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摘星楼宾馆里,业成靠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绿珠穿着黑色的吊带真丝睡裙伏在他身上,性感的睡裙衬托着绿珠的肌肤泛出一层瓷色的光芒。业成觉得自己的身体似涨潮的大海,浪狂涛急,汹涌澎湃,又如一只鼓满海风的船帆,锣鼓喧天,气势昂扬。
业成抑制住自己冲天的激情,抚摸着绿珠柔软的长发,半眯着眼睛说:“绿珠,你瘦了。”
“你也瘦了。今晚让你不要回家,你是怎么撒谎的呀?”绿珠的声音深情而妩媚。
“我白天就没回家,我出差了呀!你呢,一个晚上不回家行吗?”业成故意模仿绿珠的口吻。
“我安排好了,小雅今晚住在我的一个好朋友家,她高兴得不得了,小雅跟朋友的女儿很玩得来。”
“你妈呢?”
“我妈去我弟家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家?”
“我觉得宾馆里更有情调,我出房费,又不要你出,心疼啊?”绿珠拧了一下业成的鼻子。
“怎么可能,我只心疼你。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想你,无数次,我到你家楼下,看着从你家窗口渗透出来的灯光,我真想上去,可是,想到你妈,想到你跟我说过的你妈的观点,我就却步了,我就心虚了,我不能为难你,绿珠。”
“业成,我也一样地想你,甚至,我想你的程度,远远地超过你想我。”绿珠说着,眼圈抑制不住地红了。
“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于我来说,是怎样巨大的煎熬?你不知道,夜晚,我一个人去过你家楼下多少次,我站在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每一次,我都想冲上楼去敲你的门,可是,我在电话里答应你的,我不能食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以巨大的毅力管住了自己,在这件事上,我真的崇拜我自己。”业成的言语有些混乱,可能的确是思念过度的缘故。
“这么长时间,我狠着心不与你见面,就是想试探一下,我们能不能够经受得住这份煎熬呀。”绿珠的脸深深地埋进业成的胸膛里。
那一刻,业成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湿,还有一点热,他猛地捧起绿珠的脸:“你哭了?”
绿珠本不想让业成发现自己的伤感:“你说,我们之间这份爱情是真的吗?”
“当然啦,你怀疑吗?”
“如果哪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你能适应吗?”绿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凄凉。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见不到你?”
“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
“我会受不了的,我会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灰暗,无所谓阳光和风月,无所谓朝霞和彩虹。”
“怎么可能?或许,你对我也不过是情感上的一种习惯和依赖,惯性导致成瘾,就像婴儿的断奶,奶瘾的折磨让孩子万般痛苦,狠狠心断了,孩子照样成长,而且会更健康地成长。”
业成以为绿珠不过是卖弄一下自己的小聪明,并未在意。他笑着说:“你就是我的毒瘾,永远戒不了的毒瘾。”
“可是,你曾经也这样爱过蓝田的呀!后来,遇到我,你不是照样背叛了她?”
