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连生三胎,都是女。
大漠发誓要生一个男孩。
大漠为超生孩子,已花空了屋里的所有积蓄。如今大漠的婆娘又怀上第四胎时,支书、村长和计划生育专干都说:“大漠,我们对你已够照顾了!这第四胎呢,不管是男伢女伢,生后你必须去做结扎手术!”
大漠咬咬牙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大漠日里梦里都希望婆娘怀上的是个男孩。大漠总是不甘心老几代一线单传,眼看到了自己这一代让香炉断了烟!大漠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得要一个男孩!
大漠的婆娘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大漠特意去请来一个算命瞎子。算命瞎子掰指掐算了一阵子,叨叨咕咕,一口咬定大漠这胎一定是儿!说得大漠和婆娘好久才吁一口长气,心里甜丝丝的,像在蜜罐中浸渍了一般。婆娘不放心,连问算命瞎子三遍:“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算命瞎子一拍胸脯,有些气恼:“不是真的,我是在和你瞎诌吗?俺‘赛诸葛’啥时算命走过调儿?都是三庄五村的,搬又搬不走,不信到时我和你打个赌,哼!”
大漠忙过来打圆场,批评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又从内裤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塞进“赛诸葛”的手里。“赛诸葛”佯装一番推让,揣起二十块钱走了。
从这一天起,大漠的眉梢眼角才算舒展些。婆娘也敢腆着肚子,理直气壮地在村巷里走来走去,有时还故意到人多的场合凑凑热闹。有人若问:“这一胎怀的是啥呀?”
大漠马上就会接上茬口:“怀的是男伢呢,我找过大王庄的‘赛诸葛’,他打包票哩!”
村里人便说:“老天长眼呐!这一胎再是女孩,活活杀了大漠咧!”
大漠也说:“再是女孩,我还有什么活头!”
话虽这么说,但大漠的心里也没有底。他知道后脑勺的毛,摸着望不着,谁也没长着后眼,算命瞎子的话毕竟靠不住。
婆娘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大漠听说打B超能看出男女。大漠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在县医院工作的城里拐弯亲戚。大漠花了二百块钱,打罢B超,城里的那个亲戚也断定说大漠这胎怀的是个男孩。
大漠当下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大漠和婆娘,从此在村里更加理直气壮,扬眉吐气,逢人再问大漠婆娘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大漠就会毫不犹豫地说:“B超照过了,男孩!”
大漠虽为农人,但他对现代医疗科技知识有了新的认识。
大漠从此变得爱说爱笑了,还喜欢喝酒。
有一次,村里来个看相的,众人便怂恿大漠看一下。
看相的信誓旦旦地说看不准不要钱。
大漠便胸有成竹地凑上去,要看相的看看他今生是不是有子?看相的先看看大漠的手,又扳着大漠的睑左瞅右看好一阵子,霍然惊喜地叫道:“好哇!如果不是计划生育,你今年就该有喜了!你看看,你眼角上的子女线出现得特别明显,今年若有喜,必定是大喜,保证一定是儿子!”
说得所有在场的人都颔首赞许,大漠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漠领回那个看相的,让婆娘炒几个菜,温一壶酒,当下喝了一夜,直到雄鸡报晓,东方破白。大漠和那个看相的,醉了又吐,吐了又喝,喝了又醉,真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哇!
大漠更有理由相信自己这次一定生个男孩。
大漠扒屋时扒出一枚银圆。
大漠攥着这枚银圆喜不自胜,吃饭的时候,心情也就格外舒畅,自斟自饮,须臾,就喝得酩盯大醉。大漠不时把玩着银圆,哈着满嘴酒气,对着银圆吹一吹,然后放在耳朵上听银圆悦耳的声响。大漠打着酒嗝,对着满桌的人喋喋不休道:“今年我生个儿子,如今又意外得到一块银圆,看来这真是双喜盈门啊!这块银圆我谁也不卖,专门为我的儿子打一把长命锁——”
大漠说这话的第二天,婆娘生产了。
婆娘意外地生下一个女儿。
大漠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大漠既不给婆娘做饭吃,也不让把妮儿拾起。村里来了很多人,都劝大漠认了命,拾起来喂养着算了,好赖一条人命哩!大漠越发暴跳如雪。那时正是寒冬腊月的季节,大漠的妮儿已在地上冻得浑身乌紫,只有出气没有呼气的份儿了。有人要替大漠包起地上的妮儿。可是大漠瞪着牛蛋一祥的眼睛就是不允。再有人劝说,大漠就手一挥,把人们都轰撵了出来。
晌午的时候,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葬送了。
后来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乡政府。
大漠被传审的当晚,悬梁自缢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