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晋孝武帝太元七年〕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彤曰：“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璧军门，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
“译文”
（晋孝武帝太元七年，）冬天，十月，前秦皇帝苻坚在太极殿会见群臣，和他们商议说：“自从我继承前秦帝王大业，至今将近三十年，四方大略已经平定，只有东南一角，还没有归顺我们，承受教化。现在粗略统计一下我方兵力，士卒可达九十七万人之多，我将亲自率领他们去征讨东南，大家看怎么样？”秘书监朱彤说：“陛下恭谨地执行天意进行讨伐，代天出征，一定不用交战便可以获胜。晋主如果不是自绑双手、口衔玉璧，到军门来投降，就是逃跑死在江海。那时，陛下就可以使南渡避难的人士返回北土，让他们回到各自的故乡。然后陛下便可回车向东巡行，祭祀泰山，禀告南征的成功，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苻坚欣喜地说：“这是我的志向。”
“原文”
尚书左仆射权翼曰：“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坚嘿然良久，曰：“诸君各言其志。”
“译文”
尚书左仆射权翼说：“从前商纣暴虐无人道，微子、箕子、比干这三位仁人还在辅佐朝廷，周武王尚且为此回师不讨纣王。现在东晋虽然弱小，还没有什么大的罪恶；谢安、桓冲都是江南杰出的人才，国君与文武大臣和睦相处，朝廷内外同心协力，依我看来，还不能打它的主意。”苻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各位请谈谈自己的意见。”
“原文”
太子左卫率石越曰：“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坚曰：“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按兵积谷，以待其衅。”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合道傍，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
“译文”
太子左卫率石越说：“从星象看来，现在太岁星和镇星正运行到南斗星附近守护东南，正是晋朝走运的时候，如果硬要讨伐东晋，一定会遭到天降灾祸。况且对方占有长江天险，百姓也乐于为他们所用，大概不便讨伐吧！”苻坚说：“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冲犯岁星，不理采占卜的预兆。天意深远，不容易了解。吴王夫差、吴帝孙皓统治江南，都免不了亡国的命运。现在凭我这百万大军，只要每人丢下一根马鞭，就足以截断长江的流水，对方还有什么天险可供依恃呢？”石越答道：“商、吴、东吴那三个国君都荒淫暴虐无人道，所以敌对国攻取他们的国家，就比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还容易。现在东晋虽然谈不上有大德，但也没有大罪，希望陛下姑且按兵不动，积蓄粮草，以等待可乘的时机。”于是，群臣都各自发表了或利或弊的见解，很久都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苻坚说：“这就是通常所说的，靠近道路建房屋，（看见过路的人就跟他们商量，过路人意见各不相同，）房屋永远建不成。我应当自己来决断啊！”
“原文”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谓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暗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坚不听。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
“译文”
群臣都出去了，苻坚单独把阳平公苻融留下，对他说：“自古以来，决定大事，不过一二位大臣而已。现在大家议论纷纷，意见不统一，这只有扰乱人心而已，我应当和你一起来决定这件事（不要受他们干扰）。”苻融回答说：“目前讨伐东晋，有三大困难：天意不顺，这是第一难；东晋没有罪过，这是第二难；我方连年作战，将士疲惫，百姓有惧怕敌人的心理，这是第三难。群臣中说东晋不可以讨伐的，都是些忠臣。希望陛下听从他们的意见。”苻坚听后变了脸色，很不高兴地说：“你也是这种看法，我还指望什么！我有强兵一百万，军资武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贤主，但也不是昏庸无能的国君。乘屡次打胜仗的气势，进击垂死挣扎的国家，还用担忧什么攻不克吗？难道可以再留下这伙残敌，给国家带来无穷的忧患吗？”苻融流着眼泪说：“东晋一时消灭不了，这是明明白白的事。现在劳累部队大举进兵，恐怕不能万无一失。而且，我所忧虑的，不仅仅在此。陛下宠爱扶植鲜卑、羌、羯这些部族，使他们遍布京城附近，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大敌。（一旦大军出征，）太子独自和那几万老弱兵丁留守京城，我惧怕有料想不到的事变发生在京城腹心地带，到那时就后悔莫及了。当然，我不聪明，很蠢，的确不值得采纳我的意见；不过，王景略却是当代的英明豪杰，陛下常常将他比做武侯诸葛亮，难道不记得他临终的遗言吗？”苻坚不听从他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大臣进谏的人很多，苻坚说：“用我国的强兵进击晋国，比较敌我双方强弱的形势，好比疾风吹扫落叶一样容易，然而朝廷内外的官员都说不宜征伐，这实在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原文”
