸟一脸悲伤地拉起马头琴,唱了起来:

漆黑的夜晚呀,阴森森,

孤独的驼羔哟,苦找寻。

亲爱的妈妈你在哪里哟,

我痛哭嚎啕无处寻。

我想念妈妈呀,泪洒尽,

好一似钢刀呀,割我心,

找遍了草原都找不见哟,

地冻天寒冷煞人!

在一个破旧的蒙古包里,脱朵等三人看守着铁木真。铁木真像泥一样瘫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脱朵三人喝马奶酒。那两个看守醉倒了,脱朵也有腔没调地跟着外边百灵鸟的歌声唱起来。

铁木真坐了起来:“脱朵!”

脱朵一怔:“干什么?”

“你给我父亲当了那么些年那可儿,七年前,又杀了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老人。”

“你,你要怎样?”

“一会儿,我就要死了,你不怕我到长生天那里告你?”

“你告我?”

“你知道,我是手握凝血而生的!”

“嗯,那,那又怎么样?”

“我死了,我的灵魂是不会死的,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来看看你,就来看看你。不信你去问问萨满。”

脱朵害怕了,可怜兮兮地说:“小主人,我也是出于无奈。你总该记得,帮你父亲抢你母亲,有我;帮你父亲活捉铁木真兀格,有我;送你去弘吉剌部求亲,有我;我还差一点跟你父亲一起喝了塔塔儿人的毒酒。我对你们家怎么样?”

“以后呢?”

“以后我是塔里忽台的侍从了,各为其主嘛,这你不能怪我!”

“那好,你给我一碗马奶酒喝!如果我喝醉了,死的时候不那么痛苦,也许我的灵魂会放过你!”

“行,行!”脱朵端着酒碗,怯生生地走近铁木真。铁木真猛然横枷一击,正打在脱朵头上,脱朵被打得昏倒在地……

营地上,准备祭天祭山的人们正在宴舞。萨满和刽子手走来,人们肃然。塔里忽台知道时辰到了,便走进了祖母斡儿伯的蒙古包。他走到铺前跪下,对平躺着的斡儿伯说:“祖母,祖母。您还听得见吗?”

“我听着哪!”像是很遥远的回答。

“马上就要拿铁木真的人头祭山祭天了!你老人家等一等啊!”

“我——等——”说完,她又动了动了嘴唇。

“你说什么?”塔里忽台将耳朵贴近斡儿伯的嘴。

斡儿伯使尽最后气力:“我升天,要铁木真,给我带——路。”塔里忽台被震撼了,他一步步跨出帐外。

空场上,祭桌已经摆好,萨满已在等待,刽子手也在等着听令。

塔里忽台在几个贵族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他走到祭桌前大声命令道:“祭天,祭山!”

萨满的鼓声响了,脚步动了,腰铃摆了,传呼人高喊:“带铁木真——”

一队武士列队走去。两个刽子手捧着刀,喝了口酒,祭了刀。

人群中锁儿罕失刺、百灵鸟悲戚的脸上流着泪水,更多人的表情是兴奋的、嗜血的、惶恐的、好奇的。

突然,那小队武士杂乱无章地跑回来,边跑边叫:“跑了,跑了!人跑了!塔里忽台首领,铁木真跑了!”塔里忽台“啊”了一声,向关押铁木真的蒙古包跑去。他闯进蒙古包,见两个人醉得不省人事,脱朵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呻吟:“快,首领,铁木真,跑,跑了!”

塔里忽台抓住他:“他往哪儿跑了?怎么会跑了?”

脱朵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他,他一定是有长生天,长生天帮,帮他!”塔里忽台推倒脱朵,暴躁地抢过一根鞭子抽打地上的三个人。一个泰赤乌人跑来喊道:“塔里忽台首领,快去看你的祖母!”

塔里忽台怔了一下,扔下鞭子,赶紧向金顶蒙古包跑去。

塔里忽台分开喊叫的众人,来到斡儿伯身边,斡儿伯手在乱抓,塔里忽台握住她的手。斡儿伯问:“铁木真跑了?”

塔里忽台狠狠地说:“您放心,我这就把他抓回来!”

