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毛衣的女人
女人走进包厢时,火车已经缓缓滑动。
女人拎着一个考究的大旅行箱,墨绿色的皮箱挺重,女人望了望行李架,又转身看看车厢里的几个男人。高个子男人站起身,我来吧。双臂如猿,把女人的皮箱放到了行李架上。
谢谢,谢谢您。女人声音柔美,夹杂着西南口音的普通话很有韵味。
女人轻轻地坐在下铺的一角,拿出手帕,轻轻地点着额头。手帕上洒了香水,车厢里便有了淡淡的清香。死气呆板的车厢里,因有了淡淡的清香,有了女人的味道,显得温馨了许多。
女人长得耐看。皮肤不白,却细腻有光泽,浓眉大眼,眼窝微陷,有些欧洲人的风韵。装扮很入时,藏蓝色的长裙,衬托着她修长的身体,瀑布般的长发遮盖着她浑圆的肩膀,深秋的季节,她头上戴着线织的棕色贝雷帽。
有了女人,旅途就少了许多枯燥。女人就如同明星,马上就被像新闻记者般的男人围住,问一些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些什么怎么做之类没意思的问题。女人修养很好,对所问的问题有礼貌地一一作答,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女人不问男人任何问题,男人自己就把各自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番,好像“来”而不“往”非礼也。
闲扯完了,高个子男人开始给自己沏茶,胖男人缩到床铺上,翻着一本女性时尚杂志。
女人轻轻地对高个男人说,能再麻烦你帮我把箱子拿下来吗?我想取些东西。高个男人说,愿意为漂亮女士效劳。女人拉开皮箱,拿出一个手提袋。女人从手提袋里拿出已经织了一截的毛衣,熟练地编织。女人坐得端庄,修长的十指精巧地在针和线之间弹奏,脸上洋溢着温馨幸福的微笑。
高男人说,现在自己打毛衣的人可不多了。我媳妇儿还是二十年前给我打过毛衣呢。
胖男人说,是啊,费时费力。现在商店什么花样的毛衣都有。
女人微微笑着说,还是自己打的可身。我老公的毛衣毛裤都是我自己打,每年一套。高男人说,每年一套,能穿过来吗?
女人还是笑微微的,年年换花样。
胖男人大发感慨,真是好妻子啊。我就从来没有穿过女人给织的毛衣。
高男人说,不会吧。你我这个年龄好像都是从织毛衣那个年代走过来的。
胖男人说,别提了。我那时是谈了个女朋友,要给我织毛衣。那毛线还是我妈去上海带回来的。女朋友今天打了明天拆,总是不满意。其实打毛衣也就是个幌子,俩人可以在一起多待会儿。况且,女朋友打着毛衣谈着恋爱,幸福嘛。就那一件毛衣,打了好几个月。最后就剩下袖子了,结果就出了点儿意外。
胖男人卖起关子,端起水杯喝茶。
高男人催了,说嘛,出啥意外了?毛线不够了?
胖男人说,毛线多着呢,别说打个袖子,就是打两条裤腿都够。
女人依旧保持着姿态,头也没抬,说,大哥,是女朋友吹了吧?
嗨,节外生枝啊。胖男人接着说,我们搞了个同学聚会,那天也是喝得有点高。送那女同学回家时,聊得激动,就和女同学搂着啃上了。你说巧不巧,偏偏让我女朋友看到了。第二天一早,我妈就从院子里拾到了一个破编织袋,里面放着个半成品的毛衣。
高男人忍不住哈哈笑了。女人嘴角微微朝上翘翘。
胖男人的谈兴被调动起来了,接着说,还有更糟糕的事呢。我又谈了个女朋友,把那半成品拆了,给我重新打,还说要织成情侣衫。毛衣越打越慢,俩人也越来越没情绪。那是个天高云淡的夜晚,我们胡乱啃了啃就友好地分手了。那毛衣我也没好意思要回。过了几天,我看到和我分手的女朋友挽着新男朋友逛街,俩人穿着情侣装,身上穿的毛衣,就是我的那上海买来的毛线织的。
大家都忍不住开怀大笑,女人用手背轻轻搭在唇边。
胖男人总结般地说,从此以后,谈女朋友我就坚决抵制她给我打毛衣。遭不起那个罪了。
女人说,给老公织毛衣也是织个心情。你说,现在男人缺啥?啥也不缺。名牌的服装满大街都是。老公穿什么样的名牌衣服也不如穿我给他织的毛衣帅气。
胖男人说,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大老板吧?