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译文”
太子苻宏说：“现在岁星在吴越分野，东晋国君又无罪，如果大举进兵不能获胜的话，恐怕在外就要挫伤威名，在内就要财力枯竭，这就是群臣对征伐一直持怀疑态度的原因！”苻坚说：“以前我们灭燕国，也是冲犯岁星而告捷，天理本来就是难于知晓的。秦并吞六国，六国的国君难道都是暴虐的吗？”
“原文”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壹之功！”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译文”
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对苻坚说：“弱的被强的吞并，小的被大的吞并，这是自然的道理，不难理解。凭借陛下的神明威武，上应期天意而生，威扬四海，勇猛的军队百万，韩信、白起那样的名将满朝都是，而小小的江南，唯独违背大王的命令，难道可以再将这一祸患遗留给子孙后代吗？《诗经》上说：‘出主意的人太多，因此事情不能成功。’陛下圣明，自己决断就行了。何必广泛地询问朝臣呢？晋武帝灭吴，靠的不过是张华、杜预等两三位臣子的意见而已。如果听从朝臣们的意见，哪里有将来统一天下的功业呢？”苻坚非常高兴，说：“将和我一起平定天下的，满朝文武中唯独只有您一个人而已。”说完，就赏赐慕容垂五百匹帛。
“原文”
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刘禅岂非汉人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译文”
苻坚执意想攻取江南，兴奋得睡不到天亮就醒了。阳平公苻融进谏道：“‘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受侮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有危险。’自古以来滥用武力发动战争的人，没有不自取灭亡的。况且我国本是氐族，中国正统的统治权总归不会落到外族人手里。江南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弱小，仅仅可以勉强维持局面，但是他们是华夏的正统，天意一定不会灭绝它。”苻坚说：“帝王的气数，难道有一定吗？只是看仁德在谁那里而已！刘禅难道不是汉朝的后裔吗？最终被曹魏灭亡。你所以不如我的原因，毛病正在于不通晓权变的道理罢了！”
“原文”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瘅气易构，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译文”
苻坚平常很信任敬重高僧道安，群臣让道安找个机会向苻坚进谏。十一月，苻坚和道安同乘一辆车到东苑游玩，苻坚说：“我如果和您一起往南去游览吴、越，在长江泛舟，到东海边观涛，不也很快活吗！”道安说：“陛下顺应天命统治天下，身居中原而控制四方，国家兴隆自然足以和尧舜相比；又何必栉风沐雨，去经营、占有远方呢！况且东南地方低湿，瘅气容易使人染病，传说虞舜巡行南方，死在苍梧；夏禹东巡，死于会稽（这样的地方），哪里值得劳动您的大驾呢！”苻坚说：“天生众民，同时为他们立了国君，让国君来治理他们。我岂敢怕劳苦，使东南那一方唯独没有承受恩泽呢？如果一定如您所说，那就是古代的帝王都没有征伐了！”道安说：“如果必不得已要征伐，陛下应当暂驻洛阳，先派遣使者到晋国下劝降书，随后再派各位将领统领大军进发，他们一定来嗑头称臣，陛下不必亲自渡过江、淮。”苻坚仍然不听。
“原文”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于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译文”
苻坚宠爱的张夫人进谏说：“我听说天地生万物，圣王治理天下，都因顺应自然规律，所以没有不成功的。因此古时黄帝用牛驾车，乘马驰聘，是顺着牛马承重驰远的本性；大禹疏通九州的河道，筑起九州湖泽的堤防，是顺着水流的趋势；后稷播种百谷，是顺着百谷生长的农时；商汤、周武王带领天下人攻杀夏桀、商纣，是顺着天下人的愿望。上述种种，都是因为有所遵循，所以才告成功；如果无所遵循，就要失败。如今朝内朝外的人都说东晋不能讨伐，但是陛下独断独决，一意孤行，我不知道陛下遵循什么。《尚书》上说：‘上天听取意见、观察问题，是从民众中听取意见、观察问题的。’天尚且遵循民意，何况是人呢！我又听说帝王出征，一定要上观天象，下顺民心。现在民心已经表示反对了，那么就请用天象来验证。民谚说：‘鸡半夜啼叫对出兵不利，狗成群乱吠宫室将空旷无人，兵器自己响动，军马自己惊扰，就要吃败仗，军队有出无回。’自从今年秋、冬以来，群鸡半夜啼鸣，群犬无故哀叫，马棚里的马群多有惊扰。武库里的兵器自己动起来发出声响，如此种种都不是出兵的好兆头。”苻坚说：“军事行动，不是妇道人家所应当参预的！”
