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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黑蜻蜓(2)

乡村是手的世界。我很难说清这双手的魔力。跟二姐在田野里野的时候,我知道这双手出奇的快,出奇的灵巧。先说割草吧,乡村最美妙的音乐就是割草,那“嚓嚓,嚓嚓嚓”的声响让人心醉。那是生命的音乐,那音乐奏起的一刹那间天还是灰的,东方权露出淡淡的一线红,继尔滚滚的一轮红日升起,一竿两竿地跃动,渐渐就钉在了中天,送大地一片泛着七彩光色的气浪,然后慢慢西移、下沉,烧一天胭脂的红……直到那一线灰红消去的时候,乐声才止。二姐十二岁就是劳力了,凭着这双手,二姐挣的工分抵得上两个壮汉。

我还知道二姐的指纹,二姐手上有九个“斗”。乡人说,九“斗”一“簸箕”是福相,可二姐的福在哪里呢?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那锯条样的小手指一顿饭的工夫就能编出十个好看的蝈蝈笼子。当然还有两层楼的,那要慢一些。二姐编的蝈蝈笼使我从小就有了一点点商品意识。编好了笼子,二姐就带我去地里抓蝈蝈,那是一抓一个准。抓住了,二姐就问我:“叫了么?”我欢欢地说:“叫了!”二姐说:“只有母蝈蝈才叫,公蝈蝈不会叫。”于是我就把装了母蝈蝈的笼子带回城去,拿到学校门口跟同学们换蒸馍吃。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二姐原是听不见蝈蝈叫的……

那时候,二姐的手就是我的食品袋。跟着她我尝遍了乡间的野果。即使在光秃秃的冬天里,二姐也能在野外地老鼠营造的“搬仓洞”里刨出一捧花生来!可这双手平素却是专拣黑馍馍吃的。在姥姥家里,饭一向分两种,黑窝窝是姥姥跟二姐吃的,掺了些白面的馍是我跟姥爷吃的。乡间的女人,似乎都长了一双拿黑馍的手,那仿佛是命定的。二姐才比我大四岁,又是姥爷姥姥极疼爱的孙女,为什么就不能拿白馍呢?那时,我不懂。长大了,我仍然不懂。但我却明白了“黑”与“白”。我固执地认为,黑与白就是人生的全部含义。

我痛骂过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肢解”二姐。二姐示惠于我,我凭什么“肢解”她呢?

可映在我眼前的还是一个背影,二姐的背影。也许是我常常跟在二姐身后的缘故。在我的印象里,二姐肩头上那块补丁是很醒目的。那是一块蓝色的补丁,布是半成新,针脚很细,细得让人看不出。尤其叫我难忘的是那补丁上还绣着一朵花,是“牛屎饼花”。这是名字最难听的花,却是乡村里最鲜艳最美丽的花朵。在乡人的院子里,种在窗前的就是“牛屎饼花”。这种花的香气很淡,在风中细品才能捉到,但这种花的香气最久,即使干枯了,也有丝丝缕缕余香不散。后来二姐那绣在补丁上的“牛屎饼花”磨去了,只有花的印痕依然清晰……

从二姐的肩头望过去,还时常能看到邻村的一块坡地,坡地上立着一个年轻的汉子。在夏日的黄昏,那汉子总是野野的光着脊梁,远远看上去热腾腾的。间或拄着一张锄,就那么斜斜地站着,身上被落日的余晖照得亮亮的,像黑缎一样。开初我不明白,后来总见二姐就那么站着,即使背着草捆的时候,她也那么站着,痴痴地朝西边望。而西边坡地上的汉子,也常常那样站着,久了,就见他也朝这边望。那一瞬间,二姐就把头勾下去了,尔后耸一耸背上的草捆,又慢慢、慢慢地抬起头……那坡地并不遥远,却没见谁走过去或走过来,就那么仅仅望着,望着。有时候,就见那年轻的后生在坡地里犁田,犁着犁着就打起牲口来。那鞭儿炸炸地响着,人也一窜一窜地骂,骂声十分的响亮。于是,我拽起割草的二姐朝那边看。看着看着,那汉子就不再打牲口了,重又规规矩矩地犁田,鞭儿悠悠地晃着,在坡上一行一行地走。收工时,天地都静了,又见二姐朝那边望,他朝这边望,就那么默默无言地相互望着……

这也许是二姐一生中最有色彩的部分了。在那个夏天里,二姐的脸总是很生动地朝着西边,与那年轻的汉子无言地相望。没有见谁说过一句话。我曾一再倒放记忆的胶片,是的,他们没有说过话,连一声吆喝都没有。后来那汉子就不再来了,坡地上空空的。可二姐还是朝西边坡地里望,一日又一日,无论风天还是雨天,二姐总在望,默默地,默默地……