斡儿伯往上翻着眼皮。塔里忽台赶紧说:“他带着木枷,又十多天没吃没喝,一定跑不了。”斡儿伯猛地挺身坐起:“铁木真……”

众人惊呆了,斡儿伯两手伸向上前方,大张着嘴,不动了。半晌,没有呼叫,没有悲声。塔里忽台缓缓地将祖母放平躺好,帮她闭上眼睛。一个急转身,快步走出帐外。他看看围在外边的部众,沉重地说:“我的老祖母——像阿兰豁阿祖母一样的老祖母,为了先可汗俺巴孩,为了蒙古的乞颜部,为了我们泰赤乌家族,操劳了一辈子,她升天了!可是,她没有闭上眼睛,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铁木真’!”

泪水从他的眼腈里涌了出来,他大声命令道:“都给我听着!为了泰赤乌人永久的安宁,为了还没有离开营地上空的斡儿伯老祖母的灵魂能够得到安宁,马上给我分头搜索,抓到铁木真立即处死,我只要他的脑袋祭祀天地!快,快去抓铁木真!”

人们闻风而起。马蹄飞奔,脚步杂沓,火把摆动。刀在草丛里乱拨,枪在树棵中穿刺,一个个毡包被翻得乱七八糟。山坳里火把如龙,快速涌动,树林到处都亮着跑动的火把,沸腾了一般。

天亮了,锁儿罕失刺拖着枪,打着哈欠,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到自己的蒙古包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捶着自己的后背。合答安走出蒙古包,四下看了看,走近父亲。锁儿罕失刺叹道:“唉,整整一夜没合眼,又饿又困。塔里忽台说了,吃了早饭还要去找。”他说着说着笑了,“铁木真许是有长生天保佑,上万人把方圆几十里的山坳、树林,像梳马鬃似的搜了一遍,硬是没找着他!”

合答安也笑了。锁儿罕失刺站起来说:“喝点奶茶,吃块干肉,得睡一会儿,我的骨头都快散了!”说着走进蒙古包。

锁儿罕失刺一进蒙古包就怔住了——铁木真就站在他面前。“啊,天!你怎么会在这儿?”

赤刺温在一旁解释道:“他带着木枷躲藏在河水里面,天快亮的时候才跑到我们家。”

锁儿罕失刺看看地上的湿衣服和木枷:“烧掉,快烧掉!”合答安将衣服扔进炉灶,然后用斧头劈木枷,放在炉灶里烧。

铁木真说:“老人家,我得走,借我一匹马行吗?”

“不行!”老人一口回绝道。

“爸爸!您就借给他一匹马吧!”合答安替铁木真求情。

锁儿罕失刺说:“我不是说不借给他马,是说他不能现在走!现在,各处要道都留了岗哨,他走不多远就会被塔里忽台抓住的!”

合答安快急出了眼泪:“那怎么办?”

“就藏在我家,先躲几天再说!”

“在这儿?爸爸,他们已经来搜过两遍了,这里一样不安全。你快想个办法呀!”

锁儿罕失刺想了想说:“羊毛!小主人,只好委屈你了,你先在羊毛堆里躲一躲吧!”

铁木真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伯!”

锁儿罕失刺慌忙跪下扶起他:“哎呀,使不得,您是黄金家族高贵的主人,我是卑贱的奴隶。鸟儿被苍鹰赶进草丛,丛草还能救它性命,我们父子三人难道连草木都不如吗?”

铁木真感激地说:“老人家,我铁木真如有出头之日,一定要报答你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锁儿罕失刺摇摇头:“我锁儿罕失刺不是施恩图报的小人。合答安,你到外边看看,有没有偷看的眼睛。”

合答安拎着奶桶出了蒙古包。她走到母马旁一边挤着奶一边四处看了看,确定是安全的,放下桶跑回去,向包里招手。锁儿罕失刺、赤刺温扶着铁木真出了蒙古包。合答安等父女三人将最大的一堆羊毛从下边掀了一个洞,让铁木真钻了进去,又将羊毛整理好。铁木真在羊毛堆下用手撑出一个空当,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脱朵头上缠着浸出了血渍的布,骑马跑来招呼赤刺温和锁儿罕失刺再去搜索铁木真。塔里忽台认为留下铁木真就是留下了一条祸根,他迟早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就是翻遍整个营地,也要把他搜出来。他认为铁木真带着木枷,身体又很虚弱,不会跑出去太远,所以,就又带着部众搜寻去了。树林、山坳、河边、马群、羊群……他要把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再搜一遍。