女人细细地数着针数,说,他在政府部门。
是个当官的吧?有这样体贴的妻子真是福分啊。
女人说,买的衣服再好再贵也是没有感情的,老婆给织的东西再不好也是有生命力的,活的——我老公说的。
高男人感叹道,我的衣柜里衣服倒是不少,可是没有一件是老婆亲手做的。你别说,感觉是不一样。
火车进入夜间行驶,男人都仰在了铺上。女人还在一针一线地织着毛衣。
高男人说,休息吧,老公该心疼了。
女人说,下车前要赶出来。老公明天要出席个重要仪式,说好要穿的。
男人羡慕地咂咂嘴。车厢里很快响起了呼噜呼噜的酣睡声。
女人活动活动肩膀,双手交叉揉摩了一下,又埋下头织着毛衣。
男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经放亮。
女人正在收拾东西。
高男人问,毛衣完工了?一夜没睡吧?
女人微微笑着,仔细把毛衣叠好,放进手提袋,说,我前面就到站了,有机会去我们那儿玩。
男人帮女人把皮箱送到车下,说,我回去也得叫我老婆给打件毛衣。
车走了,站台上的人散去。女人孤单地拉着箱子在缓缓地前行。
站台上卖食品的中年妇女认出了她,说,回来了?这次打的毛衣又给谁呀?
女人面无表情,随手把手提袋往中年妇女的怀里一扔,给你了。
女人走去,伴着她的是一盏盏与她同样孤独的路灯。
独身时代
都市白领王彩云,三十仍待字闺中,可把小姐妹们急坏了。同事杜丽丽不断催她:“好姐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呀?”
“我为什么要急呢?”彩云说,“独身多好啊,没有家室之累,绝无子女之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行了行了!”丽丽打断她的话说,“难道你就不想在下班回家之后,有人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面?难道你就不想一觉醒来,已经有人为你打扫好了房间,烫好了衣衫?难道你就不想在需要男人的时候,伸手抓住一个现成的?”
“今天是周末,”彩云微微一笑,“晚上到我家去看看?”
“去就去,正好让我亲眼瞧瞧一个又懒又馋的独身女人的一屋狼藉相,看你还想不想结婚!”
彩云带着丽丽回到自己的住室时,已经是繁星朗照、灯火通明的晚上。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步入自己的小区,打开房门,一股清香从厨房里扑鼻而来。丽丽吸吸鼻子,大叫:“好香啊!这是什么好吃的味道?”
“请顺便看一眼我的房间地面。”彩云提醒说。
地面上光洁如镜,显然是被人刚刚拖过。
“请再参观一下我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也收拾得干净清爽、一尘不染,洗涮用品各就其位。
“奇怪,难道你趁上班的空隙,悄悄溜回来过?”丽丽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时间呀!”
“请跟我来!”彩云嫣然一笑,扭动一个柔美的曲线,来到一个挂在墙上的四四方方的电器跟前。丽丽知道,那是留言机。
彩云按了一下键,一个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来:“您好,我是美家保洁公司的036号服务员,很高兴为您服务。如果我的工作不能令您满意,请向本公司投诉,我一定会改进……”
“原来你请了钟点工?”丽丽明白了。
彩云再次按了一下键,又有一个女人说话了:“您好,我是钟情餐饮服务公司的048号员工,很高兴有机会为您服务。已按您的留言要求做好了晚餐,希望您吃得开心。如果不满意,可以向本公司投诉,我将尽力达到您的要求。祝您晚安!”
“哇,你可真会享福耶!”丽丽又惊喜又眼红。
“现在是高度分工的年代,什么事都指望自己做,累死自己不说,也不利于那些新生事物的发展呀。”彩云扭了扭屁股,神态优雅地去了餐厅,和丽丽一起开始用餐。
“可是,”丽丽不服气,“总有些东西你是不能指望别人的呀。”
“你指的是什么?”
