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谷野司令猎获美色,二十多人的宪兵小队,吃过早饭便乘汽艇出湖了。
汽艇在湖面上游弋。然而湖面上秋风吼叫,雁阵哀鸣,长天落寞,空荡荡没有几条渔船。即算偶尔有几条渔船在芦荡枯荷中出现,远远看到飘拂着膏药旗的汽艇来了,便扬帆飞去,逃进芦花如云如雪的深处,不见了踪影。也有逃不及的渔船上的姑娘,却早拿一根空心苇杆,咕冬一声扎进水底;小船上只剩下长须飘拂的渔翁,骨瘦如柴的老妇,或者乞丐一般可怜的小孩。
大半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司令部副官铃木中尉,站在船舷上侧身倚着金属扶手。他瞅瞅船头犁开的素洁的浪花,又望望长空一队队南飞的秋雁。雁群摆成了长长的悲壮的“人”字!“人”字又在茫茫的云水之间消失!人有聚散,月有圆缺,潮有来去,然而他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爱妻良子呢?一想到良子也来到了中国,竟不知她来中国干什么,现在何方,他便怆然涕下……
宪兵队长松山曾向谷野司令报告:物色未婚的中国姑娘愈来愈困难,谷野便指派铃木副官,今天一道跟汽艇出湖督办。铃木因为要亲自参加这种伤风败俗丧尽天良的捕猎,而感到奇耻大辱,天地不容。谁无妻女,谁无姐妹!谷野次郎干出这种填不饱欲壑的荒唐事,害得多少父母痛不欲生,使得多少兄弟肝肠寸断。岳阳城里十五六岁的姑娘草草出嫁,更小的幼女纷纷送到乡下。乡间的年轻女子不敢进城,连渔市上都只见寡婆老嫂,未婚渔女不敢上街卖鱼了。在湖上要是抓不到“花姑娘”,宪兵队回去难以交差;要是真的抓到了渔女,铃木的心里又将是什么滋味呢?
“喔,花姑娘!花姑娘的大大的有!”
船舷的另一边,蓦地传来一阵粗野的呼叫声。汽艇猛他一震,来了个急转弯,后面的白浪拉开一条抛物线般的大弧,朝君山后湖包抄而去。铃木中尉这时看到了,君山后湖碧水澄澈,水鸟如云。在水鸟翩跹的一线淤沙前面,停着黑鸦鸦一片独桅渔船。渔船的右前方,二十几个水妖似美丽异常的渔家姑娘,在碧水中驾着一叶小舟,有的撒网,有的丢罩,有的挥舞鱼钗鱼镖追赶着鱼群,宛若从未见过邪恶和凶暴的天仙。汽艇朝她们驶来了,她们没有惊慌,没有喊叫,天真无邪,羞答答望着异国的陌生男人。那儿个在碧水里起鱼罩的姑娘,往小划子一旁退了退,跃出水面,坐在船边上,双脚还吊在水里。
汽艇上的宪兵小队长欣喜若狂,指着相隔不到几丈远的那群停止了劳作的美女,哇啦哇啦呼喊:
“快快的,快快的靠过去……”
汽艇上的大副较为谨慎,他怕搁浅在沙滩上,放慢了船速。一名水手拿着水篙在前面探水,汽艇小心翼翼地前进,打算靠拢渔女。
然而,那二十多个姑娘的十多条小舟,也缓缓移动了。仿佛她们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极单纯而又天真烂漫地跟外国人开着玩笑,捉着迷藏。汽艇前进多远,她们往君山后湖的芦荡一边退去多远,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的还故意向汽艇上的男人招手,击水。
日军汽艇被那些小舟牵着鼻子,不觉闯进了芦苇荡的一条宽阔水壕。水壕的左右和前方长着漫无边际的青青芦苇,芦苇杆子有了一人多高,湖风吹过,泛起一轮轮绿波。宪兵小队长害怕姑娘们驾舟逃进芦苇深处,连忙向部下发出命令:
“快快下水,抓到一个有赏,抓到两个赏你一个花姑娘……”
日本宪兵脱掉衣服,一个接一个跳下了水壕。有的连短裤衩也剥掉,肯定想在追逐美女时,得到某种满足。他们象群饿狼,扑到小舟前,把小船弄翻。姑娘们到了水里,便象顽皮的自由自在的小游鱼,啪的一声跃出水面咕冬一下又扎人水底。弄得日本宪兵眼花缭乱,神魂颠倒。有的抱住了姑娘,有的被姑娘抱住,成双成对沉下水云,好久好久不见浮上来,那地方便卷起一阵阵旋涡,冲起一团团水泡和浪花……