“原文”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合。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译文”
苻坚的小儿子中山公苻诜最受宠爱，他也进谏说：“我听说国家的兴亡，关键在于能不能任用贤人。当今，阳平公苻融是我国最主要的谋臣，但是陛下却不听他的意见；东晋有谢安、桓冲那样的大臣，而陛下却准备去讨伐它，对此，我私下感到疑惑不解！”苻坚说：“国家大事，小孩子怎么会知道！”
“原文”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译文”
（太元八年，秋天，七月，）秦王苻坚下诏令大举进攻，百姓中每十丁成年男子要出一个兵；豪门贵族子弟年未满二十岁，而又勇敢有才能的，都授给羽林郎的官职。诏令上又说：“可以委任东晋的司马昌明做尚书佐仆射，谢安使吏部尚书，桓冲做侍中。看形势，灭晋凯旋的日子不会太远，因此还可以给上述几位先造起府第来。豪门贵族子弟来报到的有三万多人，苻坚便任命秦州主簿金城人赵盛之做少年都统。这时，满朝文武大多数都不赞同苻坚带兵出征，只有慕容垂、姚苌和那些应征而来的豪门子弟鼓动他。阳平公苻融对苻坚说：“慕容垂、姚苌那伙鲜卑、羌佬才是咱们的仇敌，他们常常期待着发生战乱以便反叛，他们建议的那些计策，怎么可以听从呢？再说，豪门子弟都是些纨绔公子，不懂军事，不过随便说些奉承话来迎合陛下的心理。如今听信他们的话重用他们，轻易地施行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我担心不仅不能成功，反而会留下后患，到那时就要后悔莫及了！”苻坚就是不听。
“原文”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译文”
八月初二，苻坚派阳平公苻融率领张蚝、慕容垂等步兵骑兵二十五万人做前锋；委任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指挥益州、梁州的军事行动。苻坚对姚苌说：“从前我从做龙骧将军的时候建立了帝业，因此这个官职我不曾轻易授给他人，您好好地干吧！”左将军窦冲说：“帝王没有儿戏的话，陛下刚才那样说是不祥的兆头！”苻坚听罢默不作声。
“原文”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译文”
慕容楷、慕容绍对慕容垂说：“皇上骄横自大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叔父您重建燕国大业，就在这一举了！”慕容垂说：“对。如果没有你们二位，谁能协助我完成这一大业！”
“原文”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译文”
八月初八，苻坚从长发出发，步兵六十多万，骑后二十七万，旗鼓前后相望，浩浩荡荡足有千把里长。九月，苻坚到达项城，征发的凉州兵才到达成阳，巴蜀、汉水方面的军队正顺长江东下，幽州、冀州方面的军队也抵达彭城，从东到西战线长达万里，水路与陆路齐头并进，运粮草的船只也有成千上万艘。阳平公苻融等的先锋部队三十万人首先到达淮水边上的颍口。
“原文”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译文”
晋孝武帝司马曜下诏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任命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协同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共八万人抵御敌人；派遣龙骧将军胡彬带水军五千人支援寿县。谢琰，是谢安的儿子。
“原文”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周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卫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以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译文”
这时，秦军人多势大，东晋京城建康官民大为震惊惶恐。谢玄进京，向谢安询问抗敌的计策，谢安平静地回答说：“皇上已经另有指示。”随后就不再说什么了。谢玄也就不敢再发问，他就让张玄再次去请示。而谢安却吩咐准备车马，到山间别墅去游玩，一时亲戚朋友云集，谢安拿别墅做赌注和谢玄下围棋，平时谢安的棋艺低于谢玄，这一天谢玄由于记挂前线的战争，心里有些恐惧，结果下了个平手而取不了胜。谢安便登山游览，直到夜晚才回城。桓冲深为京城的安危担忧，便派三千精兵入京保卫；谢安执意地拒绝，说：“抗敌的事，朝廷全都安排定了，这里的守军并不缺少，西方重镇荆州应当留下精兵加以防卫。”桓冲对他的僚属们慨叹道：“谢安具有决策于朝廷的器量，却不熟悉用兵之道。如今大敌当前，他却游览清谈，日不暇给，派那些没有处事经验的年轻人去抵御敌人，军队又少又弱。国家的前途可想而知，看来，我们得准备穿外族人衣襟开在左边的衣服（当亡国奴）了！”
“原文”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盗，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译文”