“不要跟我探讨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我只知道,你天天都在我的心尖上,甚至梦里见到你,我都会眼前一亮,心情豁然开朗。”业成说着,朝着绿珠深深地吻下去……
“绿珠,宝贝,你不要走,不要走。”业成一边喊着,一边将手伸向空中,想去抓住绿珠飘然飞扬的裙裾。
惊醒过来的业成,端坐在床上,屋内空空如也,灯光发出幽静淡然的光芒,冷冷地打量着他,他只觉得一阵透心的凉意包抄过来,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枕边的一张白纸豁然闯入他的视线,他颤抖着双手拿起来:
亲爱的业成:
我走了。
只看了这一句,业成的眼泪便夺眶而出,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快速地穿好T恤和长裤,冲出宾馆,企望绿珠还没有走远,他能够追上她,能够看到她,能够让她回来,哪怕为此,他付出再巨大的代价,他也无怨无悔。摘星楼宾馆外的清晨,一切都还在睡梦中,他的紧张、茫然、混乱的思绪,一点没能够搅动这份安宁和静谧。他招手拦的,他让出租车司机将车子开得飞快,到了绿珠家楼下,他看着关得严实的窗户,曾经天蓝色的窗帘,如今成了玫瑰红。他的心咯噔一下,无法阻挡地下沉到一个不可预知的世界。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绿珠的信:
做出这个决定已经很久,到如今,才付诸实施。天蓝蓝鱼庄,被我隔壁的梦弋江大酒店接下了。这家酒店老板去年就有扩大规模的打算,他多次找我,希望我能将酒店转让给他,我一直非常的犹豫。这件事,我从未与你提起过,还请你不要见怪。
之所以两个多月没有见你,是因为我的住宅已经卖出去了,人家是外地调入芜湖的,急着要房子,也就是说,我和女儿小雅住进摘星楼宾馆已经一个多月。
我是深爱着你的,我也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你对我的爱。有时候,对于爱情,我很茫然,我曾经死去活来地爱过叶奔阳,可是,当我发现他有其他女人时,我居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活不下去,甚至,我好像不是非常的在意,想来,他的极度自私冷漠,大约一直就是横亘在我心头的一根刺。遇到你,你的深情、宽容、豁达、机智、敏锐、大气,深深地打动了我。可见每一个人,都不可能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
我不懂得多么高深的道理,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不要让他为难,不要让他饱受煎熬,爱一个人,就要多为对方着想。我的存在,对于你和蓝田来说,是一种无形的折磨,这对蓝田不公平。我不怪你的优柔寡断,虽然我心里也有幽怨,但站在蓝田的角度想,她不年轻,曾经的漂亮也早已沦为昨日黄花,和她相比,无论从哪方面,我都处于强势。我虽然也不年轻,但走到哪里,都被人赞为漂亮,而且,我好赖也还能算是个富有的女人。
执着地以为,生命中,有你甘愿为之倾情付出、值得你为之赴死的人,那么,你的情感历程便是了无遗憾的。走过的道路,是可圈可点的;沉积在心底的人,是掷地有声的;阅过的事,是问心无愧的,那么,这样的一生,纵然不辉煌,也足以堪当两个字——值得!行走过的路,相处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只要堪称值得,那路,那人,那事,便有了泰山的分量。
业成,忘记我吧,不能再爱时,忘记是最好的结局,不能忘记时,永远不再相见是最好的安慰。当我不再面对面地给你爱情时,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不能再爱你。有时,我们可以不相信爱情,却不能不相信命运。
你打到我账户的钱,我已经一并汇入你的账户,请注意查收。给你买了两件T恤,放在客房的靠椅上,做个纪念吧,但愿你能喜欢。房费我已经结过了。
我去了另一个城市,不要找我,你找不到的,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时,我不再是个多余的人,我会有心灵感应的,我会出现在你身边,别误会,我没有诅咒蓝田的意思,我只是说——如果。
祝你和蓝田幸福!
五年后,业成被调进政府机关,做着不大不小的领导。这么多年,他每到一个城市出差,都会认真地寻找“天蓝蓝”,一无所获之后,他暗自苦笑自己的痴,绿珠在另外的城市还会开酒店吗?纵然开酒店,还会取名“天蓝蓝”吗?
