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曾蒙南通市图书馆寄赠该馆与南通博物馆合编的《金泽荣资料》(油印,1976年8月)的复印本,共45页。内容包括:一、金泽荣简介;二、金沧江年谱;三、金泽荣撰辑书目;四、金泽荣墨迹、遗物目录;五、载有金泽荣诗文、资料的书报篇目索引;六、金泽荣后人情况一览表;七、金泽荣在南通的故居;八、附录:《金沧江先生出殡狼山》、关于殷末周初箕子去朝鲜建国的问题。
金泽荣是张謇的少数外国友人之一,也是长期居住在南通的一位朝鲜历史学家与爱国诗人。此书对于研究金泽荣或张謇均有参考价值。
“金泽荣简介”称:金氏1850年生于朝鲜开城府东部,1927年卒于南通,享年78岁。泽荣1891年会试中进士,先后任议政府主事隶编史局、中枢院参书官兼内阁记录局史籍课长、弘文馆纂辑所、正三品通政大夫等职。甲午战后日本加强对朝鲜殖民统治,1905年以后实际上已完全吞并。金泽荣愤而辞去官职,携妻女由仁川乘船来华,随身仅带书箱若干,别无其他财物。
金泽荣与张謇为多年以前的故交。张氏曾于1882年作为吴长庆幕僚随庆军去朝鲜,与金允植、金泽荣等当地文士常有诗词唱和,关系颇为融洽。因此,泽荣到上海后即去通海实业账房拜访张謇。张謇同情其悲惨遭遇,且敬佩其品格高尚,遂安排他到南通翰墨林印书局任编校工作,并购买房宅供其居住。泽荣在南通前后共22年,翰墨林照顾他年高且言语不通,分配编校工作不多,让他以主要精力从事自己的撰著,所以其平生著作绝大部分在翰墨林编印出版,诚为中韩文化交流史之佳话。主要撰述有:《朝鲜历代小史》(28卷)、《校正三国史记》(50卷)、《新高丽史》(53卷目录1卷)、《高丽季世忠臣逸事传》、《沧江稿》(14卷)、《古本大学私笺》(6卷)等,另外还在《南通报》文艺副刊发表诗文甚多。
金泽荣不仅关心祖国的命运,对中国社会的进步也很关心和支持。1911年秋武昌起义爆发,南通旋即光复,金泽荣全家为之欢欣鼓舞。曾作《感中国义兵事五首》,其中有“武昌城里一声雷,倏忽层阴荡八垓,三百年间天帝醉,可怜今日始醒来”、“箕域地灵应愧死,寥寥仅只产安生”等热情诗句。第二年中华民国肇建,他立即申请加入中国国籍,对刚诞生的共和国寄予厚望。但其著述署名仍多冠以“韩国遗民”、“韩侨”、“韩客”、“韩产”等名称,以示始终不忘故国。朝鲜爱国志士在上海法租界组织临时政府,他也为之代拟《陈情表》,希望中国政府给以必要支持。1922年泽荣已72岁,但仍满怀激情写《曹公亭歌》,呼唤中韩两国人民联合起来,发扬以李舜臣(朝鲜抗倭英雄)、曹顶(南通抗倭名将)为代表的抗击外侮光荣传统,共同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诗云:“往者万历倭寇东,韩臣有李忠武公。奇韬妙略似神鬼,杀倭满海波涛红。当时倭儿患疟疾,背书其名胜药功。三百年后汉江竭,修罗蚀月凶肠充。使我奔伏淮之侧,白头欲举羞苍穹。奈何今日中州彦,□□之病颇相同。慨然共思曹壮士,沫血击贼卫南通。奇功垂成身径殒,愤气化为青色虹。叱工筑亭安厥像,横刀立马生长风。请君且揽新亭涕,与我赊酒向新丰。一杯酹我李兵仙,一杯酹君曹鬼雄。巫阳与招魂气返,□光剑色摩虚空。擂鼓鼓动两国气,人间何代无勇忠?”