“他娘的,怎么下去就不想上来了?”宪兵小队长骂骂咧咧脱掉衣服,扑通一声也跳下了水。大概他也免不了是个风流情种,一下去便没有活着上来。
还是汽艇上的大副眼睛尖,他看到一具又一具尸体从水底漂浮上来,而渔家姑娘突然从汽艇四周相距很近的水里钻出水面。
“上当了,赶快开枪!”大副的话音刚落,在船舷上来不及下水的宪兵,刚刚端起步枪,一支支鱼镖便象响尾蛇带着尖锐的啸音,从四面八方飞来。船舷上的宪兵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里。退到船舱里的几位轻伤宪兵,噼噼啪啪扫射,放了一阵乱枪。渔女们又全都钻入水底不见了。
轮机员重新发动机器,大副驾驶汽艇,希望凭借汽艇上两挺轻机枪扫射的威力,去追赶逃到了渔船上的那些妖女。然而,不管怎样扳舵进档,汽艇总象掐掉了脑袋的蜻蜓,在原地兜着圈圈,丝毫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大副猜想叶轮被那些渔女缠死了。派一名没负伤的水手下去一摸,果然缠了一大捆破烂的棕绳网。水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搅得紧紧的棕网解开,他的皮肉被暗藏在棕网上的挂钩撕出一条条的口子,爬出水面,鲜血淋漓……
就在汽艇排除故障的时候,沙丘后面的那些渔船一艘艘升起了风帆,由一艘高桅的快船领头,象蓝天里的雁阵,排成庄严的“人”字,朝茫茫的苇乡泽国飞去。穿戴得整整齐齐,斜挎着长枪短枪,腰上束着子弹带而显出另一番迷人姿色的“飞镖队”姑娘们,一个个站在船头上,亭亭玉立。汽艇还在原地兜圈,她们远远地向汽艇挥手,似乎在挥手道别,希望在别的地方再较量一番。
汽艇排除了故障,那个被姑娘们捉弄得满肚子火,七窍生烟的大副,发出起航的车铃。机器加到最大的马力,他自恃机械的威力,驾驶汽艇朝姑娘们的“人”字船队追击。
“飞镖队”的独桅船张着满帆,象鼓胀着白肚皮的水鸟,乘风破浪朝白泥湖方向飞去。汽艇憋了股气,死死咬住不放,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汽艇上的两挺机枪一齐朝“人”字船队扫射,子弹暴风雨一般席卷过去,激起冲天的水柱和浪花眼看就要扫射在姑娘们的船上,风篷上。姑娘们却没有一个惊慌失措。只有在洞庭湖上才可能发生的奇迹出现了:
前面白茫茫一片,不见了水波,却比水面还要光亮耀眼。这就是君山后湖有名的“白泥湖”到了。落水季节,白泥湖象一道“门坎”,把君山后湖和华容方向的钱粮湖分割开来。来往捕捞的渔民进出极不方便,绕过白泥湖要多走百数十里。然而“白泥湖”露出水面以后,湖床平坦如镜,底层的白胶泥干硬以后,表层的稀泥有泉水浸润,老是保存着稀湿如浆的状态,比抹上去的桐油还光滑。于是渔民们不知从哪辈子开始,发明了“走旱船”的绝技。他们把尖底船改成了平底船,风帆张满风,平底船在白泥湖上行走如飞,比在水上走得还快。“飞镖队”的姑娘们来到“白泥湖”边,使出“走旱船”的看家本领,只见轻巧的船体突然抬高,船的平底擦着光滑如油的“镜面”,象雪橇一般朝前滑去。眼看追到了跟前的日军汽艇,手忙脚乱来了个急拐弯,还差点把船头“犁”进了白胶泥……
“人”字的船队运去了,远方传来姑娘们的渔歌《乐乐咚》:
牛打架来角碰角,
头破血流角拼脱。
马打架来脚踢脚,
踢坏眼睛和耳朵。
公鸡打架用嘴啄,
啄起鸡毛片片落。
只有鬼子真古怪,
打起仗来把裤脱。
乐呀乐呀乐乐冬,
日本矮子把裤脱。
……
在谐谑的歌声里,君山后湖那十来具赤露的尸体,全都浮上来了,随着波浪起伏摇摆,好象翻了肚皮的死鱼。
飞镖队,姑娘的报复虽然有点粗野,残酷,但是比起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对中国妇女的摧残和侮辱,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被强奸后的妇女,有的被割去****,有的被刺刀捣烂阴部,还有的抓了猫、狗和四脚蛇丢进女人的裤裆里……阎罗地狱中没有过的酷刑都用上了。一九四一年古历四月十四,日寇发动第二次湘北战役,再次强渡新墙河,将沙河村五百多名村民抓获。其中近三百男性村民当即被杀死烧死。剩下两百多女性村民,不分老幼全部被奸污。有的烈性女子拒奸与兽兵格斗至死,有的咬掉了敌人的耳朵鼻头,有的奸后绑在树干上被开膛破肚,有的爬上茅屋被活活烧死,有的跳入池塘河水被子弹射杀,有的冒着枪林弹雨死里逃生……
