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英子，是村小学五年级学生。命运对她是那么的不公：先天性小儿麻痹症，走路一跛一跛，活像个鸭子。四岁时候，一场大病夺走了她的母亲。脆弱的父亲忍受不了丧妻之痛的打击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英子只有和六十岁的奶奶相依为命。
英子是那么自卑。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自己的命连一棵苦菜花都不如。她没有玩伴。不是孩子们不愿意和她玩，而是她拒绝到孩子们中间去。她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群体。
该上小学了，奶奶好说歹说，英子怎么也不愿去。奶奶生气了，一巴掌下去，英子的小屁股上立时跳出五个立体的指印。奶奶哭了，英子也哭了。在那个阴雨霏霏的下午，英子终于进了小学的那道木栅栏。
可英子总也赶不走心灵上的阴影，自我封闭得滴水不漏。上课，她总是闷闷的，对老师的提问从来不主动回答。下课了，别的孩子像出了笼的小鸟一样，在院子里又跳又蹦，她一个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想着心事。所有教她的老师想尽了法子也无济于事。渐渐地，同学不愿搭理她，连老师也对她失望了，没有谁愿意提问她。
英子给自己起了两个很喜欢的名字：一个是丑小鸭，另一个是苦菜花。她觉得，自己就是奶奶养的那只走路一歪一歪的丑小鸭，就是山顶上的一棵苦菜花。身边没人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一问一答：
丑小鸭——
哎——
苦菜花——
哎——
……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她叫得很欢，很开心。她有时很纳闷，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才分，想出这么恰当的两个词。平时见了鸭子、苦菜花她就觉得亲近，那种感觉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姊妹，尽管英子不知道有亲姊妹到底是个啥滋味。
要不是后来遇到了那个新来的女教师，英子的状态也许会永远这么下去。
转眼已是五年级上学期了。学校新来了一个女教师当班主任。女教师鼻子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很和善，像母亲——尽管母亲在英子的印象里是那么模糊。第一堂课上就提问了英子：英子同学，请回答一个问题——
英子很吃惊，老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很顺从地站起来，回答了那个问题，这可是几年来第一次回答老师的提问。虽然那道题自己并没有答对。英子足足兴奋了一个下午。
英子清楚地记得，是新班主任来的第二周，班里转来了一个女学生叫蝶。听同学说，小蝶是班主任的女儿。小蝶很漂亮，圆圆的脸蛋，两个深深的酒窝。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只是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瘸子。走路一跛一跛，活脱脱一个鸭子。
英子很快便发现，蝶跟自己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除了爱笑之外，还特别活泼好动，课下总喜欢跳橡皮筋，虽然跳起来的样子不怎么好看。蝶还喜欢看书，看了很多很多的书，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这让英子感到很好奇。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每次看着小蝶一跛一跛走路的样子，英子心里就很难过。英子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接近小蝶，甚至去帮助她，至少可以跟她说说话。可英子最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倒是小蝶先来了。
下课了，英子又习惯性地呆在教室里。小蝶来了，拉着她一起到教室外活动。英子无法拒绝小蝶那对甜甜的酒窝，顺从地跟着这个新来的同学到了室外。英子第一次跳起了橡皮筋，第一次玩起了搁大棍，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英子没想到，教室外居然有这么大一个新天地。
从此，小蝶成了英子最好的伙伴。英子成了小蝶在学校家的常客。不，英子成了班主任的另一个女儿。别的老师和班里的同学都这么说。
几个星期过去了，英子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合群了，活泼了，变得主动回答老师的问题了。以前那个自卑自怜的女孩再也不见了。英子和小蝶和班上其他同学没什么两样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小蝶迟迟没来。英子心里很纳闷，因为小蝶从来没有上课迟到过。英子不知道第一节课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课间操的时候，英子从同学那里听说了，就在第一节课预备铃之前，小蝶为了抢救同学，被一辆失控的农用车撞倒后永远地离开了。
那一瞬，英子差点晕倒，泪水如决了口的河水奔涌而出……
几天后，英子偶然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小蝶居然不是瘸子，她是为了自己装瘸！原来，小蝶在来这个班插班之前，从妈妈嘴里得知了英子的情况，她被英子的不幸打动了。为了帮助英子走出心灵的泥潭，善良的小蝶自愿做出假扮瘸子的决定……
仿佛一夜之间，英子长大了。从此，英子完全像变了个人，她和小蝶一样爱说爱笑，一样上课抢着回答问题，一样课下和同学一起跳皮筋……
很多年以后，村小学新来了一位跛脚大学生女老师。人们看到，这位女教师经常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在校园前面的那条长满青草的小道上散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