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刚厂长的头发说白就白了，愁的。
华老厂长管的厂子是江东市福民街街道办的福利厂，现名叫福利玉石工艺品厂，总共10个工人，残疾人居多，生产的产品是用江东大山里出产的一种软玉石雕刻成小工艺品出售，街道领导看中了华为刚这位朴实正直的老共产党员，委托他出任厂长，一干就是十几年。本来，他们是免税企业，投放资金又不多，工人们要求不高，又都听老厂长的。工人们每月拿个三头二百的，没人计较。这样，大家和和气气，日子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可是，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到地处偏远的江东市，福利厂站不住脚了。产品销不出，每月都有亏损，街道见撑不下去，几次要关了厂子。华厂长左担保右磕头，好歹维持了现状，工人们宁可不开资，也要在厂子里呆着；呆能呆出生活来？再说，江东玉的贮藏量本来少得可怜，现在搞一吨玉石，得花费从前两倍的资金，而街道领导有言在先，厂子硬要办下去也可以，但不要指望有什么救济资金。这样一来，厂子不倒，也得自动黄铺。眼看工人们这份感情，华厂长身为共产党员，为人民谋幸福的，这种现状，他能不急嘛。
华厂长黑头发愁成了白头发，白头发又挠成了秃顶，终于想不出解救厂子的办法来，他的眼光落在仓库里积压的10万只玉雕工艺品成品上：这些小玩意儿每只按七角钱推出去，可以得7万元呢，有了这笔钱，厂子起死回生就有指望，而今，它们不但卖不出钱，还要占着地方……然而哪个人能推销这么多产品出去呢？眼下，南方人的仿真技术达到了令人惊奇的程度，一些塑料制品花样翻新，价格便宜得出奇，他们这土里土气的小玉雕，哪里有市场啊。华老厂长对工友们说：“咱们内部谁能把这些产品推出去，厂里只收5万元，其余的都归他！”
说来令人羡慕，这么高的回扣，哪个揽了生意去，一下子就可以脱贫，在这样穷的小城市。但是，唯独缺这样的人才，一句话，工艺品没人要！
没办法，华老厂长吩咐，登不起广告，咱贴启事，向社会招聘能人。全厂工人连夜行动，明早，电线杆子上贴满了这样的启事“福利工艺品厂急需推销人才，酬金丰厚，有一试者莫失良机，速到本厂面谈。”
这启事一张贴，惹出热闹事儿来啦。
华厂长满怀信心地等候前来应聘的人才，可是，所有的人来到，得知让他们推销工艺品时，都摇头。这堆石头好看不能吃，携带起来又很重，赔不了本都万幸，还想赚钱？
几乎绝望的时候，华厂长接到一个电话，问明招聘内容后，电话里说：“华厂长，本人有能力救你们的厂子，您果真有诚意吗？”老华说：“这喀唠的。没诚意我贴那么多启事干什么，有关单位来找过我好几次，嫌我们乱贴广告，差点罚了款。”“够难为的。那好，我马上过去一下，您千万不能离开。”
放下电话，老厂长摇头，这人神经兮兮的，直接来就是，打什么电话？还叮嘱我不要走，我往哪里去？看来此人希望也不太大。等了很久很久，吃饭的时间都过了，有人敲门。喊了三声“请进”，还是敲。华厂长想，可能是位聋哑人。亲自开了门一看，敲门人35岁上下，男性，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瘫子。厂办公室的门特殊，难怪他开不开。一见面，就问：“您是华厂长？我就是打电话的人。”
华厂长脊背一下子凉到脚后跟。这样的人能救活厂子？正在发愣，对方又说话啦：“厂长，成不成在其次，您首先应当礼下贤士，请我到里面谈吧。”这样的贤士？华厂长哭笑不得，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轮椅推进他的办公室。
瘫子进得屋里，冲厂长端过来的茶摆摆手：“我对那不感兴趣，喝多了尿尿不方便。咱们谈正事。我已经打听清楚贵厂的处境，听说厂子濒临黄铺，您也回天无力啦？”
华厂长点点头：“不过，如果您有关系能帮助我们推出去积压的产品，我还可尽力一搏。”虽然是瘫子，没准他有硬亲戚什么的，死马当活马医呗。
瘫子开口又吓了老厂长一跳：“那点产品无所谓，我既然出这么大的力气把车子摇到你这儿，当然得有十分把握的。现在我首先想知道的是，如果我能使这厂子起死回生，您可不可以把这厂长让我当？”