躲在羊毛堆里的铁木真虽然还算安全,可农历四月中旬午间的太阳已经很热了,铁木真在羊毛下边更是闷热,身上出的汗像水洗的一样,他张着大嘴,喘息不止。没过多久,铁木真就喘不上气来了,他不顾一切地从羊毛里拱了出来。正在蒙古包外收拾牛肉干的合答安看见了,大惊失色地四下望望,赶紧跑了过来,说:“小主人,你千万不要出来呀!让人看见就没有命了!”

“不行了,我热得要死啦!”铁木真还要往外钻。

合答安按住他:“你等着!”她跑回蒙古包,拿出一口袋水来,递给铁木真。

铁木真汗出得太多了,渴极了,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合答安关切地问:“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铁木真喘着粗气说:“里边,又闷又热,连气都……透不过来。”

合答安想了想,说:“你用点儿力,把羊毛往上推着点儿。”铁木真照着做了。合答安一躬身也钻进羊毛堆里,用自己的身子将羊毛拱出一个空隙:“小主人,快缩进来!”铁木真缩了进来,两个人的中间有了一点儿空隙。合答安问:“这样好一点儿吗?”铁木真感觉的确好多了,可将心比心,合答安也要同自己一样受罪,他真有些不忍。合答安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好一点儿就成,不要管我。”

塔里忽台搜寻了大半天仍然一无所获。脱朵对他说:“首领,这么搜都没搜出来,他会不会藏在营地的哪家蒙古包里?”塔里忽台被提醒了。

赤刺温心里一惊,马上反驳说:“营地里不是已经找过了嘛,再说,谁不知道铁木真对泰赤乌人是祸害,谁敢冒着杀头的危险隐藏他?都是你没有看住他才让首领吃这么多的苦!”

锁儿罕失刺也接着儿子的话茬说:“哎,脱朵,你从前是也速该的那可儿,是不是你有意放了你的旧主人铁木真哪?”

这句话对脱朵可是致命的一击,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赤刺温父子:“你!你们可不能血口喷人!”

一向多疑的塔里忽台盯住脱朵,脱朵吓得直往后退:“首领,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塔里忽台咬牙吩咐道:“把脱朵给我捆起来!”百灵鸟早就对脱朵恨之入骨了,他和几个人上来按住脱朵就捆。脱朵大叫冤枉,不一会儿就被四马攒蹄地捆了个结实。

天黑了下来,羊毛堆下不那么热了。合答安说:“小主人,我该回蒙古包给你弄吃的了。”

铁木真一把抓住合答安的手:“合答安,你真好!”

合答安也十五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同一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子挨得这么近,在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问铁木真:“小主人,你不会忘了我吧?”

铁木真虽说一直没有忘怀孛儿帖,可那还是九岁孩子间的两小无猜的纯洁之情,同一个女孩子耳鬓厮磨地偎在一起,也自然有一种冲动。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怎么会忘呢?难道我能忘了这次的磨难吗?那么我就忘不了患难之中把温情和熨帖给了我的合答安。等我有了出头之日,一定来娶你。”

“你订过婚了。”

“嗯,是弘吉刺部的孛儿帖。”

“她好吗?”

“好!和你一样的好。”

“不,她是高贵的弘吉刺人,我是个泰赤乌的奴隶,怎么能同她相比呢?”

“合答安!”

“我只有一个心愿,你能答应吗?”

“你说吧,我答应你!”

“将来你真有了出头之日,让我做一个奴婢,侍候你一辈子吧!”

“合答安,我的好人!”铁木真一把抱住合答安。合答安也紧紧地拥抱铁木真。铁木真说:“不,我一定要娶你!”

