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点多，业成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眼，明天就是他拆线的日子，拆完线，他就得离开掀起他心海里滔天情感巨浪的天门医院。门口，两个护士的身影呈现在他眼前。
“这个病房的病人，有两个回家了，其他病人的情况都很好。要不要打开电灯看一下？”小夜班护士说。
“不用开灯看了。”蓝田的声音。
业成知道今晚蓝田的精力会重点放在隔壁病房那个一脸痛苦的新病人身上，做护士够辛苦，时常要饱尝“世人皆睡，唯我独醒”的煎熬。如果我们之间有那个缘分，我一定会努力地照顾她，呵护她。蓝田，你什么时候能够给我答案，你知道我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第二天早晨，蓝田来病房为病人量体温、数脉搏，她的手接触到业成手腕的时候，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内汹涌澎湃。业成偷眼看她，她有些憔悴，但面部表情异常的平静。
“今天要拆线了吧？”
“是的。”
“大小便几次？”记录好体温和脉搏的蓝田问。
业成匆匆报了个数字，脸孔竟然一下子红到耳根。转过身的蓝田，宽松的白大褂，难掩她修长丰满的身姿。
业成端了饭盒去食堂买饭，卫生员已经将病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来苏尔的气味，他走到护办室门口，蓝田正在描绘病历上的体温图。
“蓝护士，我去买早饭，要不要帮你带点？”
“不用了，谢谢！”蓝田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没让我买，还要谢，这谢字太多余了。”业成力求轻松地调侃一下，心里却跳荡得厉害，面部的表情也因此显得僵硬不自然。
业成在心里盘算着，普外科八个护士轮流倒班，只要蓝田没有给他答案，那么，趁着她单独值班的时间，他还得找理由再来天门医院。
第二天晚上，爸爸边抽烟边拿本书在手里看，蓝玉在认真地复习功课。自从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蓝玉的学习劲头更足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蓝田和妈妈分头做完洗碗、卫生之类的家务。
“妈妈，您来一下。”蓝田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向妈妈招招手，轻声地说。
“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妈，这是华源船舶运输公司的一个男孩子给我写的信，您看看。”
妈妈接过信，脸部的表情有疑惑，有猜测，有欣喜。看完信后，妈妈说：“这封信写得很不错，感觉这是个很有才华的年青人，只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男孩子在你们那儿住了几天院就喜欢上你了？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吗？”
蓝田把梁业成的外表大致向妈妈描述了一下，然后说：“我怎么能了解？”
“我们厂门卫吴师傅的妹妹在那个单位工作，我来找他妹妹了解一下。你自己什么态度？”
“对他，我根本谈不上了解，哪里能有什么态度？”
“嗯，这倒是的。不过，这个小伙子如果真的像他信里说的那样，你也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毕竟老大不小了，女孩子过了黄金年龄，想找个好的，可就难了。”妈妈喜忧参半地说。
晚上睡在床上，蓝田妈妈把这封信拿给爸爸看了一下，爸爸说：“只看这封信，觉得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字也很大气，都说字如人形，有时，还是很有道理的。”
“我想从吴师傅的妹妹那儿了解一下梁业成，他妹妹在梁业成一个单位。”
“拐弯抹角地做什么。哪天让他到我家来一下，我来跟他谈谈。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看人一看一个准。”
“让不熟悉的人来我们家，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做事就要干脆利落，你家里还有什么宝贝怕人家抢了不成？”
蓝田在值第二轮中班时，业成中午来到了普外科，见了蓝田，不好劈头盖脸就问她考虑的结果，张口说：“请问哪个医生值班，我想让医生帮着看一下伤口，什么时候能洗澡，这么长时间，每天只能抹抹，难受得很。”
“戴医生。”听业成说了一大堆的话，心下明白他不过借着说话来掩饰尴尬的气氛。
一会儿工夫，业成又来到护办室说：“谢谢！戴医生说，我的伤口完全长好了，可以洗澡了，总算解放了。”
“不客气。”蓝田说完这句，正准备说什么，业成恰在此时也张开了口，吐了一个字：你俩人刹那间都封住话头。
“不好意思，你说。”业成谦虚地说。
“你说吧，我好像打断你的话了。”蓝田一脸歉意地说。
“没有，还是你说吧。”业成谦谦君子似的说。
“你哪天有空，去一趟我们家，或者晚上，或者星期天全天，我爸爸想跟你谈谈。”
“好啊，就今晚，今晚我吃过晚饭就去，可以吗？”业成急不可耐地说。
“可以的。”
“你家住哪儿？”
“长街花津路口那儿有两幢红色砖墙的房子，都是二层楼的，我家在靠长街的那幢二楼上，你到了之后，在楼上叫一声‘蓝技术员’就行了。”
“好的，那我不打扰了，再见。”业成兴奋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表面上却故作镇定。
业成一出医院大门，便骑了破旧的自行车直奔食品商店，买了两盒人参蜂皇浆、两瓶龙眼罐头、几斤红富士苹果，放进宿舍里，然后赶到单位。
下午下班后，他和卫国去单位食堂吃了饭。
回到宿舍，一进门，卫国便盘问他：“小子，老实说，你买这么些个东西，孝敬未来的丈母娘啊？”
业成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卫国事情的经过。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有本事。天门医院的一枝花，看来就要插在你这堆牛粪上了。”卫国边说边击了业成一掌。
“屁话，我这么优秀的男人，何来牛粪之说，要说牛粪，薛妹妹那朵鲜花倒真是插在你这堆牛屎粑粑上了。”