这不是在说梦话吧？眼前这位连开门都得让人帮忙的瘫子想当厂长？他怎么能把厂子救活？华厂长认真地端详了来客一阵子，说：“我本身管福利厂子，应当尊重你这残疾人。虽然效益不好，我情愿自掏腰包请你吃饭。”
瘫子不干：“你这算接风酒？不签合同我不认可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请你吃饭，只当交个朋友，然后各走各的，你别无理取闹。”
“老厂长，我不讲笑话的。如果您为厂子和10名工人兄弟的利益着想，这厂长理应让我当。”
他真有那么大的神通？华厂长想了想，说：“你果真能销出去积压产品，再为厂子开一条新路，做为共产党员，我怎么可以赖在这把椅子上不欠屁股？”
“又搞错了。难怪您经济上不去，话都听不明白。”瘫子挖苦道，“我是说，解决厂长是当务之急，不当厂长，我怎么能管了这多人？”
“那你先说说你的打算。就职，还得有个竞选演说吧。说得有理，我这厂长就让你当。”
“这就讲？您说过要请我吃酒的。咱们酒桌上谈。”
真是让他缠上了。华厂长突然想，假如他是个健康人，备不住真能把产品推销出去，瞅他这张嘴，这股粘乎劲儿。
瘫子叫毕君良，本市区人，小儿麻痹症患者。他自称苦人儿：不到15岁，父母双亡。他谁也不靠，就自己顶着三间平房过日子，学习了家电修理等技术，由于他技术精，态度好，生意做得很红火。后来，毕君良娶了个健康的女人为妻，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正当一家人欢享天伦之乐、毕君良也想在事业上大干一场的时候，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个残疾人头上，他的爱妻和儿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小毕寻过好几次短见，可都没死成。手捧一笔妻儿生命为代价的补偿费，小毕不知所措了。他开始鼓励自己振奋起来，不能让妻儿的血白流，他要做一件善事来纪念自己深爱着的妻儿。小毕研究生意之道，将来发了财，办一个慈善事业机构，专门救助因车祸造成不幸的人们。就在这时，他得知福利厂的处境，经过几天的详细自我论证后，他认为约对能使厂子起死回生，于是就毛遂自荐来了。
“老厂长不必担心，我个残疾人，没有官瘾。我只担心靠您的管理模式，厂子怎么也上不去。再说啦，我有妻儿的抚恤、赔偿金作抵押，如果我胜任不了这个厂长职务，这些钱就归工人们开资用，你看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华老厂长想，先跟他签一年的约，至少可以获得一笔资金用来自救嘛。就跟街道领导汇报，情愿让贤毕君良当厂长，他当副厂长。
毕君良上任了。他上任第一天，就下令把所有的玉石原材料全部封存，10名工人全部停产待命，工资照发。然后，问老厂长：“你以前的产品怎么销？”“以前就是批发给商店，7角钱一只，他们卖两元。”“好卖不？”“好什么？咱这地方闭塞，一年有几个人来？卖不出去，积压很多。”“太好啦。”瘫子厂长兴奋得一拍轮椅扶手：“我要把它们全部回收。”他草拟了一份启事：“本厂以往售出的玉雕工艺品质量有问题，现以一元钱原价回收，请各合作单位于十日内退货，过期不候。”让一名办事干练的工友送电视台编发。
这不是神经病嘛。一件小石头工艺品，存在什么质量问题？还要贴本回收？眼见2万元钱又打了水漂，老厂长急得抓耳挠腮：虽然瘫子有几个钱，也不能这样挥霍呀，发给工人弟兄们多好！
瘫子厂长做完这一系列怪异的决定后，又跟老厂长商量，咱们不能再生产以前那种出力不赚钱的产品啦。我保证大家赚钱，您可别跟我唱对台戏。他跟有关单位联系，弄来一些边角料，把工人分成3拨，4个学习糊精致的礼品盒，4个制作微型的放大镜，还有两个技术比较精的师傅，由瘫子厂长出资，派到外地学习参观雕刻技术去了！
