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上高二的时候,又换了一个新班主任。班主任姓杨。杨老师佝偻着身子,走路时还不断咳嗽几声,永远给人一副要在地上寻找什么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却在阳光遍地的知识田野里,默默耕耘了几十载。如今,杨老师早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但他非要继续执教。校长拗不过,只好应允他在三尺讲台上,再站一年。
杨老师走进教室的第一堂课,校长自然又礼节性地陪着来作了一番介绍。但介绍的话音还未落,同学们早就哄然笑成一片。那时的杨老师站在讲台上,因为腰弯得如一只虾米,瘦削的下颌紧抵在半圆形的讲台上,一颗干瘪的脑壳好似风干的核桃,静状物地放在讲台上。
这无疑是一个滑稽的画面!校长介绍完毕,赶紧仓促走出教室。
校长走出教室,杨老师就又象征性地咳嗽几声。杨老师说:“现在由我开始给大家上课!”
“哗——”同学们不约而同掀开语文书的第一页。
杨老师又说:“现在请合上你们的语文书!”
同学们诧异地睁大眼睛,愣怔不动,不知杨老师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杨老师又说:“第一堂课,既不授业,也不解惑,现在由大家来考考我!”
同学们仍然莫名其妙。
杨老师和蔼地笑笑:“大家不要紧张,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了解了你们,也算是老相识了!现在要考我的题旨正是:我要报出班里每一个同学的姓名,并指出每个学生的性格特征。若有差错,视为师的不称职,这个班主任我也就不当了,主动‘下野’,走下讲台!”
“哗——”同学们为这堂饶有趣味的语文课鼓起了巴掌。
杨老师又连连咳嗽几声,同学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杨老师清了清嗓子,若一位正统的播音员,有条不紊地报出了一大串名字:
——章维龙,嗜好打架斗殴,现任班长;
——梁绪兴,矮小瘦弱,现任体育委员;
——文成凤,学习最差,现任学习委员;
——乐爱梅,五音不全,现任文娱委员;
……
教室里突然天籁般地沉寂。同学们个个屏声敛气,细细地呼吸,仿佛蜘蛛吐丝,在教室里织成一张网,静静地捕捉每一个声音的发出。
杨老师报完名字,然后拾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风骨遒劲地重重写出每一个学生的家长姓名及职业、家庭住址,并在章维龙、梁绪兴、文成凤、乐爱梅等人的家长姓名下,加了一条粗粗的着重线。那着重线宛若一把利剑,熠熠闪着寒光,将杨老师瘦弱的身躯衬托得无比威严。章维龙、梁绪兴、文成凤、乐爱梅等人的名字也就显得一目了然。他们的爸爸或妈妈,有的是厅长,有的是局长,有的是大款企业家,官职最小的也是城关派出所所长。他们若是联袂而战,在这里真是威震一方!
同学们个个噤声不吭,都在心里揣摩这个老头子——杨老师是不是神经搭错了弦?抑或是吃错了药?
那些家长姓名下被画了着重线的几位同学,有的哭哭啼啼冲出了教室,有的“乒乓”摔下凳子拂袖而去。
杨老师却如一位处变不惊的大将,瞅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然后拉回目光,又轻轻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现在我郑重宣布,今后的班内职务,由以下几人担任:虹担任班长,敏担任学习委员……”
“哗——”掌声若一股狂飙,掠过教室,在四壁之间来回震荡,久久不散。那一刻,虹和敏几位同学都双眼模糊,泪水顺着美丽瘦弱的脸颊,潸然涌下。她们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但她们又都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孩子,家庭贫困,生活窘迫。
那堂声情并茂的语文课后,章维龙和另外两个同学退学了。不久,杨老师再没登上讲台。
杨老师在章维龙退学之后挨了一顿打。杨老师挨打是在夜晚。虽然天黑,看不清面目,但他能猜出肇事者系谁。不过杨老师没有报案。
杨老师的腿被打骨折了,住了几个月的医院,人也从此再没有站起来。在这期间,虹和同学们都去医院探望了杨老师。
虹伏在杨老师的肩头啜泣失声。
杨老师爱抚地摩挲着虹的头发,静静地,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杨老师说:“虹,你将来的志愿要干什么?”
虹泪眼婆娑:“我要和你一样,当一名教师。”
杨老师笑笑:“这就对了,我希望你晶莹的泪水是一粒粒种子,浇在苗圃里,让每一棵小树变成一棵棵白杨!”
虹点点头又揩干了眼泪。
若干年后,虹果真成为一名优秀教师。虹站在三尺讲台上,亭亭玉立,真像净土上的一棵小白杨,姿态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