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德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上智之士,听见了道,深悟道的伟大真切精微之处,因而努力进修来持守实行。普通之士,听见了道,一知半解疑信参半,因而道成了似有似无、不切实际的了。下愚之士,听见了道,浅陋庸俗,一窍不通,毫无所知,因而认为道是荒唐怪诞的事而大笑起来。其实正因为被下愚之士讥笑,才显得道的高深奥妙,非一般庸俗之人所能体会。如果不被人讥笑,那道倒反而不足以为道,不成其为高深奥妙的道了。
故而上古立言的人说得对,真正明道的人内蕴光明璀璨,深藏不露,故而表面上却好像暗昧似的,毫无光采,真正修道的人,凡事谦抑忍让,与世无争,看起来似乎一味退缩,毫无进展!真正行道的人,平易平实,并不标新立异,但世人不了解,却以为艰深重重,崎岖难行。真正有德的人,质朴纯厚,无所不容,好像低下的深谷一样。真正志节清白的人,忍辱负重,不自辩白,但听他人任意谤侮。真正善行的人,默默行善,广施不懈,犹恐自己有所不足。真正立功的人,功成身退,不矜不夸,好像苟且不振,毫无作为。真正朴实的人,平凡无奇,不自我表现,好像空无所有似的。天地之大,是无边无涯的,所以非一般人所能体会;超凡人才,是不急于求一时表现的事功成就的,所以非一般人所能认识。天籁之声,闻之无音,不是一般人可以领会的;自然之象,无形之形,不是一般人可以体悟的。宇宙的大道,也正是如此无法形容称呼的。这一个道,正是无所不在地包含在天地宇宙万有万物之中,也是万有万物所以生生不息演进成就的原理。
上士、中士、下士,乃是指上智、普通及下愚三等人物而言。
建言者,立言也。
明道者,为明道之人;进道者为修道之人;夷道者为行道平易之人,夷者平易平实,颣者崎岖不平,艰深难行也。
上德为有德之人,大白为志节清白之人,广德为广为行善之人,建德为立功之人。或曰建者健也。俞樾云:健,建也。能有所建也。故笔者以为 “立功 ”一词较为切近。
偷者,苟且偷安,无所作为而言。渝者,乃窬字之假借,窬者中空,一无所有也。质德者朴实无华之人。王弼本 “质德 ”作“质真 ”,刘师培以为上二句为 “广德”“建德 ”,与此并文,疑“质真 ”之真字为惪字之误。惪即为德也。笔者从刘说。
大方者天地也;大器者人才也;大音者天籁也;大象者宇宙自然也。晚成者不急于求事功成就也,不急于求一时表现也。善贷即为善施,善施故无所不在,包含万有万物之中。且成者,万有万物得以生生不息之演进成就也。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宇宙的原理,自然的法则,原是大道的本体,由无而生有,由无限无形的无极,而到有形有象的太极,成了宇宙万有万物统一的根源,这一个宇宙万有万物统一的根源,就称之为“一”。再由这一个统一的根源,发生了相辅相成的阴阳对立现象,这一个对立相异的现象,就称之为“二”,再由这一个阴阳对立的相异现象,再调和结合产生了综合的第三代,这就是称之为“三”,万物就是这一个原理不断演化、生生不息而产生出来。所以宇宙万物的本身,都包含了原本阴阳对立相异的现象。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见,不过相互激荡,彼此调和,而成了综合协和的现象罢了。(亦有以正、反、合来演绎解释的,同此理也。)世人之所厌恶的,不过是“孤”、“寡”、“不穀”,总希望得其丰硕、繁多、富裕,而君王偏偏要用“孤”、“寡”、“不穀”来作为自己的谦称,正因为明白了阴阳对立相异的现象,万事万物无不相辅相成,有无相生,阴阳互易,盛衰更替,盈亏循环。至谦反而是至尊,至贱反而是至贵。所以说万物有损的反而有所益;而有益的反而有所损。有损有益,或损或益,其实损益也是相辅相成,而不是绝对的。古人以这样的道理来教化我,我也以这样的道理来教人!所以凡事不必勉强,毋庸强求!周朝宗庙中所铸立的金人身上,刻有铭言说“强梁者不得其死”,逞强好胜斗狠专横的人,一定不得善终!就是这个道理,我将用它来作为教化世人的根本教训呵!
负阴抱阳,负者背负也,携举也。通释为背弃之背,不妥。当作背负之背解。即万物同时包含有阴阳对立相异之现象,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也。
冲,激荡也,调和也。和者协和也,相调也,和谐也。
孤、寡、不穀,为君王自己之谦称,即采至谦反而至尊、至贱反而至贵之意。孤、寡、不穀正好是丰硕、繁多、富裕之反。故为人所厌恶。
强梁不得其死,乃周宗庙金人之背铭刻文,其意逞强专横者必不得善终,乃告诫子孙,凡事不可勉强强求,总求其平和为宜。
教父者,教育感化之根本教训也。父者本也。一切教化道理由此而出,故称之为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