终于有一天,二姐带我穿过了那块坡地。那是秋后时节,坡地里的芝麻一片一片地开着小朵的白花,香气十分浓郁。可二姐并没有在那块坡地里停下,她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又往前走,身子摇摇的。穿过高粱地,又穿过玉米田,也不知走了多久,抬起眼来,已经站在了坟地里。那是一块极大的坟地,坟地里最显眼的是一座潮湿的新坟。二姐就在那座新坟前站住了。

二姐站住了,我的记忆也“站”住了。只记得二姐留在坟地里的脚窝很深,五个脚趾的印痕深深地扣进地里,那印痕一圈一圈地绕着新坟,就像在地上镌刻一个巨大的花环……

这就是二姐的秘密。二姐一生中就这么一件秘密。

记得那是雨后的黄昏,在回去的路上,我要二姐带我去捉蜻蜓,二姐就带我去场里捉蜻蜓。空气湿湿的,地也湿湿的。蜻蜓在空中一群一群地飞,忽一下高了,忽一下又低了,那薄薄的羽翼在晚霞中折射出七彩的神光,旋得十分好看。我拿着场里的木锨去扑,东一下,西一下,总也扑不着。急了,我就喊:“姐,姐……”

二姐干什么都帮我。可那一次二姐没有帮我,我记得二姐没有帮我。她站在场院里,一动也不动,默默地看着蜻蜓飞。蜻蜓飞来了,又飞去了,亮着黑黑的头,摇着薄薄的羽,一双双,一对对,在她身边打着旋儿,有一只蜻蜓竟然停在二姐的肩上,二姐还是不动,愣愣的。我跑过去扑,却见二姐的嘴在动,二姐说:“丁丁(蜻蜓)比人好。”

?一

二姐十八岁订亲。

按照乡间的习俗,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分隆重的。姥姥仄着小脚专程到城里来了一趟,跟母亲商量。母亲说,让妮来一趟,就在城里见面吧。按母亲的意思,在城里见面,就有了些体面。姥姥又回去问二姐,二姐不说话,只默默地坐着。于是就这样定了。

那天晚上乡下来了许多人。来相亲的画匠王村人充分地展示了他们的“富裕”。家中的小院里扎满了自行车,全是八成新。七八条小伙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一身的新。进来一个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又进来一个还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个个都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布料是当时很时兴的斜纹布,那说亲的女人排在前边,手里赫然提着十二匣点心!她身后,蓝色的汉子们一个个木偶似的相跟着,小心翼翼地进屋坐了,叫人很难分清相亲的是哪一位。

大概是一支烟的工夫,众人稍稍地说了一些闲话,汉子们便站起身一个一个往外走,像演戏一样,上了场,又慢慢退场。二姐始终在屋里坐着,穿一件枣红布衫,围一条毛蓝色的围巾,就那么勾头坐着,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这当儿,一个瘦瘦的小伙临站起时把一个小红包递到了二姐的手里,他慌慌地看了二姐一眼,就往外走。突然,二姐站了起来,说:“等等。”她扫了那小伙一眼,慢慢地说:“把钱拿走。”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走出门的蓝汉子全都折回头来,一个个惊惶不安地望着二姐。尤其是那相亲的小伙,脸慢慢泛白,头上沁出了汗。那汗一豆儿一豆儿地生在脑门上,又一层层一排排地“长”,顷刻间布满了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凝住挥不尽的尴尬和窘迫。他站在那儿,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那汗珠滴滴圆润……

二姐勾下头去,匆忙解开了那个小红包,包里是厚厚的一叠钱。二姐把钱递过去,很果决地说:“拿走。”然后将包钱的小红纸轻轻地揣进兜里。

这是庄严的一刻。屋里的人全都默默不语,呆呆地望着二姐。多年后,我才知道乡下人是很讲究形式的,在他们看来,形式就是内容。这一揣使汉子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二姐收下了小红纸就等于定下了她的终身。她的一生就押在了那张小红纸上。就在那一瞬间。汉子们笑笑地走出去了。只有那未来的姐夫走得沉重,仍然挂着一脸的汗。他们感到诧异,二姐为什么不收钱呢?

