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一点。
当我们走出去时,马克汉问:“你怎么知道是她提供珠宝饰品帮助范菲的?”
“还不又是我那令人着迷的抽象理论,你不知道吗?”万斯回答,“我告诉过你,班森绝不是个大方慷慨的利他主义者,不可能在无抵押的情况下借钱出去。穷哈哈的范菲凑不出一万元,否则他就不会伪造签名支票,因此,一定有人借给他抵押品。除了盲目被他所吸引的多情女子之外,还有谁会信任范菲,并情愿借出等值的抵押品?当他说他经过纽约的目的是向某人道别时,我就觉得在他生活中另有其人,从范菲拒绝透露此人的性别可以断定那是一个女人。因此,我建议你派人到华盛顿港探听他的婚姻状况,我确定一定可以打听到他有个情妇。当那个明显是抵押品的神秘包裹和好奇的管家见到的珠宝盒不谋而合时,我对自己说:‘啊!那位爱上林德的女士将她珍贵的东西借给他,助他脱离地牢的虎口。’而且我并未忽视当他解释支票一事时曾刻意保护某人,所以当崔西查出这位女士的姓名和住址,我立刻给你们准备了约会……”
我们继续往前走,万斯边走边说:“我第一眼见到班宁夫人时,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她是一个多情的人,一定会将自己的珠宝首饰借给她的情人。我们去拜访她时,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女人初次与人见面时,为了留给对方好印象,一定会戴些珠宝饰品。况且,她是那种即使家中无隔宿之粮也不能没有珠宝的女人,所以我仅仅问了一个问题就让她全盘托出了。”
“你做得非常好。”马克汉称赞他。
万斯谦虚地对他鞠躬:“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请告诉我,我和那位女士的谈话,是否为你晦暗的思维带来一丝光明?”
“当然,”马克汉说,“我又不是完全愚蠢无知。她不自觉地落入我们的圈套,相信范菲在谋杀发生第二天早上才抵达纽约,城市告诉我们,她曾打电话给范菲告知他珠宝在班森家中。目前的情况是:范菲知道珠宝在班森家里,而案发时他正好在门外出现。然后,珠宝消失了,而范菲又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万斯失望地叹气:“马克汉,这件案子里有太多的树挡住了你的眼,以至于你看不到整座森林。”
“你可能忙于搜索那棵特别的树而忽略了其他。”
万斯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我希望你是对的。”
大约一点半钟了,所以我们进入安森尼亚旅馆餐厅吃午餐,马克汉在进餐过程中忙碌不堪。餐后当我们行至地下铁车站时,他不安地看着手表。
“我想在回办公室前先去华尔街找少校谈一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郝芙曼小姐不要提包裹一事……也许那里面压根儿没有珠宝。”
“你是否想过,”万斯回应,“艾文会告诉少校关于包裹的事吗?那不是个正当交易,少校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班森少校的解释证明了万斯的猜测。马克汉详述与宝拉·班宁谈话的内容,还特别强调珠宝一事,希望少校会主动提到包裹,但由于他承诺过郝芙曼小姐不向人提起此事,所以他不承认。
少校惊讶地听着,眼中的怒意逐渐升起。“我想艾文蒙骗了我,”他说,眼睛向前方注视了一会儿,表情温柔下来,“他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再去想这件事。事实上,今天早上郝芙曼小姐告诉我关于信封之事时,还提到艾文私人保险箱中还有一个小包裹,我知道那是班宁夫人的珠宝。但我想:假如说出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艾文告诉我班宁夫人即将面临审判,在开庭前范菲将她的珠宝带来,要求暂时存放在艾文的保险箱里。”
在我们返回刑事法庭大楼中途,马克汉拉着万斯的手臂对他笑着说:“看来你猜测的本领已经不灵了。”
“是的!”万斯同意,“看起来已死的艾文注定死在支吾其词的阴沟里。”
“不管怎么说,”马克汉回答,“一连串对范菲的不利证据上又多了一环。”
“你好像对收集环圈很有兴趣,”万斯冷冷地批评,“你打算如何处理你认为有嫌疑的圣·克莱尔小姐和李寇克?”