赤刺温将装满马奶的皮壶挂在马背上,还有一个用牛胃做的皮口袋,里边装的是合答安做的干牛肉。蒙古人可以把一整头牛的肉晒成干儿,全装进一只牛胃里。合答安把弓箭交给父亲。锁儿罕失刺对合答安示意,让她到外边看着点儿。然后拿起箭壶将箭取出来,只给铁木真留下两支,对铁木真说:“小主人,你可以走了。马没备鞍子,是怕万一被人发现认出马的主人来;没给你火镰,是为了不让你投宿,不让你生火做饭,好日夜兼程逃离虎口;这两支箭是给你自卫的,多了怕勾起你好斗之心而误了大事。见到诃额仑夫人告诉她,塔里忽台要血洗你们的营地,你们得赶快转移。”

铁木真佩服地想,这个锁儿罕失刺可真称得上算无遗策了。这时合答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爸爸,有人来了!”

锁儿罕失剌大惊:“快,快钻进羊毛堆里!”

合答安领铁木真跑了出去。赤刺温坐下抓起一根手扒羊肉,用刀子割着吃了起来,锁儿罕失刺倒在毡子上装睡,耳朵紧张地听着动静。包门被撞开,脱朵一步跨了进来:“赤刺温,你个小驼羔子,咬不死我!塔里忽台首领让我来看看,是不是你们父子把铁木真藏起来了!”

赤刺温跳起来:“什么?我藏铁木真?是你在塔里忽台首领面前说什么了吧?”

“不错。”

“好你个脱朵!你搜吧,今天你要是从我的蒙古包里搜不出铁木真来,我就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当然要搜!”他回身对包门外喊了一声,“进来,搜!”百灵鸟和一个泰赤乌人走了进来。奶桶里、箱子里、衣服堆里——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翻遍了。

锁儿罕失刺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说:“你们在找什么?”

脱朵失望地踢了一脚赤刺温面前的肉盆,赤刺温一下子跳起来,抓住脱朵:“你?走,我们去找塔里忽台首领说理去!”

脱朵眼珠一转:“哎,你妹妹合答安呢?”

合答安走了进来。脱朵推开赤刺温,走近合答安:“你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啦?”

合答安一瞪眼睛:“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不说就是有鬼!”

锁儿罕失刺护住女儿:“脱朵,女孩子的事你也管吗?”

合答安白了脱朵一眼。脱朵语塞。百灵鸟对脱朵说:“没有就走吧?”

“不,到外边搜搜!”脱朵说罢走出包门。

锁儿罕失刺一家随着脱朵等走出来。脱朵将勒勒车的上下、羊栏、捅马乳的牛皮桶都查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羊毛堆上。

锁儿罕失刺等人紧张起来。脱朵走到羊毛堆边,听了听,然后用枪往里边戳了戳。

锁儿罕失刺和合答安交换了一下担心的目光。脱朵回头看了看,锁儿罕失刺干咳了两声。脱朵对百灵鸟说:“把这堆羊毛给我翻个个儿!”

百灵鸟和另一个泰赤乌人走近羊毛堆,一面一个,一抱一抱地倒着羊毛。脱朵在一边站着,目光在锁儿罕失刺、合答安、赤刺温和羊毛堆上游移着。

百灵鸟抱起一抱羊毛,露出了铁木真的头。铁木真惊恐地看着百灵鸟。百灵鸟赶紧示意他不要作声,又示意他挪到翻过的羊毛一边。铁木真照做了。百灵鸟迅速将一大抱羊毛堆在铁木真身上,不一会儿,铁木真便被埋在新堆起的羊毛里。这时,一大抱羊毛堆在铁木真露出的脚上,百灵鸟吃惊地一看,是另一个泰赤乌人干的。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大堆的羊毛变成小堆了。

脱朵抬手命令道:“停下!”他走到羊毛堆边,用枪往里边用力戳去,一下、两下、三下,上上下下戳了个遍。

合答安的心抽紧了,锁儿罕失刺的眼睛瞪大了,说着紧紧攥起了拳头。脱朵失望地停了下来。赤刺温反过劲儿来,冲上去揪住脱朵:“脱朵,你找啊,翻哪,搜啊!铁木真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脱朵气馁地后退着。赤刺温拉住他:“走,我们去找塔里忽台首领说理去!”说着扯着脱朵走开了。百灵鸟和另一个泰赤乌人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跟着走了。