二姐收下了那“汗”。当那汗珠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未来姐夫的脑门上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二姐的眼眨了一下。正是那一豆儿一豆儿的汗珠促成了二姐的婚事。二姐是在汗水里泡大的。她深知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做假,惟有汗水是不会假的。二姐认“汗”。

事后我才知道,那晚画匠王村人的“演出”并不成功。事前,姥姥曾差“细作”悄悄去村里打听过。“细作”问:“套家怎样?”人说:“是东头套家还是西头套家?”“细作”又问:“东头怎样,西头又怎样?”人说:“东头套家瓷实,家人当着支书呢,西头套家穷……”“细作”回来说:“许是东头吧?”姥姥不说话,就问二姐:“妮,你看呢?”二姐不吭。二姐定然是知道的。相亲的婆家其实很穷很穷。那晚相亲的“行头”全是借的。钱是借的,自行车是借的,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借的。力了相亲,乡人们集中了全村人的智慧和富有,从乡里借到城里……据说,相亲的姐夫已经说过七次亲了,一次一次都吹了。因为家穷,因为床上躺着一个病瘫的老娘……

二姐耳聋心不聋。这一切她都是知道的。她执意不要那三百块钱,就是不要那注定将由她偿还的债务。

在出嫁前的一年里,二姐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下地干活,就不再上田里去野了。我来,她也很少陪我去玩,就坐在家里做鞋,给表兄妹们做,也给那订下亲的蓝汉子做,一双又一双,每次来,总见二姐在纳鞋底,那线绳儿“嗞哕、嗞哕”地扯着,锥子从这边扎过去,又从那边扎过来,狠狠的。那动作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二姐的鞋底是有记号的,鞋底上总绣着一只黑蜻蜓。那蜻蜓用黑丝线绣成,翅儿爹爹的,还有两条长长的须儿,活生生的,只是没有眼。我指给二姐看,“没眼。”二姐懂了我的意思,笑笑说:“有眼就飞了。”

间或,姐夫也提了礼物到姥姥家来。还是穿着一身新新的蓝衣裳,来了就做,不是去挑水就是扫院子。尔后就默默地坐下来,二姐不吭,他也不吭。要是二姐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话是不多的。

二姐问:“吃了么?”

他就说:“吃了。”

二姐问:“家里还好?”

他就说:“还好。”

二姐问:“娘的病好些了?”

他就说:“好些了。”

二姐问:“能下床了?”

他摇摇头,没话……

二姐就“嗞哕、嗞哕”地纳鞋底,纳着纳着就拿出一双新做的鞋子让他试,试了,看看合脚,二姐就说:“穿着走吧。”尔后,二姐趁姥姥出去的工夫,偷偷地说:“别再借人家的衣裳穿了,别再借了……”

姐夫脸就红了,红得像新染的布。于是那借来的新蓝衣裳穿在身上就显得格外别扭。那天他刚好借的是一条侧开口的女式裤子。

后来姐夫再来时穿的自然破旧,肩头总是烂着,那神色倒显得自然了。来了,二姐待他更显得亲切,一进门就打水让他洗。临走,总要给他缝一缝衣服。那时,二姐让他坐着,嘴里咬一节避灾的秫秸,就蹲着一针一针地为他缝,就像缝着未来的日子。

记得二姐出嫁前曾到邻村那汉子的坟上去看过。坟荒了,坟上爬满了萋萋荒草。二姐就蹲下来拔那荒草,留下了一圈密匝匝的脚印。似乎没有哀怨和痛苦,拔了荒草,她就去了。不像城里人,有很多的缠绵。

二姐是阴历九月初八出嫁的。那天,为了抢“好儿”,画匠王迎亲的马车四更天就来了。喜庆的日子,二姐自然是穿了一身红,红棉袄,红棉裤,头上还系了一条红披巾。待一阵鞭炮响过,二姐跪在姥姥面前磕了一个头,就挺挺地上了那围着红圈席的马车。

不料,五更天起了大雾,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刚好那赶马车的老汉眼不济,过小桥的时候,赶着赶着就把马车赶到河里去了。只听得“咕咚”一声,二姐已坐在河里了!送亲的三嫂忙把二姐从齐腰的河里拉出来,接着就破口大骂:

“画匠王的人都死绝了吗?派这么一个瞎眼驴!大喜的日子,把人赶到河里,这不霉气吗?!不去了,不去了!叫人给画匠王捎信儿,重置衣裳重派车,单的棉的一件不能少,少一件也不去!”

迎亲的画匠王村人全都傻了,谁也不敢吭声。那赶车的老汉是姐夫的本家叔,见办了这等窝囊事,竟咧着大嘴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老脸:“老没材料哇……”

众人忙给三嫂赔不是,连连求情。三嫂一口咬定:“不中!大喜的日子,妮一辈子就这一回,这算啥?!”

二姐苦苦地笑了,说:“算了,谁也不怨,这就去吧。”

三嫂说:“妮,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呀!……”

二姐说:“既没坐马车的命,就不坐了。三嫂,咱……”

三嫂说:“妮,死妮,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老丢人哪!”

