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一直被什么人追赶着，跑了很远很远的山路，颠颠簸簸，时不时摔倒在地。周围大雾弥漫，辨不清方向，我杂乱的心跳像敲响的鼓点“咚咚咚”震荡着自己的耳膜。身后类似于野兽的鼻息紧逼，间或有粗糙的毛发或爪牙擦过我冰冷的足踝。我狠狠地喘着气，四下却又茫然一片，只有一阵浓似一阵的朦胧..
“来！跟我走！”忽然姥姥的声音穿透层层浓雾直传而来！一道身影浮现在我前方不远处！是姥姥？我奋力迈开冰冷酸软的双腿，向着唯一的希望奔去。到了！到了！我终于一把拉住了人影伸出的手！恩？..握在手里的，是一只尖利的爪子..雪白的毛发间锋利的指甲如根根匕首直立！面前的人影身后晃动着几条巨大的影子，就像..尾巴！一双血滴滴的双眼微眯透过浓雾带着寒光直盯到我身上！鼻尖飘过一缕熟悉的玫瑰香，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我猛地甩开那只兽爪——我认识他！
放开他的一瞬间，身后的浓雾中晃动着闪现出一个个奇怪的影子，摇摇晃晃将我团团围住，只有薄薄的一层，前后摇摆，显现出不可思议的弧度。我惊慌失措地倒退，猛地绊倒在地，右脚立刻被紧紧抓住！一个个带着诡异微笑的纸人向我聚拢，眉心一点红色在朦胧间发出莹莹光亮。它们就像有感知能力似的一个个将我围拢。
“救命！”猛一个翻身，竟然被自己的尖叫惊醒了。四周一片漆黑。
还是夜里？
我一身汗在窗缝吹进来的夜风里冷却下来，人也慢慢镇定了些。刚想翻个身，却忽然发现身旁的位置竟是空无一人。刚刚那个姑娘明明躺在我身边的，没有灯的夜里她去哪了？
只可能是上厕所了。这么一想竟也觉得有点儿内急..我裹上外套，掀起被子走向卫生间。房子里铺了一层老旧的木地板，此刻好像承受不住人体的重量，发出细碎的“咔嚓”呻吟。
“咔嗒”。
细小的声音在静默的夜里刺激了我的神经。是门锁的声音。我悄悄从拖鞋里把脚退出，蹑手蹑脚地来到墙角，探头向大门边望，借着窗帘后投进的隐约月光，我看到小姑娘正打开门上的内锁。她背对着我，微弓着腰，也赤着脚，显然不想被我发现。门一打开，她的身子猛然直立起来，毫不犹豫地迈步就朝外跨去，好像完全忘记了她前面自己对我的警告。
好生奇怪。她连门都不关，任凭夜风扫进屋内，一头栽进黑暗中。
哪个正常人会光着脚在夜里的乡间道路上行走，留着自家大门空荡荡地敞着？我呆愣愣地看着她僵硬着动作离开的背影。
不行！晚上的村子鬼气森森，不管她是不是梦游，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屋子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扭身穿好鞋子，抓起手机就追了出去。
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小路，铺着泥土和一些碎石，泥土上偶然印着的脚印让我知道她的方向——她赤脚跑得比我意料中快得多。
跟着脚印，我竟不知不觉回到了村子的外缘，一片浓密的树林横在眼前，脚印往那里去了。我停下步子，眼前除了脚印，泥土上忽然出现的车辙让我忽然害怕起来，那个古怪的赶尸人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把姥姥从口袋里掏出来戴到手指上好壮壮胆，一边漫无边际地背了一些小时候经常听见她念叨的经文，虽然不知道这些经文是什么意思，反正总是没有坏处。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在于，哪里都没有脏东西，却哪里都透着死气。
黑漆漆的树林就在眼前，我却忽然没有勇气靠近它，那死气沉沉的黑暗好像张大了嘴巴要把人一口吞下去。
恐惧战胜了理智，想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点心师，想到我还没有结婚生子还没有赚够钱不能这么去死，我吞吞唾沫，脚下竟然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有回去的意思。
就在我犹豫挣扎着的时候，忽然一阵声音让我浑身的毛发猛地根根直立！
“叮..叮..”有节奏的敲击，离我那么近！我闪身躲到村前的石碑后，极力缩小自己，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驴车从斜后方出现，经过身前，直直向树林里去了。车上除了那个一身黑服高大可怖的收尸人，在那一堆用毡布覆盖着的一垛物体上，还坐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我的身子抖得厉害，月亮此刻穿过云层，冷光像一道幕布拉开，把车上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正是我要找的小姑娘！