合答安见人已经走远,赶紧奔到剩下的小堆羊毛前,一抱一抱地翻了起来,直到把羊毛抱光,也不见铁木真。铁木真从另一堆羊毛里钻出头来。合答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是命运之神还是历史老人,把一个本来可以享受锦衣玉食的黄金家族的后代,无情地投入了一次次生与死、铁与血的磨难之中。也许正因如此,这个被命运和历史虐待了的铁木真,才改变了欧、亚两洲的历史和命运吧!

铁木真含泪上马,兜着圈子,不忍离去地看着合答安。合答安哭着跑进蒙古包。锁儿罕失刺用力打了马一鞭子,马扬蹄而去。合答安又急忙跑到门口,父女俩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铁木真,合答安扑通一声跪下来向长生天祈祷:“长生天保佑他吧!”

铁木真策马奔跑着,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回到自己家的营地时,铁木真愣住了。他离开时的营地上只剩下一缕缕青烟和一堆堆灰烬。“妈妈——”他转着圈子大声喊道:“哈撒儿——别勒古台——”回答他的只是空谷回音。

铁木真颓然地坐在石头上。忽然,他被一只手拉起来就跑。铁木真扭头一看,是他的安答扎木合。两个人迅速跳进一个土坑,转身伏在坑边向远处望去。一支马队远远地出现了,二龙吐须阵势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塔里忽台。泰赤乌人到了废墟前,兜马转了一圈,塔里忽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马队跟随他,像来时一样快地走了。两个人放心地坐了下来。铁木真取出水袋喝了一口水,递给札木合:“你已经长成一条汉子了!”

“几年没见,你已经成了草原上到处传颂的射雕英雄了嘛!”

“这几年发生的不幸太多了!我的一家人也不见了……”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啊?他们在哪儿?”

“等一等,不要着急嘛,我要再次同你结为安答!”

“现在我正在落难之中,一无所有,而你……”铁木真打量了一下札木合华丽的衣服。

札木合郑重地说:“铁木真,你是高贵的黄金家族,我是札答兰的后代,可是你一点儿也不嫌弃我,同我两次结为安答。现在你落难了,我们发过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一定要帮助你重振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

札木合取出一支箭,握住一端伸向铁木真。铁木真果断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另一端。

地上三堆土,土上插着九根草棍。二人一起跪下对天盟誓:“长生天在上,我铁木真(札木合)愿与札木合(铁木真)结为安答。今后愿同生死,不相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背此盟。天地不容!”

二人磕头,站起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大哥回来啦!”哈撤儿同铁木真骑在马上喊道。

在山上挖野菜的别勒古台、合赤温手拿着桧木橛子迎上来,笑着、跳着跟在马后奔跑着。在河边玩耍的帖木格、帖木仑也迎上来,笑着、叫着跟在马后奔跑。

别妻、豁阿黑臣迎出了帐篷。铁木真下马,把缰绳交给哈撒儿。

诃额仑在门口出现了,她嘴唇抽搐,泪如雨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向儿子张开手臂。铁木真大步走向母亲,一下子跪在地上。

“铁木真,铁木真,铁木真!”诃额仑搂住儿子的头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你可回来了!把妈妈想死了!”

豁阿黑臣呜呜地哭了起来:“小主人平安地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呀?”她嘴里劝别人自己却哭得更厉害了。

铁木真感情激动、绘声绘色地向全家叙述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死里逃生,名扬天下。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铁木真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而是不息地奋斗,勇敢地抗争。在危难中,他不仅结识了几个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心朋友,而且遇到了品德高尚的恩人与情人,而“射雕英雄”的名声从此也传遍了蒙古草原内外。

诃额仑听了儿子讲述脱险的经过后感慨地说:“铁木真,以后有机会你要好好报答他们!”

铁木真说:“我们得把蒙古包拆了,赶紧搬走。今后我们要经常转换营地,塔里忽台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诃额仑的脸色严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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