“他们仍然没有洗清罪嫌——如果这是你想问的。”马克汉严肃地回答。
我们到办公室时,希兹巡官笑脸迎人地说:“破案了,马克汉先生。”他宣布,“今天中午你离开后,李寇克曾到这里找你,当他发现你不在时,打电话给总局。他们让我跟他讲话,他说有要事必须见我,所以我马上赶来。他在会客室里,见到我便说:‘我来投案,是我杀了班森。’我请史怀克替他做笔录,他在上面签了名……这里。”他将一张打字报告递给马克汉。
马克汉疲惫地坐在椅子里,过去几天紧张压力下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谢上帝!我们的困惑已经解决了。”
万斯犯愁地看着他,对他摇头,慢吞吞地说:“我的看法正好相反,你的困难才刚开始。”
马克汉看完后将自白书交给万斯,万斯越看越惊讶:“你知道,这份文件根本不合法,任何一个够资格的法官都会将它扔出法庭。它太简单了,开头没有敬语,甚至没有提到半句他是如何作案、在哪里作案;对‘自由意愿’‘神经正常’‘记忆所及’不着一字,上尉从未自称为‘当事人’。巡官,如果我是你,我坚决不接受这份自白书。”
希兹还在得意之际,难以接受批评,他宽宏大量地笑说:“你觉得很好笑,是吗,万斯先生?”
“巡官,如果你知道这份自白书是多么可笑的话,一定会抓狂的。”
万斯转向马克汉:“实际上,不要太相信这份自白书。而它可能是真相大白的第一步,我很高兴上尉能写出这篇文章。握有这篇无稽之作,我们或许能够让少校抛开顾忌对我们畅所欲言,我的猜想也许是错的,但总得试一试。”
他走到检察官办公桌前,用好听的话哄着马克汉,“我尚未引导你入正轨呢,亲爱的老友,我还有一个建议:打电话给少校,请他立刻过来,告诉他已经有人投案自首——但是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是谁,随便暗示他是圣·克莱尔小姐、范菲或任何人,催他立刻赶到,告诉他你希望在正式起诉前能和他聊一聊。”
“我看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马克汉反对,“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在俱乐部碰到他,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
“那就不灵了,”万斯坚持,“希兹巡官一定希望亲耳听见少校指点我们一条光明大道。”
“我不需要任何指导。”希兹插嘴说。
万斯崇拜地望着他,惊奇道:“多么伟大的人物!即使大文学家歌德都常高呼求助无门,而你竟已到了豁然开朗什么都知道的境界……了不起呀!”
“听着,朋友,”马克汉说,“为什么要将事情搞得更复杂?我认为要求少校来讨论李寇克的自白不但不合常理还浪费时间,况且我们现在不再需要他的证词了。”
他粗率的反驳显示出他的疑虑,虽然他断然拒绝了万斯的请求,但过去数日的经验告诉他万斯的这个举动必有其目的。
万斯感觉到对方的犹豫,说:“我绝不是因闲着无聊想看少校兴奋得发红的双颊才提出这个建议。我认真地告诉你,他立刻出现对这个事件有很大的帮助。”
马克汉思虑再三,为此不断争辩,终于,万斯的坚持令他聪明地接受了建议。
希兹露出厌恶的表情,沉默地坐下来猛抽雪茄安慰自己。
班森少校马不停蹄地赶来,强忍住自己急切的心绪。马克汉将自白书拿给他,他边看面色逐渐转暗,眼睛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抬起了头:“我实在不大清楚。我必须承认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李寇克实在不像是杀害艾文的凶手……当然,可能我是错的。”
他失望地将自白书放在马克汉办公桌上,坐了下来,“你满意吗?”他问。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马克汉说,“如果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自动投案认罪?其实目前有许多对他不利的证据,前两天我就打算逮捕他了。”
“肯定是他干的,”希兹插口,“从一开始我就怀疑是他——”
班森少校没有马上回答,看起来他正在斟酌他的措辞,“也许——我的意思是——李寇克的认罪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们听出他话中别有含意。
“我不否认,”马克汉同意,“最初我认为凶手是圣·克莱尔小姐,也曾以此暗示李寇克,但后来我确信她并未直接杀害班森先生。”
“李寇克知道吗?”少校立刻问。
马克汉思考了一下:“不,我想他不知道。事实上,他仍然以为我在怀疑她。”
“噢!”少校非常不情愿地慨叹一声。
“这些事与他自首有什么关系?”希兹急躁地说:“你认为他会为了她的名誉而自动上电椅?——去他的!那种情节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个男人会这么做。”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巡官。”万斯慢吞吞地说:“女人通常都头脑清醒,不可能做这种傻事;但当男人是白痴时向来是难以估计的。”
他玩味地看着班森少校:“告诉我们,为什么你相信李寇克是在演英雄救美?”
