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就在眼前。弗朗兹只有把鲁道夫的计划弄得不能实施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这时已深夜11点钟了,不用再担心被发觉,他就继续从墙里抽砖把洞弄大,等这厚厚的墙能够让他钻过去时已费了半个小时。
他钻进去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夜光从坍塌的屋顶和窗孔中透进来,可以看到轻柔的浮云和稀疏的星斗,明媚的朗月从东方天际正缓缓升起。
弗朗兹迅速找到了小教堂后殿尽头的那扇门,鲁道夫与奥凡尼克肯定就是从那扇门出去的,因此斜着穿过中殿,他继续朝教堂东侧的半圆形拱顶配殿走去。
这里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不时有残裂的墓碑和碎石块在脚下绊来绊去。他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转过供坛背壁,来到配殿尽头,摸到墙角上有一扇腐朽已久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的后面肯定是一条通道。
鲁道夫与奥凡尼克就是沿着这条通道进入小教堂的,离去时也是从这条通道走的。
弗朗兹进门后又走进走廊,他发现自己仍处在一团漆黑之中。走廊弯弯曲曲,但既没上楼也没下地,他可以肯定他现在与内堡在同一水平线上。
走了半小时,黑暗好像没那么重了;清冷暗淡的月光从走廊侧面的几个洞孔里射进来。
这样他可以走得快些了,他来到一个棱堡屋顶下,建在外围墙左边角落侧面的一个大暗堡。
这个暗堡上有密密的枪眼,月光从那些枪眼中照射进来。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打开着的门。
但弗朗兹先凑在一个枪眼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返身正想走开,突然发现在奥加尔高原的南端,月光笼罩着的大松林边缘,晃动着几个隐约的身影。
他擦擦眼睛,定睛再看。
那里确实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肯定是罗兹科和卡尔斯堡的警察。他们是打算今晚突然袭击、打鲁道夫个措手不及呢,还是要等天亮时再行动呢?弗朗兹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忍住没向罗兹科喊叫,罗兹科肯定能听出他的声音来。但是喊叫声也会传到城堡主塔,在警察进入城堡之前,鲁道夫会很从容地让机器开始运转,然后从通道离开。
弗朗兹压抑住了冲动,从枪眼走开了。然后,他穿过暗炮台,从另一扇门出去,沿着暗道继续往前走。
走了500多步,他来到一个楼梯的前面,楼梯在厚厚的墙壁夹层中攀缘而上。他到达了广场中央的城堡主塔了吗?他估计应该差不多。但这个楼梯可能不是通向各个楼层的主楼梯。它那又黑又窄的楼梯过道里有一个盘旋而上的螺旋形楼梯。弗朗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上了20级后,他在楼梯平台上站住脚步。
那儿有一扇门通向楼顶平台,它环绕着与它齐高的城堡主塔顶。
他偷偷地沿着楼顶平台走着,谨慎地隐藏在立柱后面,他朝奥加尔高原望了一下。
仍发现那几个人在松林边上,看来他们一时还没决定攻打城堡。
弗朗兹决定要在鲁道夫逃离城堡之前见到他,于是他顺着楼顶平台绕了一圈,来到另一扇门边,在这儿继续有楼梯向上升去。
他双手扶墙,更加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
四周静得怕人。
二楼没有人。
弗朗兹快速奔到通向更高楼层的楼梯平台。
他到达第三个楼梯平台时,已经再没有楼梯了。楼梯到这儿就结束了,城堡主塔的最顶层高耸于有城垛的胸墙之上,鲁道夫家族的旗帜曾经在它顶上迎风招展。
楼梯平台左侧墙上有一扇门,门关着。
屋内有光从钥匙孔透出来。
弗朗兹贴在孔上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
从钥匙孔向里看,他只能看见房间的左面;这面灯光明亮,其余各面则漆黑一片。
弗朗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竟出乎意料地开了。
这间宽敞的大厅占了整个一层楼。其环形墙覆盖着镶嵌的屋顶,屋顶中央拱肋与大型的浮雕装饰相连。墙上挂着厚厚的色彩华丽的挂毯。室内的家具有陈旧的立柜、餐橱、太师椅和凳子。窗子上挂着厚厚的帷帘,从外面一点亮光也看不到。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弗朗兹走进这黑白分明的怪房子,这种强烈的对比使他感到惊奇,过目难忘。
门的右侧房内一片昏暗。
相反,靠左边是类似于舞台的布景,那黑色的帷幕沐浴在灯光下,那是某个装置映出来的,摆在前面是不让人看见装置。离这个舞台10英尺左右,有一张古老的高靠背扶手椅,与舞台间隔着齐胸高的帷幕,由于那个帷幕遮着,很昏暗。椅子旁边有一张铺着台布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长12~15英寸,高5~6英寸,其隆起的盒盖镶嵌着珠宝,里面装着一个圆柱状金属块。
一走进房间,弗朗兹就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头枕在椅子背上,眼睛眯着,他的右臂搭在桌子上,手搁在盒子上。
正是鲁道夫。
只是为了最后好好体息一下,鲁道夫才跑到这里来坐在椅子上睡觉吗?绝对不是,从他和奥凡尼克的对话中,弗朗兹能听得出来。
毫无疑问,奥凡尼克已通过暗道逃走了,现在只有鲁道夫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了。
但丝蒂娜呢?……鲁道夫不是说过在城堡被毁掉之前他要在这个喀尔巴阡城堡最后一次听她唱歌吗?……他躲到这间屋子里来还有别的原因吗?她过去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替他唱歌解闷吗?但为什么她还不出现呢?