日军的兽行激起了无数烈性女子的反抗。到处都出现了女游击队,出现了“飞镖乔姐”,出现了借宗教迷信来团结抗日的“神兵女将”。
“飞镖队”的姑娘袭击火车,汽车,炸毁桥梁。
“飞镖队”的姑娘装扮成村女,卖弄风情,把日军骗下炮楼,割走了脑袋,留下一把錾有“飞镖乔姐”四字的飞镖。
浩渺的洞庭水乡泽国,更是“飞镖队”自由来去的天下,神出鬼没的迷宫……
原来在古城乾明寺筑坛布道的“******”女法师阎惠芝,身穿道服,手捧香炉,披头散发,带领一百名赤手空拳的道徒,前往日寇驻扎的龙湾乡赵壁照屋场夺枪捉人。出发前,她告诉道徒:“我一开始念咒,日本兵会全部睡着,你们只管取枪捆人,不要害怕。”当队伍经过村外一道铁丝网时,日本鬼子以猛烈的火力扫射,阎惠芝女法师首当其冲,立即倒在血泊中。然而,她的道徒并没有退却,他们相信女法师的“法力”,一个接一个往前面冲……
到处是暴动,暗杀,到处是仇恨,勇敢,机智,当然也有愚昧……洞庭湖日夜在怒吼,在为受苦受难最深的女性怒吼!
女法师愚蠢的进攻和“飞镖乔姐”巧妙的袭击,一样使谷野次郎胆颤心惊,坐立不安。他对中国女人的仇恨,好奇和无可奈何,促成了一种疯狂的病态心理。他把铃木中尉、云梦江子和宪兵队长、情报指挥官一齐叫来。在客厅里,他不停地走着对角线,好象要丈量一下他心里积淀的****和仇恨各占多少——他精神失常地吼叫:
“三天内你们给我抓个姑娘——最好是‘飞镖队’的姑娘,我要打开她的头盖骨,看看大脑皮层究竟长着什么鬼折皱;我要剖开她的胸腔,看看黑心肝究竟长在什么地方!”
宪兵队又忙着为谷野司令去捕猎“花姑娘”。然而,自从“飞镖队”炸了军车,袭击汽艇留下十余具尸体,小股日军再也不敢轻易出城,出了城也不敢越过碉堡火力范围的“雷池”一步了。这就给“狩猎”增加了更多的困难。
宪兵队只好把岳阳古城的居民作为“狩猎”对象。宣抚班把高唱过的“日华提携”、“亲善友好”的旧调,丢进了茅坑。光天化日下,如狼似虎的宪兵,闯进良民百姓家,见到年轻姑娘便扣上“飞镖队”的罪名,立即抓走。湖边的鱼巷子,街河口一带,日夜加派了固定的便衣暗哨,只要看到从渔船上走下一个稍稍年轻的女子,立即就盯梢,绑架。巴陵古城陷人了中世纪的黑暗和恐怖之中,多少母亲顿足啼哭,多少女儿走上了轻生的绝路,多少水井吞噬了妙龄女子的芳魂……
古城吊桥以东文庙前面,有个居民聚居的地方。名叫桃花井。相传北宋末年,金兵南侵,一度攻占了巴陵古城。一天,几名金兵拥入这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大肆抢掠****。躲在闺房床角处的美女桃花,不幸被一名金兵捉住,正欲行奸,桃花急中生智,假意宽衣解裙表示顺从,诱金兵松手转背后,抓住床头一把剪刀,奋力向金兵的咽喉狠狠刺去,顿时将金兵刺死。这时的桃花,已吓得手酸腿软,无力支撑。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出门逃跑。谁知刚走不远,又被几名金兵尾追过来。为了免遭凌辱,她竭尽平生气力跑到一口吃水井边,投井自尽了。后人感念桃花姑娘坚贞高尚的民族气节,把她殉难的井,命名为“桃花井”,并在井边种了数株桃树,作为纪念。清代巴陵文土曾赋《桃花井》诗云:
不因风雨减春光,
井底桃花落更香。
当年若随流水去,小乔无伴冷斜阳。
三国名将周瑜的妻子小乔,殡葬岳阳楼东侧矮丘上,已是坟低树长,荒草凄凄。但她再也不会感到冷清寂寞了,因为在短短的三天里,岳州城内又新添了多少“井底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