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世纪,古印度。一个人来到一棵毕钵罗树下,盘腿而坐,立下誓言,说“我要是想不明白,我就绝不站起来”。想什么呢?佛性,真理,人生。然后任凭黑夜白天,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蚊虫叮咬,虎豹出没,鸟在头上飞过,也不管过往的是美女还是帅哥,奔驰还是宝马,反正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七七四十九天有说七天七夜。。到了第四十九天,启明星刚刚出现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大彻大悟,于是就站起来了。这个人就是释迦牟尼,这棵树就是菩提树,这天就是成道日,从此佛教诞生。
而公元后七世纪,中国唐朝,一位影响了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佛教大师诞生,他就是玄奘。
公元600年前面已说,关于玄奘生辰存有争议,有596年(梁启超先生力主此说)、600年(杨廷福先生力主此说)、602年(陈垣先生力主此说)三种说法,其中目前为国内学界普遍采用的是公元600年,此处从众。,隋文帝开皇二十年,河南偃师缑氏镇陈河村,县太令陈惠亦作慧。的妻子宋氏临产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肚中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着白衣欲向西去。宋氏很疑惑,说:“你是我的孩子,你要干什么去呢?”(汝是我子,今欲何去?)白衣人答:“为求法故去。”
白衣人就是玄奘,这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某种因缘,但是这个梦却很奇怪。
第一,当时宋氏家中已有三子一女有说四子一女。,而宋氏梦中的白衣人不是老大、老二,也不是老三,恰恰是肚子里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这很奇怪,孩子还没有出生,你怎么知道是男是女?你怎么知道他将来长什么样子?但是宋氏梦中的这个人就是个男子,这说明宋氏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孩,难道她有高科技?而且宋氏竟然也认得这个西行求法的人,并且认定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为什么是西去,不是东去;为什么是求法,不是悟道。这说明宋氏知道佛法西来,这个孩子将来要入佛门,她怎么知道的?
第三,这个梦是个断梦,残梦,不完整的梦。因为这个梦只回答了两个问题,干什么去,到哪里去。但是什么时间去,怎么去,和谁去,去了还回不回来并没有回答。而这几个问题同样重要。但是奇怪的是这个梦后来成真了,这个孩子真的去西方去求法了,而且这几个没有回答的问题在后面也有了答案。这就给这件事情增加了很多传奇色彩,甚至是神话色彩。
这件事情记载在《慈恩传》第一卷,《慈恩传》讲完这个事情之后,紧跟着就给了一个结论,说“此则游方之先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将来干什么已经确定,职业是僧人,工作是求法,这就是他一生的事业和追求。难道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慈恩传》的结论是“是”。
我认为梦可能是真的,但《慈恩传》的结论站不住脚。因为高僧不妄语,慧立关于这个梦的记载不会有假,但结论未必正确。因为事实是陈述,结论是推理,逻辑性的东西不能以妄语论,只能说推理过程有问题。输入数据一样,计算方法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就有可能不同。
但是我认为这个梦不但不是预示着玄奘要西游,反而是要阻止玄奘西游。因为,第一,僧人的梦和俗人的梦不一样。僧人的梦是托梦,是一种沟通方式,交流渠道。因为一般情况下你见不到菩萨看不到佛,那么就有一个问题——怎么沟通?因为上帝是有使者的,那就是“Father”。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想要跟菩萨反映,有什么话想要跟佛说,或者菩萨想要给你委派个任务,传达个指示,怎么办?告诉你一个好方法,回家去睡觉,做个好梦,梦里见。所以梦是僧人和组织非常重要的信息传递渠道之一,上级指示,精神传达,重要信息的传递,都是靠做梦。但是俗人就不一样了,俗人的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跟别人没关系,做自己的梦。宋氏就是一个“俗人”,(这里的“俗”不是“低俗”的俗,而是“俗世”的俗。字一样,意思不同,是相对于脱离世俗关系的出家人而言,指在世俗间还有世俗关系的人,非出家人。)所以她的梦没有这么多意思。
那么宋氏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两点原因,第一,社会原因;第二,家庭原因。社会原因就是当时的隋朝社会,因为隋文帝的发扬和南北朝的统一,佛教得到了迅猛的发展,立刻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在社会上刮起了一阵出家热。当时的情况是出家很时尚,做和尚很“时髦”,僧人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所以宋氏不免耳有所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宋氏的二儿子陈素就顺应社会的大潮流早年出家为僧,法号长捷法师,具体时间不详,原因也不清楚,但造成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母子不能相见,这是宋氏的一块心病。