1926年夏,泽荣之终生挚友张謇病逝,大生资本集团风雨飘摇,翰墨林印书局甚至发不出工资。加以中国政局混乱,战祸连年不断,金泽荣既慨叹暮年之凄苦,又深苦复兴故国之无望,遂于1927年4月底服鸦片自杀。当年5月8日《南通报》曾刊载《金沧江先生出殡狼山》之报道,略谓:“一时仪仗排列,宾朋云集,循原定路线行至南门段家坝卸舆,仪仗均行屏退。送至墓地者,有小轿三乘,小车四乘,系男女眷属,及引柩沙弥二名。外有黄包车十数辆,均系宾朋,如:张孝若公使、王翰霄、钱内方、钱浩哉、钱艳姓、孙延阶、罗鑫泉、黄量如、方汇泉、江养如等。张退公(张□,张謇之兄――引者)临时以另有要事未至。柩至山麓,已九时半矣,狼山区徐署长早已派警照料一切。随由内方指点先生墓穴,系南向照三合配置,为癸山丁向。又由罗君用望远镜窥测,知墓向正对隔江福山中峰,与江中航行目标相对。该墓位置甚高,风景甚佳,在骆宾王墓之上坡。墓碑系张退公所手书,为‘韩诗人金沧江先生之墓’。墓穴系用水泥筑成,由孙廷阶经办。柩入墓后,上面用水泥筑长方式之墓顶,周围短栏,与啬公之墓相仿佛也。”可见南通人民对沧江先生的尊重与怀念!张孝若是张謇之子,五个月以前刚刚安葬了父亲,现在又为父亲最亲密的外国诗友送殡,其心情之悲痛可想而知。
张謇生前与金泽荣诗文之交甚密。1910年初(宣统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张謇有《与金沧江同在退翁榭食鱼七绝三首》。诗云:“昨日刀鱼入市鲜,匆匆先上长官筵。如何顿得非常价,江上春寒过往年。(刀鱼)王字河心水不波,霜头雪尾网来多。渔人不惜终宵苦,卧醒时闻打桨歌。(银鱼)新城城外港通潮,蚌味清腴晚更饶,一勺加姜如乳汁,冒寒应为退翁消。”1920年8月1日有《沧江翁今年七十,不以生日告人。八月一日为延客觞翁于观万流亭,赋诗为寿,属客与翁和之》:“六十七十翁发皤,旧运新运天旋螺。春秋惟有乱可纪(指翁作《韩史》),忧乐合以诗相磨。看花老辈应逾共,载酒佳时莫厌多。槛外朝来云物好,从容等视万流过。东北浮云屡变更,秋风落日汉阳城。南坛幕府萦吾梦,左列词曹系子情。一局烂柯嗤对弈,几时得尽话长生。引年送日须歌舞,准备缠头听玉笙。”其他尚有《沧江示所和诗复有赠》、《己未中秋约沧江叟、吕鹿笙、张景云、罗生、退翁与儿子泛舟,用东坡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句韵》、《梅欧阁一月一日,招金、吕、方、刘、欧阳诸君暨怡儿,就阁小饮,即席各有诗》、《视沧江病》等。《视沧江病》大约作于1924年,此时沧江已74岁,张謇也有71岁。诗云:“闻病抛诗叟,来探借树亭(沧江宅名借树――引者)。填栖书锸被,烧炕拙连扃。扶掖怜参术,荒寒满户庭。余年犹兀兀,史笔耿丹青。”对贫病交加的沧江极为同情,且又盛赞其晚年仍能秉笔直书朝鲜历史。
张謇尚有《金沧江刊申紫霞诗集序》(1907)一文,记两人结交始末甚详。文云:“往岁壬午,朝鲜乱。謇参吴武壮军事,次于汉城。金参判允植颇称道金沧江之工诗,他日见沧江于参判所,与之谈,委蛇而文,似迂而弥真。其诗直窥晚唐人之室,参判称固不虚。间辄往还,欢然颇洽。沧江复为言其老辈申紫霞诗才之高,推服之甚至。予亦偶从他处见申所流传者,盖出入于晚唐北宋之间。甲申既归,遂与沧江暌隔,不通音问。阅二十年,忽得沧江书于海上,将来就我。已而果来,并妻孥三人,行李萧然,不满一室,犹有长物,则所抄申紫霞诗稿本也。久复谋为刊印,然沧江所得书局雠校之俸,固不丰。又久之,乃为节删而印行焉,犹近千篇。沧江于紫霞之诗可谓有癖嗜者矣。比与余书:子方劫劫然忧天下之不活,而仆忧诗人之不传,度量相越甚远。余语沧江:活天下难,若子传一诗人亦不易,相与大笑。……紫霞之诗,诗之美者也。沧江学之而工,而辛苦以传之不迂。独念金参判年过七十,以孤忠穷窜海岛,不复能有握手谈诗之一日。见沧江所编紫霞之诗,得毋有人事离合相形之慨也乎!”
金参判即金允植,亦为张謇海外知己。1912年元月26日,张謇有诗《朝鲜金居士赴至,年八十七矣,哀而歌之》:“破晓飞来尺一纸,开缄叹嗟泪盈眦,朝鲜遗民老判书,生已无家国俱死。国何以死今匪今,主孱臣偷民怨深。强邻涎攫庇无所,昔尝语公公沉吟。自是别公三十载(癸未与公别),东海风云变光怪。居州独如宋玉何,楚人甘受张仪绐。一窜投荒不复还,国社夷墟犹负罪。李家兴废殊等闲,河山辱没箕封贤。白发残生虏所假,赤心灰死天应怜。噫吁□!朝鲜国,平壤城,李完用不死,安重根不生,运命如此非人争。居士低头惟诵经,诵经之声动鬼神。后生拔剑走如水,亡秦三户岂徒然,从会九京良有以。公胡遽化九京尘,淬患缠忧八十春。回忆南坛驻军日,肠断花开洞里人(花开洞,居士昔居处)。”张謇旅居朝鲜的时间并不长久,但却为这个民族的悠久历史文化蕴藏的魅力所吸引,同时也为这个文明古国的沦亡而感到悲愤。他终生反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希望中国与遭受日本侵凌的其他各国人民联合起来,共同反抗这个亚洲最强大的邪恶势力,而这也就是张謇与韩国两金诗文之交更为深刻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