二姐不再说了,就默默地往前走。三嫂在后边喊:“妮,妮,这就去么?你就这么去?!……”

天大亮了。二姐头前走着,身后散散地跟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画匠王村人。没有鼓乐,也没有鞭炮,二姐就这么步行去了。她穿着那身湿漉漉的红衣裳,红衣裳在凉凉的晨风中张扬着,像是生命的旗帜,在漫漫黄土路上行进着,很孤独地飘扬。

后来,那赶车的老汉流着泪对三嫂说:“侄媳妇明大义呀!”

?二

姥姥去世的时候,二姐已经嫁过去三年了。

在这三年时间里,二姐没有进过一趟城。逢年过节的时候。二姐就差姐夫来看一看姥姥。那时姥姥已来城里住了。姐夫每次来从没空过手,或是一兜鸡蛋,十斤白面;或是一包点心,二斤芝麻什么的,实在没什么可拿,就烙几块油馍兜着。姐夫来了,姥姥总要问:“妮咋不来?”姐夫便说:“忙哪。”母亲说:“忙啥,地都净了,还忙啥?!”姐夫说:“白日里一摊子活计,夜里浇地呢。浇一夜两毛钱,她不舍那钱。”母亲气了,就说:“叫她来,没钱我给她!”可二姐还是没来。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上了二姐。她跟姐夫上山拉煤去了,从城边路过却没有进城,硬是从城关绕过去。三年不见,我几乎认不出她了。二姐头发披散着,一脸煤黑,裤脚高高地绾着,腿上的血管一条一条地暴出来,整个看上去就像一段枯枯的树干,我不禁怔住了,赶忙拉她上家。她硬是不去,说:“兄弟,不去了。看俺这要饭花子样儿,丢大姑的人。”二姐还是走了。姐夫驾着车,二姐拉着襻绳,在暮色里,就见二姐背上那块地图样的黑色汗斑……

那是怎样的苦做呀!从二姐身上已看不到年轻女子的影子了。听画匠王村人说,没有见过这么能干的女人,也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夏天里二姐在地里割麦,曾经拼倒过八个精壮的汉子!别人割麦一人把六垅,她一人竟把十二垅,头一扎进地里就再也不出来了,就那么弯着腰一镰一镰地割下去,无休无止地割下去。还听说她游过街,为养鸡游过街。人们让她在村街的碾盘上站着,她就站着,直直地站了一晌。可下了碾盘,她竟又去赊了十二个鸡娃娃。村干部说:“怎么还喂?!”她说:“还债哪,还债。”干部摇摇头,说她聋,也就罢了。

姥姥是腊月里过世的。姥姥临咽气前曾反复地叫着二姐的名字。母亲赶忙打发人去叫她。可是,待二姐赶到医院的时候,姥姥已经咽气了……

按照乡间的习俗,姥姥是送回故土安葬的。回到乡间的那天夜里,一家的亲戚都坐在姥姥的身边守灵。半夜时分,我熬不住就躺在姥姥的身边睡了。突然我听到了哭声!睁眼一看,“长明灯”忽悠忽悠的,竟是二姐在哭。二姐哭着哭着就不哭了,一家人都怔怔地望着她,只听母亲惊慌地说:“下来了,下来了!”

二姐“下”来了。二姐盘膝正襟端坐在姥姥的灵前,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忽然就说起话来。二姐竟用老人那种庄严、肃穆的口吻,像“先人”一样地缓缓诉说久远的过去,诉说岁月的艰辛……那话语仿佛来自沉沉的大地,幽远而凝重,神秘而古老,一下子慑住了所有人的魂魄,没有人敢去惊动二姐。母亲一向胆大,可这会也懵了,只是呆呆地听……直到鸡叫的时候,二姐说:“我走了。”于是,“先人”就走了。

多年后,在我的记忆里仍然留存着那晚的印象。因此我无法说清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魂灵。虽然后来我问过母亲,母亲说是老祖爷的魂儿扑到二姐身上了。可老祖爷的魂儿为什么会扑到二姐身上呢?或许,在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神秘的磁场,这磁场可以跨越阴间阳世,那“先人”的魂灵就借着二姐的躯壳返回阳世,借二姐的嘴传达出他的神性意旨?或许,是二姐过度的悲伤造成了精神的混乱,这混乱便产生出幻觉?

第二天,当人们纷纷议论二姐如何“下”来的时候,二姐却一切如旧,没有些微的神经失常。她先是坐在姥姥的遗体前一遍一遍地用温水给老人擦脸,极小心地把皱纹中的污痕拭去。尔后又跪在姥姥跟前,把姥姥苍苍的白发重新梳理一遍,梳得很亮很亮,梳着梳着就有泪下来了。待入殓时,二姐就跪在一旁,一声声喊着:“奶,躲钉吧。奶,躲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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