她僵白的脸对光亮仿佛毫无知觉，身子随着铃声左右摆动着。忽然她张嘴唱起来：
“官人速归..妾在这里哟..”声音尖利就像一把薄刀，一下刺破黑暗，凄厉无比。这分明就好似被哪个怨鬼附身，寻丈夫来了！
她一路反复唱着这哀怨刺人的调子，随着驴车进入密林之中。耳边的声音久久未绝，周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我不想招惹是非，可是她的样子分明就是被什么给迷住了！
“妾在这里哟~”这一声更加尖细，简直是常人声音的极限，与前面的凄厉哀婉不同，这一声简直是带着愤怒冲口而出。我呆不下去了，沿着驴车前进的方向蹭着阴影跟进了树林。万一明天她也死了，我要后悔一辈子的。
唉..还是拗不过良心。
林间土地松软，车辙很清晰。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一段距离，在距一间小房子几百米的时候，看着驴车摇晃了几下，停了下来。小姑娘此时一语不发，跟着收尸人跳下车，动作僵硬地走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旧的水泥房子，孤零零地落在密林之中，门上斑斑驳驳地往下掉着漆，只有门口摆着的一个花圈，在夜风里发出纸被吹动的“呼啦啦”声响。我咽了咽唾沫，这里是赶尸人的家吗？
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线。我等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壮着胆子靠近这唯一的窗户，想一窥究竟。真不知道我干什么要搅这趟浑水..
玻璃上沾了许多污垢，我用手指蘸上唾沫擦出一小块，悄悄凑了上去。
屋子很小，一张桌子孤零零地摆在中央，一支短短的蜡烛火光飘摇。我踮起脚尖，向屋内周边望去，顿时惊了一跳：房子里密密麻麻摆着的是一叠又一叠的纸人！它们挨挨挤挤地堆在一起，靠着墙壁，有的还没上色，露着纸张的惨白，脸却已经画好，一双双直愣愣的眼睛带着一幅幅诡异的微笑..纸人我是经常见到的，可是没见过这么多的..好像是个纸人铺子。
哪里不对劲..我又踮了踮脚..刚刚进屋的两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嘻嘻嘻”一阵细碎的笑声。一道影子掠过窗边，我立刻闪到一边趴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
“月圆人缺..妾在这里哟~”不成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又壮起胆子去看。
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正坐在桌边，齐肩的黑发散落，一身扎眼的大红袍子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泛着浑浊之气，就像笼罩在一片雾气里。这是我要救的小丫头？
“官人西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哟~~~”她僵硬地站起身来，从宽大的袖里抽出一条血红的宽带，就好像古时成亲，男女双方各执一端的喜带。
“官人西行..”她嘤嘤低哼，一圈一圈将那红带子绕上脖颈。忽然我耳边闪过一个尖利的声音：
“逃！！”
猛地一个激灵我毫不迟疑地拔腿就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瞥过一个血红的影子，那女人转头来看，那哪还是人脸，分明是一具枯骨！
我跌跌撞撞地绕过屋子向来的方向拔足狂奔，脑子里不断想理清楚发生了什么。林子里很黑，挤挤挨挨的树，凹凸不平的草皮，耳边充斥着自己狂乱的呼吸声。
肯定有什么追上来了！
一个个影子在身后的林间时隐时现，惊恐之余我好像看到了刚刚那个赶尸人，一样的黑衣服黑帽子蒙住脸，他也在不远的地方要把我一起抓回去！
越往前林子越密，我已经分不出这是不是来时的路了，身后不断传来“嘁嘁喳喳”的低语，像一条鞭子抽着我不断往前跑！