俩人闹了一会，卫国真诚地说：“你想好要说哪些话了吗？可不能放岔子啊。”
“不会的，关键还是随机应变。”
业成的身体充满了活力，但同时又很有些紧张，不知道蓝田的爸妈难不难打交道。照着蓝田的描述，业成很快找到了蓝田家所在的那个红砖墙的二层楼房，他把旧自行车停在楼下，上楼叫一声：“蓝技术员。”
楼梯口这边第二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了，是蓝田开的门。
业成放下手中的食品，说：“第一次登门，不成敬意。”
距门口两步的地方，蓝田爸妈齐齐地站在那儿：“伯父，伯母，你们好！”业成朝着二位长辈欠了欠身子。
“你就是梁业成吧？来就来，带东西做什么？”蓝田妈妈笑意盈盈地说。
显然这第一印象不错。业成内心一阵欣喜，不过，得稳住，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乱了阵脚。
蓝田递给坐在餐桌旁的业成一杯茶：“你喝水。”
“谢谢！”业成站起身双手接过来。
“爸，妈，你们聊，我去洗碗了。”蓝田说着，看了一眼业成。
业成冲蓝田笑了笑：“你忙你的。”
蓝田出了门，径直往楼下走去，她早就洗好碗了，只是，觉得在家里待着，不太方便，不如出门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业成向二位长辈介绍了自己的家庭、工作情况，蓝田爸认真听着，蓝田妈则生怕冷落了他似的频频颔首。
后来，蓝田爸便将话题岔向了去年国家发生的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上。机智的业成，顺着他的思路，回应着，俩人越说越投机，接下来，又扯到中苏关系的微妙变化、时代变迁等问题，蓝田妈此时再也插不上嘴，只陪在一旁云天雾地地听着，观察着业成，只见他短短的头发三七开，天庭饱满，鼻直口宽，眼睛炯炯有神，口若悬河，神采飞扬，一件中山装衬托得他稳重而干练。这还没成丈母娘，就已经越看越喜欢了。
楼下的蓝田抬手看了看表，已是八点十分，都一个多小时了，业成还没离开，他们谈得可真投机啊。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去家住双桐巷的季红家走一趟，不知道受了那么大打击的她，现在的情绪可好些？小钱家人现在对她怎么样？但愿季红妈的预测是错误的，小钱如果因为季红爸的去世，就甩了她，那他这人真该遭人唾弃、翻白眼了。
如此想着，便抬腿上了楼，推开家门，业成正好起身准备告辞。
“田田，你送一下业成。”妈妈说。
“好的。”蓝田心想，这都什么事啊，干脆省去了姓，直接称呼“业成”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伯父，伯母，你们保重身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业成谦恭地说。
“好好好，下次来吃饭。”蓝田妈笑眯眯地说。
业成和蓝田前脚出门，蓝田爸就对妻子说：“别看这小子现在穷，他的举手投足及不俗谈吐告诉我，他日后必定会成为人上之人。”
下了楼，业成看着蓝田说：“你回吧，哪天我请你看电影，好吗？”
家里刚才的气氛，蓝田分明感觉到爸妈的赞赏态度，反正得嫁人，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嫁一个父母喜爱的男孩子，也应该算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吧，心下如此想着，便应道：“好的。”
“你爸妈对我的印象非常好，他们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你的态度怎么样？我想听你亲口说。”业成直截了当地说。
“我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蓝田想，挺精明的人，怎么问起这么愚蠢的问题来，我若是不愿意，还会让你来我家？真是的，人说一天三糊，这看来也不仅仅是针对女性了。
“呵呵，我知道，可就是不放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像做了个梦。别的，我倒不担心什么，就是我家在农村，家境不好，这点委屈你了。”
“这倒是无所谓，我也下过乡，是个能吃苦的人。”
“是吗？你这娇俏的样子，可不太像能吃苦的人。”业成夸张地说。
“是吗？以后你就明白了。”心想，真是怪事，她和娇生惯养的季红在一起，人人都说她像娇小姐，而人高马大的季红像个劳动力。可能她的体形遗传了妈妈的瘦长。
“你回去吧。”业成的眼神里分明地饱含着暧昧和深深情意。蓝田上身一件粉色的线衫，曲线分明的身材被线衫和笔挺的长裤勾勒得异常完美，成熟女性身体里特有的芳香淡淡地缭绕着，令他无法自抑地眼饧骨软起来。情感激烈、思维清醒的他，极力阻止了蓝田的送行，跨上自行车迅速地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业成回到宿舍，宛如一个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壮士，气宇轩昂、精彩生动地向卫国报告了他的赫赫战功。
卫国非常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小子，有东西！”过了一会，又若有所思地说：“业成，现在单身宿舍有几个女的嫁了出去，房间空出来好几间，哪天，我跟公司的后勤科说一下，我搬到207去，205留给你，这样，我们各自都方便些。”
“是啊，以前我没考虑过这事，现在也应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业成说。
“204的洪涛，209的李光华，他们都拿宿舍当婚房了，我们在结婚后，单位没分给我们分房子前，我们也可以参照他们。”
“有道理。”尚未从兴奋中缓过劲来的业成，喜滋滋地说。
连续很多个晚上怀揣着巨大心思、睡眠不踏实的业成，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梦里，蓝田依偎在她的怀抱里，甜蜜地说：“业成，我好喜欢你，我要嫁给你。”男人真是个攻击型、激流勇进型动物，情感燃点低，一点即燃，从茫然到兴奋，再由兴奋抵达高潮，不过瞬息间的事情，女人刚眨一下眼皮，男人的情感历程已然跨越茫茫戈壁滩、涉过千山万水、历经二万五千里长征、绕行地球一大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