既看不到她的人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但现在鲁道夫已逃不出自己的掌握,别的无关紧要……弗朗兹知道如何让他说出来。但目前他处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之中,他能不扑向这个他所恨之入骨、这个带走丝蒂娜的人吗?……丝蒂娜依然活着,但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是让他吓得……把他揍扁吗?
弗朗兹蹑手蹑脚地靠近扶手椅,他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就可以抓到鲁道夫了,他怒火难忍,不能抑制,他把猎刀举起来……突然丝蒂娜出现了。
弗朗兹的刀掉在地毯上。
她正站在那个灯光明亮的台上,她的头发披散着,手臂向前伸着,穿着《奥兰多》中安吉利卡的白色长袍,美艳绝伦,就像她在城堡顶上出现时那样。她的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弗朗兹,直达——他的心灵深处。
她不可能看不见他,可她没招手叫他过去,也没有开口对他说话。啊呀,她真疯了!
弗朗兹正准备奔上舞台,把她抱在怀里,把她带走——丝蒂娜开始唱歌了。鲁道夫坐在椅子里,身子朝前略倾,聆听着,这个艺术爱好者心驰神醉地吸入她的声音。仿佛狂嗅一种香气,正像他在意大利歌剧院看演出时一样。他现在在这间屋里,在这个伫立于特兰西瓦尼亚山脉的喀尔巴阡大“包厢”内,陷入了无限的孤独之中。
在为他歌唱……只一人演唱!……一口气像是要从她的口内呼出来,但她的嘴唇看上去似乎没有动……就算她失去理智,至少这位女歌唱家的灵魂存于她的艺术之中。
弗朗兹呆立着,也被这美妙的歌声陶醉了,已经五年没听到过这迷人的声音了……他沉浸在对这个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的女人的狂热冥想之中,她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好像是某个奇迹使她死而复生!
丝蒂娜唱的不就是那首最能令他的心弦颤动的歌吗?是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奥兰多》中,最后一幕的悲惨景象,在那最后一幕中,这位歌唱家人艺俱亡,掀起了一个高潮——“我亲爱的,我的心在颤抖。
我想为爱去死。”
这个刻骨铭心的短句,弗朗兹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体味着……他暗自祷告,不应像在圣卡罗剧院时那样惊吓她!……不!……歌声不能从丝蒂娜的唇边消失,就像在她告别演出时那样。
弗朗兹屏住了呼吸……他的生命全部都溶入了乐曲之中。
再唱几个音符,这首歌将以其无以伦比的完美达到高潮。
但是歌声开始变弱。仿佛丝蒂娜在重复那些悲伤的话时,有些犹豫——“我想为爱去死。”
她会像上次一样再次倒在台上吗?
她没有摔倒,可她的歌声却在圣卡罗剧院时停止的那个音符上嘎然而止……她发出一声惨叫,就是弗朗兹那天晚上听到的那叫声……但丝蒂娜却亭亭玉立,带着无限柔情站在台上,看着弗朗兹,那神情把她心中所有最纯真的感情都赋予了这个年轻人。
弗朗兹飞奔上前……他要把她带出这间屋子,带出这座城堡。
恰好他与刚站起身来的鲁道夫面面相觑。
“弗朗兹!”鲁道夫惊叫道,“弗朗兹,你竟然逃……”
但弗朗兹顾不上搭理他。他边朝舞台跑边呼唤着:
“丝蒂娜!我亲爱的丝蒂娜!我想得你好苦……原来你还活着!”
“活着!……丝蒂娜还活着!”鲁道夫恨恨地说。
随着这句嘲讽,他哈哈一阵大笑,笑声爆发出他复仇的满足。
“还活着!”鲁道夫接着说,“唔,那么,你把她从我这儿带走好了!”
弗朗兹正向她张开双臂——她那双含情脉脉地眼也正凝望着他。
就在这一刹那,鲁道夫弯下腰,拾起弗朗兹掉落的刀,向一动不动的丝蒂娜奔过去——弗朗兹朝他猛扑过去,奋力阻挡那致命的一击。
但太迟了……刀直插进她的心脏。
突然发出玻璃打碎的声音,玻璃碎片在房内四溅,丝蒂娜消失了。
弗朗兹愕然而立——他大惑不解——他也疯了吗,也像丝蒂娜一样?
这时猛听鲁道夫大声喊道——“弗朗兹,丝蒂娜又从你身边跑掉了!但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将与我同在!……她的声音只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弗朗兹向鲁道夫扑去,但他只觉得力尽神昏,倒在舞台边上不省人事了。
鲁道夫没再理会年轻的弗朗兹伯爵,他从桌上抱起盒子,奔出屋外,下到城堡主塔的二楼,到达了屋顶平台后,他沿着它奔跑,想尽快到达另一扇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罗兹科正站在围墙外的斜坡上,朝鲁道夫开了一枪。
鲁道夫没被击中,但他抱在怀里的盒子却被子弹打碎了。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不停地喊道,“她的灵魂——丝蒂娜的灵魂……它碎了……碎了……碎了!”
他狂怒,双拳挥舞,只看见他一边沿着屋顶平台奔跑一边叫喊……“啊!声音——她的声音!他们毁了她的声音!该死的!”
他消失在门里了,罗兹科与尼克·戴克不等警察赶来,奋力攀越围墙。
猛然间一声巨大的轰鸣震撼了整个高原,烈焰腾空而起,一阵雨点般的石头落在乌尔干山的大道上。
棱堡、围墙、城堡主楼、小教堂灰飞烟灭,硕大一座喀尔巴阡城堡顿时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团团冒着烟的残垣散落在奥加尔高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