业成进政府机关的三年后,一个深秋的日子,一辆白色的轿车沿城南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徐徐缓缓地行驶着,高校园区内,一幢幢校舍拔地而起,整齐畅亮,无声地向世人宣告,这是一片知识的海洋。轿车里的绿珠湿润着双眸,深情地扫视着这座她熟悉又一往情深的现代化城市,女儿小雅在其中的一所高校里就读,她的到来只是兴之所至,没有告诉小雅。轿车行驶上滨江大道时,前方一座象征着鱼米之乡的巨型雕塑豁然呈现在眼前。在小雅的照片上,她目睹过这座雕塑的风采,如今到了跟前,她的心脏还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旁边,艳阳天花园富丽堂皇的住宅楼里,居住着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朝思暮想的男人——业成,通过朋友,她大略地了解到一些他的生活状况,他们之间彼此彼此,不好也不坏地过着日子。轿车驶过端庄美丽的滨江广场,拐了个弯,直驶鸠兹广场。那清波潋滟的镜湖啊,如今她身边的鸠兹广场气势磅礴,象征这座城市的鸠兹鸟傲然矗立着……城市面貌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她去年送小雅到这座城市时,就禁不住地叹息流泪,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贮藏着她鲜活的爱情,还有曾经光华灿烂的岁月。
这座城市里,还有两个曾经走进她生活的男人,一个是曾经的丈夫胡运翩,一个是曾经的情人叶奔阳。绿珠是个不太容易动情的女人,一旦动情,便会深陷其中,唯独,对于曾经的丈夫,从开始到结束,她都是寡淡的。他们就像旅途中两个孤独的旅人,偶然相遇了,便相伴走上一程,然后,握手分开,无所谓情感,无所谓失落。据说,运翩在婚变后不久,就新建了一个家,那个女人不仅居家过日子一把好手,看管男人也是一把好手,不经她的许可,运翩是不可以见自己的女儿胡小雅的,再加上,他在绿珠面前总有着强烈的自卑感,因此,绿珠和女儿小雅与他见面的次数稀少得可怜,不过偶尔通个信或者打个电话。听说叶奔阳后来因工作需要,被交换到另一个沿江城市马市,两年后,因为别人的案子,把他牵扯了出来,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他不仅仅在经济上有问题,生活上的问题也令人刮目相看,在芜湖曾有过三朵金花,在马市又培植了五朵金花。绿珠不知道他被刑罚后的心态,但有一点,奔阳应付女人的高超手腕,是令无数人叹服的。牛气冲天的男人,不是把领导做成情人,而是把情人做成了领导。但前提条件是,要选对女人。对于女人,他的眼光岂止是犀利精准,简直就是挖地三尺、入木三分,就如他对绿珠,从得到,到扔掉,他没有耗费吹灰之力,想来,这些女人,大约无一例外地如绿珠一样,为这个名叫叶奔阳的男人,心疼过,哭泣过,魂不守舍过,肝肠寸断过,欲死欲生过。如果,征服女人的本领,也算是才华的一种,那么,奔阳在这个领域应该算得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了。不过,说到底,他在潇洒逍遥的时候,冥冥之中,还是欠下太多的债。是债一定会还,只不过形式有别,时间早晚。
业成中午下班后从办公室出来,户外的阳光似涂了一层金色的油彩,浓烈却不灼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九华山路上的银杏树叶,暗黄色,铺天盖地地落满了马路两旁的绿化带,还有零星的树叶片片飘落,宛如他的心情,凋零着,孤独着,落寞着。中午若是没有应酬,温度适宜的日子,他通常步行回家,新搬的家距离办公室不算远,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
马路边的停车带上,一辆白色的轿车停泊着,业成茫然地瞟了一眼,继续朝前走去。他沉重不快的心情,灌注进他的双腿里,他的脚步显得拖沓而迟缓。绿珠的身影面容,忽然间闪烁在他的眼前,一会儿,又如海市蜃楼般地消失了,任他怎样努力,再也不能出现。绿珠,你在哪里,你好狠的心哪!那个可恶的女人!为人处事如此精明老道的你,怎么就得罪了那个女人!糊涂的蓝田,怎么会找到那个女人打听你的情况!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给你妈打电话,你妈应该一直都不地知道我们的事,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蓝田想开了,也就跟我离婚了,我们已经生活在了一起,对吗?想这么多有什么用,纯粹的梦想而已,说到底,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绿珠,我今生欠你的,还有机会偿还吗?
业成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目光空茫,满世界的阳光,晃着他的眼睛,那洁白的轿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惊心动魄的光芒,淡淡的一瞥,他快速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脚步依然拖沓而迟缓。他身后的白色轿车里,穿着黑色毛呢套裙、脖颈上一条纯白丝巾的绿珠,痴情、贪婪地盯着渐行渐远的业成,他的两鬓华发丛生,斑斑驳驳,曾经浓密的头发稀松了不少。绿珠手中握着一张纸巾,擦拭着双颊滑落下来的泪水,终于撑持不住地哽咽颤抖起来,匍匐在方向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