少校不置可否,甚至不想讨论最初暗示上尉此举的真正原因,万斯多次尝试,但他始终保持沉默。
希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没法用争辩的方法替李寇克脱罪。万斯先生,看看所有的证据吧!他曾威胁过班森不可再与那位小姐见面,否则便会要他的命;班森再度与她外出,结果被杀了。之后李寇克把枪暗藏在她的家中,等到事情闹大,他把枪取走丢进河中;还贿赂门童替他说谎,制造不在场的证明,而他本人在当晚十二点半时曾在班森家门外出现……如果这都不足以证明他是凶手的话,那我就是只乌龟。”
“所有事情看来都十分具有说服力,”少校承认,“但可不可能还有其他隐情?”
希兹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我的看法是,”他继续说,“李寇克在午夜时分开始起疑,拿了枪出门,他当场看到班森和那女孩在一起,进屋内射杀了他,如果你问我,我认为他们两人都有份,开枪的是李寇克,现在他也供认了……全国任何一个陪审员都会认为他有罪。”
“噢!执法人员可都是由你指派的。”万斯咕哝着。
史怀克出现在门外:“记者们在外面不断地吵闹。”他的面孔难看。
“他们知道有人投案了吗?”马克汉问希兹。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说出任何消息——我想这就是他们吵闹的原因,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马克汉点点头,希兹开始往门外走,万斯快步挡在他面前。
“可不可以请你在明天之前暂时保密,马克汉?”他问。
马克汉十分烦躁:“如果我愿意当然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不为其他的原因,也为了你自己。你的战利品已经安全到手,请暂时控制你的虚荣心,只要整整一天。现在只有少校和我知道李寇克是无辜的,等到明日这个时候,全国的人都会知道。”
双方再一次起争执,如同先前的争吵一样,结果是可以预期的。马克汉了解万斯有绝对的理由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怀疑他反对万斯是为了套出对方心中理念;当他身体向前倾,神情严肃地准备向公众宣布上尉认罪的事情时,我的想法更为坚定了。
万斯到目前为止不肯说出只字片语,但是他坚定的决心说明了他的立场,马克汉要求希兹将记者会延至第二天,少校颔首赞许这项决定。
“你可以对那些记者仁兄们说,”万斯建议,“明天会有爆炸性大新闻告知。”
希兹怒气冲天失望地走了。
“巡官真是耐不住性子——太轻举妄动了。”
万斯再次拿起自白书来研读:“马克汉,我希望你现在将你的犯人带来,让他坐面向窗户的那张椅子,给他一根你留给有影响力的政客享用的雪茄,然后集中注意力听我礼貌地问话……我相信少校一定愿意一起来。”
“这个请求我可以没有任何异议地准许,”马克汉笑了,“我本来也想和李寇克谈一谈。”
他按了一下铃,一位职员立马就出现了。
“给我拿一张提调李寇克上尉的申请表格。”他下令。
他在申请表上签了名:“把这个交给班,告诉他要赶快。”
职员快步消失在走廊的方向。
十分钟后,一位坟墓监狱狱警押着被告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