“例如,爱人的安慰、亲人的欢笑、欢乐融融的气氛……”
正在这时,彩云的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接听,一个动听的男中音传过来:“您好,这里是谈心家政服务公司,我是09号业务员。请问,您今晚需要陪聊服务吗?”
“对不起,你们的知识还不够渊博,语言还不够幽默,故事笑语还不够精彩,人情世故了解得还不够充分,女人的心理需求还没有掌握得彻底……”
“谢谢您的宝贵意见!不过,最近我公司新引进了几位高素质的男陪聊,不仅知识面广,而且还会揣摩女性心理,善解人意,每次都会让被服务对象心情舒畅,陪聊的时间一再延长。您是老客户了,建议您试一试。”
“明天晚上好吗?今天我不需要。谢谢啊。”
“好的,再见!”
“怎么样?”彩云放下电话,朝丽丽摊摊手,“难道你不觉得一个专业陪聊人员,更懂得如何安慰女人,给女人带来欢笑吗?”
“哼,我还是不服气!”丽丽放下碗筷,“总有些东西是不能指望别人的。例如,肌肤的接触,生理的渴求……”
话音未落,电话再次响起。彩云朝丽丽做了一个鬼脸,说道:“已经有人在替我回答这个问题了。”
电话接通后,一个男中音马上响起来:“您好,我是迷你按摩洗浴中心的015号业务员,请问您今晚需要服务吗?”
“今天是周末,正好需要。”彩云朝丽丽挤挤眼睛,肯定地回答。
“那么,您是需要单项服务,还是全套服务?如果是单项服务,我们只给您配送一名技术精湛的女服务员;如果需要全套服务,我们会给您配送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当然是全套。小伙子没问题,不过必须是经验丰富的。”
“请放心,再见!”
“好哇,你太不像话了!”看到彩云扬扬得意的样子,丽丽一下子扑过去,严厉地问:“说,什么是单项服务。”
“就是、就是为我洗浴、按摩、捶背、捏肩、拔罐、皮肤护理呀……”
“那么,全套服务呢?快说!”
“我不说,但你能想象得到!”彩云嘻嘻地笑。
“好哇,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丽丽把彩云按在沙发上,狠狠地抓她,“我代表已婚姐妹收拾你!”两人疯了半个时辰。
“我该知趣地走开了,”良久,丽丽叹口气,整整头发,“我可不想见到你的那位英俊年轻的服务生,否则我会气死的!”
“时间还早嘛,为什么要这么快?”彩云挽留她。
“很简单,我回去就与他离婚……”
三束花
这晚,张局长回家时,忽然发现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位手拿鲜花的漂亮女子,张局长刚准备说什么,那位女子温柔地说:“先生,您好,有人让我把这束花送给您!”
张局长心跳加快了许多,颤抖着双手接过来,看了看说:“是白玫瑰吧!我不太喜欢,再说,我现在回家,拿着它也没用啊!”
那位女子莞尔一笑:“白玫瑰代表纯洁爱情,或者说,它花语是‘我们的爱情是纯洁的’,既然您回家,把它送给您太太,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张局长刚打开家门,妻子就热烈地扑上来:“多少年了,你从来记不住我的生日,今年怎么想到给我买一束如此美丽的花?”
局长嘿嘿地笑了……
这花到底是谁送的呢?张局长猜了好长时间也没猜出来。
又一晚,张局长趁着月色驱车来到郊外的别墅。他刚从车里走下来,就有一位女子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张局长刚准备询问她想干什么,猛然看见了她手里的鲜花。那位女子说:“先生,您好!有人让我把这束花送给您!”
张局长看了看,摇了摇头说:“这花灰不溜秋的,实在不怎么好看。”那位女子笑着说:“也许是外面光线太暗的缘故吧!这是一束‘蓝色妖姬’,它的花语是‘心灵的交汇让我们有诉不尽的浪漫情怀’。”
张局长不禁点了点头。
当她打开别墅的门时,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立即扑了上来,她把花抢在手里,激动得又蹦又跳:“你不是搞地下工作的吧?我还没和你说我什么时间生日啊!”