所以按理来说,宋氏梦中的白衣人应该是二子陈素才更合情理。但可惜不是,白衣人就是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恰恰是因为宋氏担心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将来也要赶时髦,随大流,出家当和尚,母子又不能相见,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而且我们从对话上来看,“你是我的孩子,你要干什么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一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依稀慈母泪”不忍离别的心情,所以宋氏首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西去。这是我认为《慈恩传》结论站不住脚的第二点原因,不是注定,也不是菩萨托梦,而是担心所致。
那么是不是说慧立的结论就是错误的呢?也不是。有些东西可以有不同观点,不同理解,不是只有对错之分。为什么呢?横看成岭侧成峰。角度不一样看到的事情就不一样,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就不同,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
所以我主张看事情要有四度,第一,角度;第二,高度;第三,尺度;第四,态度。这叫做待人接物,做人处世的四度空间。而这其中又以态度最为重要。因为态度决定一切,不管尺度,高度,角度,最终都是由态度决定的,其实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以一个什么态度去解决这个问题才是问题。因为你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就会用一个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待他,用一个什么样的尺度去衡量他,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去把握他。态度确定了,分寸也就掌握了。当然我们说除了态度,还有认知度,一个事情你认识不够,态度再好也没有用。这就是我们做事情必须把握的度,全面地做出一个客观判断。具体来说就是高度决定视野,角度改变观念,厚度积累认知,尺度把握人生,态度决定一切。
而一个人对事情的认知又取决于这个人的经历、学识、身份和立场,经历不同看法就有别,学识不同看待问题的准确性和全面性就不一样,学识不是学历,学历是一个资质证明,学识才是真才实学。身份和立场也并不一致,立场和身份也不相同,拥有同样立场的人可能拥有不同身份,有同样身份的人也可能代表不同立场,所以不要以为你们身份相当就是一伙的,一伙的是立场相同的而不是身份相同的。
慧立的结论完全是由他的身份和立场决定的。慧立的身份首先是一个僧人,然后是一个学生,再者还是一个粉丝,对玄奘的崇拜“弥坚弥远”。所以即便他要立志追求客观,也不可能客观。首先他不敢正视,是仰视。其次他有宗教的宿命观,讲因缘,所以不自觉地就想到注定之类的因缘上去了,这是他的根本身份决定的。所以慧立说“此则游方之先兆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把这个梦看做是玄奘法师的不同之处,认为这些东西更能彰显法师的神圣,有什么比生来伟大还伟大的呢?
但是慧立的这个理解,也是可以有不同看法的。就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算作是圣人?是一个生下来就是圣人的人,还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成就了不平凡的事的人?是一个有“神性”的人还是一个有“人性”的人?是一个什么条件都给他准备好了的人呢,还是一个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人呢?那当然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人更应该是圣人。圣人之所以为圣,首先在于他是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了不平凡的事迹,而不是因为他是神。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圣人,那么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神仙做了点人事还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没有。况且还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圣人的,“时势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时势”。所以不要去做什么“造圣”运动,打造一个“人造圣人”,给他增加一些非人的东西,打造得跟大家不一样,这些东西不但不能给他增彩,反而让他失色。越给一个人增加神性的东西,就越减少这个人人性的伟大,减少他人性所散发出来的光辉。
但是不管结论如何,观点不同,注定还是不注定,这都是与佛初结缘。只是这个与佛结缘的人在出生的时候并不顺利。《西游记》的记载是玄奘前世是金蝉子,“只为无心听佛讲”就被“转托尘凡苦受磨”,可见佛祖的课堂纪律是多么严格。这是前世。到了今生,“投胎落地就逢凶”,父亲被打死,母亲被霸占,自己成了顺江而下的“江流儿”,一直漂流到了金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