忽然脚腕被人猛地握住！我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地，刚刚那只冰凉的手立刻换了位置，一下子蒙上了我的脸：僵硬的触感像一块恶臭的塑料纸蒙在脸上，顿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四周都是踩在草地上的细小脚步声，捂着我脸的东西不重，很轻，不管我怎么蹦跳都无法摆脱那冷冰冰的五指。
我知道自己被围了起来。这些东西没有呼吸。它们从各个方向触碰我，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张张纸片拂过皮肤。
“啊！”忽然冷不防一阵刺痛自颈部传来，接着热乎乎的血流了出来，刚刚有东西用利器伤了我！它们把我困住是要伤害我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猛力挣扎起来，那些东西在耳边发出更清晰的“嘁嘁喳喳”声，一下又一下的疼痛随之从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那些冰冷的手指拔开我的外套，从我领口伸进去，饶有兴趣地在我拼命裹紧的衣物间蜿蜒，时不时用尖刃划开我的皮肤，一下比一下更疼，一下比一下更狠！
“嘻嘻嘻嘻嘻嘻”
脑子里不断回忆起小时候偶然一次被书页划破手指，疼极了，留了好多血。
衣服已经包裹不住我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捂住我的眼睛，正把我当做玩具，我的每一次尖叫就引来耳边尖细的笑声，它们以此为乐。
我在草地上拼命翻滚，身上潮湿黏腻的感觉让我惊慌失措，疼痛倒是其次，这越流越多的血让我害怕。
又一次猛烈挣扎换来这些鬼东西幸灾乐祸的笑声和持续不断的疼痛，我蜷起身子嚎啕大哭起来：我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和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一切好好道个别啊。
忽然涌上心头的是躺在谁怀抱里的感觉，不拘是谁，哪怕是我讨厌的冥也好过现在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忍受疼痛和恐惧..还有心头莫名其妙的愤怒。
又一阵刺痛带着温热溢出我的皮肤，我冰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嘻嘻嘻嘻嘻嘻..”
“救命！..”我哭哭啼啼，随着又一次的疼痛嗷嗷叫唤。
忽然周围的所有随着右脸颊上一道重重地痛感戛然而止。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逐渐退去，杂乱无章。我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眼前的景象，身子就猛地凌空被从地上拖了起来，身上的伤被粗暴的一扯，疼得我倒抽了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苍白的下巴，隐隐泛着青色。不知刚才是何鬼物，我的上衣被扯得七零八落身上一道道细长的口子正渗着鲜血。当我看清楚身后来的是谁，立刻企图跳离他身边，怎奈脚下没力，软绵绵得几乎又要跌倒。
他一弯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浑身鲜血的我无比恐惧他会一低头凑上来把我毫不留情地吸干。
“放我下来！”我挣扎着抗议。
龙魂手腕一紧，把我往里收了收，一声不吭。我忍住疼，上下瞄他：有些日子不见，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已经和周子航的模样大相径庭，乍一看几乎认不出来。
“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不回答，一双手臂像铁箍似的把我钳得紧紧的，也毫不在意用力会把我浑身的口子挤疼。他一向凶巴巴的，我只好忍忍。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晃了一下。我“嗷”一声抬头刚要埋怨几句，却对上了他的眼神。
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以往一双让人着慌的眼睛此时像一潭昏黄的死水。
我壮着胆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没有反应。站稳之后依旧抱着我往密林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