冬天十月，前秦阳平公苻融等进攻寿阳；当月十八日攻占了寿阳，逮住了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苻融任命他的参军河南郡人郭褒做淮南太守。慕容垂也攻克了郧城。胡彬听说寿阳沦陷，便后撤据守硖石，苻融继续追击他。前秦卫将军梁成等率领五万将士驻扎在洛涧，并在淮水上设置栅栏，来阻止从东来的东晋战船。谢石、谢玄等在离洛涧二十五里的地方扎下军营，由于害怕梁成而不敢继续前进。胡彬军营中的粮食吃光了，他暗中派使者向谢石等报告说：“当前敌人势力强大，而我营中的粮食却吃光了，这样下去，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使者却被前秦人捕获，并将他送到阳平公苻融的帐下。苻融派使者飞驰去向苻坚禀告：“敌人少，容易擒获，只怕他们逃走，应当快速派兵赴敌！”于是，苻坚就把大部队留在项城，自己带领轻装的骑兵八千人，一天赶两天的路，到寿春与苻融会合。苻坚派尚书朱序来向谢石等人劝降，说是“两国强弱悬殊，不如赶快投降。”朱序私下却对谢石等人说：“如果前秦百万兵马全部赶到前线，那时你们确实很难打得过。现在乘他们各路人马还没有会集，应当赶快向他们发起进攻；如果能击败敌方的前锋部队，那么就会挫伤他们的锐气，就可以破敌了。”
“原文”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詠，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并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勃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译文”
谢石听说苻坚已经到达寿阳，很害怕，想坚守不战，用拖延时间的办法，来使秦军疲惫、锐气削减。谢琰劝谢石听从朱序的计策。十一月，谢玄派广陵相刘牢之率领五千精兵急行军奔向洛涧，离洛涧只剩下十里地了，梁成却已经利用洛涧的有利地势修筑工事，摆开阵势等待他。刘牢之一往直前，渡过涧水，向梁成发动进攻，大破秦军，斩了梁成和弋阳太守王詠的首级；随后，刘牢之又分兵截断敌军回路的渡口，秦军步兵骑兵完全崩溃，败兵纷纷争着渡过淮水逃命，士兵死了一万五千人；刘牢之又逮住了秦国的扬州刺史王显等人，全部缴获他们的兵器、粮草等军用物资。于是，谢石等东晋的各部队，水路、陆路继续前进。秦王苻坚和阳平公苻融登上寿阳城头眺望，只见晋兵部伍阵势严肃整齐，又远望八公山，把那里的草木都误认为是晋国士兵，苻坚回头对苻融说：“这也是强敌啊，怎么能说他们力量弱小呢！”苻坚怅然烦闷，这才开始露出惧怕的神色。
“原文”
秦兵逼淝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及仪服，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译文”
秦军逼近淝水摆开阵势，晋兵不可能渡水而过。谢玄派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却逼近淝水布阵、这不过是一种持久战的计策，不是速战速决的策略。如果贵军移阵稍退，让晋军渡过淝水来决一胜负，不也是很好吗？”前秦其他将领说：“我们兵多，敌人兵少，不如阻止他们，使对方不能上岸，就可以万无一失。”苻坚说：“不过引兵稍退，使敌人渡过淝水一半时，我军用勇猛的骑兵逼迫攻杀他们，这样一来，就不会不取胜了！”苻融也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便指挥军队让他们后撤。秦兵一后撤，就失去控制，退个不停。谢玄、谢琰、桓伊等趁机带兵渡过淝水追击秦军。苻融骑马在阵地上飞跑巡视，想督帅众军，阻止溃退的将士，不料他的坐骑摔倒，他也被晋兵杀了，秦军于是溃散。谢玄等人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青冈；秦军大败，将士争着逃跑，自相践踏而死的，尸体遮蔽田野或堵塞河流。那些侥幸得以逃命的人听到风吹鹤叫，都误以为晋兵即将赶到，日夜不敢停息，又不敢走大路，只好在草野中行走，在露天下过夜，加上饥寒交迫，丧命的多达十分之七、八。当初，秦军稍为后撤时，朱序在阵后大喊：“秦军败了！”秦兵们就大跑起来。朱序趁机就和张天锡、徐元嘉都来投奔东晋。晋军缴获了秦王苻坚乘坐的云母车和礼服、兵器、粮草军用物资、珍珠财宝、畜产牲口，多得不计其数。晋军重新收复了寿阳，并逮住秦国的淮南太守郭褒。
“原文”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译文”
苻坚中了流箭，单人匹马逃到淮北，肚子饿得很，有的百姓进献水泡饭、小猪腿，苻坚食用了；赏赐给这个百姓十匹帛，十斤绵。百姓推辞道：“陛下本来厌恶艰苦而安于享乐，却自寻危险困窘。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我们的君父，哪里有儿子供养他的父亲而索取回报的呢？”头也不回就离去了。苻坚后来对张夫人说：“如今，我还有什么面目来治理天下呢！”说完，泪水不停地往下淌。
“原文”
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译文”
谢安收到驿站传送来的军报，得知已经打败秦军，当时他正和客人下围棋，收取起军报便放在小桌上，一点也没露出欣喜的颜色，和刚才一样继续下他的围棋。对奕的客人问他，他才从容地回答说：“孩子们已经把敌人打败了。”下完棋，回内室去，过门槛时，（由于太高兴），竟没有觉察到木屐的齿碰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