老厂长简直成了傻子：这位新厂长玩的什么把戏？又一想，毕竟他给大家发了工资，如今有钱了，连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可以买到手，何况他这个小不点儿街道办企业的工头儿？那就由他去吧。老厂长忍着满肚子的不满，还要编着瞎话给工友们做工作：无论如何，也要听新厂长的，这个人，别看样子不济，他可是省长的亲戚，不管怎么管理，咱跟了他，将来有饭吃！
瘫子厂长见老厂长支持他，劲头更足了，他见天摆弄那些工艺品库存，在原产品上刮那么几下，吩咐人装进糊好的小礼品盒里，一件玉雕搭配一只小放大镜。老厂长奇怪：“你这是干什么？”“搭配着卖呀。”搭配？卖玉雕搭配放大镜，这挨得上吗？
瘫子厂长打电话给旅游公司的领导，让他来一趟，说有好文章做。对方来了。他说：“据我掌握，咱们市委、市府今年要大力开发本市的旅游业，对不对？我这里有咱们江东玉石雕刻的工艺品，你可以送给游客作纪念，收30元。”说着，把样品递过去。旅游公司领导哈哈大笑：“你们福利厂有困难找民政局去。这玩意儿1 元钱1 只，大街上多的是。”“您官僚主义了。从前的新产品质量有问题，早已被我们高价回收，市场上再也不可能找到了。别急，您先仔细看看再发表意见。”旅游公司领导细看，礼品盒上写：“江东玉雕，请验证仿伪标记。”——开玩笑，工艺品既非文物，又不是药品家电烟酒糖茶，还用什么仿伪？
瘫子厂长打开盒子，取出放大镜，这才看出，上面微刻了8个字：“江东美玉，天下独品”，还有一个图章！
旅游公司的领导这回严肃起来：“我懂了，你这是搞独家绝品，调动消费者的好奇心和购买欲呀。说吧，能提供多少货源？”“先给5千试试？”“1万吧，好算帐。”“不，就5千，以后看合作效果再定。”旅游公司的领导当时打手机让出纳送来10万元的支票，以每只20元的价格，取走了5千只仿伪玉雕工艺品。
老厂长越弄越胡涂：“你什么时候把这小玩艺儿鼓捣出仿伪标记的？它真能值20元？”
“老厂长，仅靠善良和正直是做不了生意的。”瘫子厂长说，“我回收产品，不是想否定您产品的质量，而是要巧妙地利用资源。工艺品不是面包，它消费数量不多，咱们又没有原材料，照原来那样走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条。我多年来苦练微刻技术，其实是蓄谋已久，玩了个故弄玄虚的小把戏，既宣传了咱们江东，又刺激了游客的好奇心，谁大老远来旅游，还差那30元钱？再说，有旅游公司热心推销，他们每送出一件，赚10元钱，大家都不是傻瓜。”毕君良说，“咱们算算帐，一只玉雕回收价1元，礼品盒、放大镜合起来成本费2元，我们一只赚17元，这5千只……，明天大家每人先发2千元鼓鼓士气。您算算，我们厂子能不能活起来？”
华老厂长这回是心悦诚服了：“小毕，真有你的，可是，刚才旅游公司领导要1万，你为什么只给5千？这不是扔了10万元的生意？”
“不。我们手头没有那么多仿伪的产品，再说，我不想把价格定死，这东西说不上能涨价，往后咱们再把产品细加工一点，按40元一只批发，既保住了旅游公司的信誉，又可以再大赚一笔。我说过，江东玉可能真的成为绝品，我已经安排人将所的矿藏高价收购，总贮藏量不过百吨。”
这功夫，外出参观的师傅回来了。瘫子厂长对他们说：“你们尽自己的所学，把我们存放的原料精雕细刻，不求数量，只要精品。不管耗时多少，我工资照发。”师傅们说：“厂长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怎么能给您混时间？”“不。我只要精品。”“明白了。”
有了毕厂长这话，那两位师傅面对石料，几天也不动刀子，有时就喝着茶水侃大山。月底，工资照发。老厂长试探地问：“能成吗？”“使用特技人才，只能这样。”瘫子说。果然，两位师傅不负重望，雕出了好几件精品，由瘫子厂长微刻上赞美的话语，一位外商出百万美元的高价，瘫子只卖给他1件！瘫子说：“咱们厂现在不缺钱，缺的是战略眼光！”
长话短说，江东玉雕厂如今变成了公司，毕君良成了总裁。有了这位坐轮椅的总裁，公司那真是一步登了天。瘫子说，今后公司有两大政策，第一，凡是残疾人，只要不是懒得欠不动屁股，公司保证给个饭碗端；第二凡属正常人办的企业当交的税，本厂照交不求免。国家不差这点钱，可残疾人绝对不能少这份爱心，他多少年就梦想着证实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