张局长说:“你的生日我能不知道?”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张局长没怎么考虑这花到底是谁送的,不过,他倒是对花语留意起来了。
许多天后,张局长以前的秘书打电话联系他,张局长这才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她见过面了。张局长改换行头,悄悄来到秘书的楼下,刚准备上楼,就有一位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虽然光线很暗,张局长还是看到了她手里的鲜花,张局长想:难道这花又是送给我的?当然,张局长想对了。
张局长拿着花,看了又看,这是一束玉白色的花,花茎细长,线条柔和,还有非常浓郁的香气。以前他从未见过这种花,于是就问那位女子这是什么花,那位女子说这是一束晚香玉。“它的花语是什么呢?”
“想不到您还研究花语!我刚到花店工作,对花语还不太熟悉。”说完,那位女子就有些羞涩地急忙转身走了。
张局长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秘书黏上来说:“你能够来,我就心满意足了,还送什么生日礼物?”张局长不禁想:怎么这么巧,每束花都代表着一个女子的生日。秘书把花插在瓶子里,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即充满了整个房间。也许是香气太浓的缘故吧,那晚,张局长一次次感到呼吸困难。很快,他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半年后,局里要选拔一名干部到外地当分局局长,所有有希望没希望的人纷纷努力着。唯独办公室主任小李始终按兵不动。
这天,张局长到小李办公室办事,猛然看到一本花语词典扣在桌子上,张局长拿起来看了看:“你一个主任,不好好钻研业务,竟研究起花语来了,你这不是玩物丧志吗?”小李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用说,张局长把他一顿好训。
最后张局长说:“你也别怪我批评你,局里有重用你的打算,可是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啊!”
小李唯唯诺诺地说:“我研究花语也是为了您啊!不知前些日子我让人送给您的几束花您还满意吗?”
张局长大惊失色,半响才说:“你!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小李颤抖着说:“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呢!我是在提醒你啊?你知道晚香玉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哪里知道!”
“它的花语是‘危险的快乐!’”
“你……你……”张局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快,小李被派到分局当局长。
白云人家
老刀和老马,我挺好的一对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不到一年,就散伙了。
朋友做成这样,真没劲,老马太操蛋了。老刀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走了。去哪儿?上白云山种植药材。白云山,云海苍茫,是方圆数百里海拔最高的一座山。
老刀刚去的那阵子,一天好几个电话打下来:山上太无聊了,要不是看在几个钱的分上,老子早下山了。兄弟,我现在饿得奄奄一息,麻烦你送几个妹子来救救我。
即便如此,这家伙还是隔三差五地赖在我家里,吃饱喝足后,霸在电脑前,俩眼直冒绿光,对MM狂发亲吻的表情符号,在破旧的显示屏上撒下一片猩红的嘴唇。
后来,老刀就来得少了,偶尔下山进城,也是采购一些药材种子,来去匆忙。不仅人来得少,电话也少,十天半月无音讯。
你是在山上养了狐狸精,还是嫌兄弟我这儿招待不周?我感到纳闷儿,忙给老刀打电话。
老刀在电话那头只是“嘎嘎”地笑,鸭子般开心。
我最后一次接到老刀的电话,是两年后的事。那天,老刀告诉我,不想种药材了。是挺来钱的,但开公司欠下的债还清了,不想种了。所以,手机也没有保留的必要。他的意思是从此不再用手机了。
挂了电话后,我愣了好一会儿:这家伙怎么了?赚钱的买卖不做,手机也不用,在山上成仙了?
又过了半年,待到满山泻翠时,我收到老刀的一封信。信在路上走了足足半个月。老刀在信里热情邀请我上山住几天,还画了一张草图,蛇一般乱蹿的箭头旁,孩子气十足地写道:不识老刀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外。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我哭笑不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带着满肚子的好奇进山了。
按照老刀草图的指引,我那辆心爱的路虎越野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吭哧了半天,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白云山脚下的一个林场场部。把车寄存后,林场的干部递给我一根木棍,指了指一条悬在头顶的羊肠小道,说:走到头,便是老刀的家。
老刀的家——山的腰际,白云深处。
我拄着木棍,胆战心惊,在深山老林里蜗牛一样连滚带爬。四野万籁俱寂,一条小路,绳一般抛向浓荫蔽日的原始森林深处,弯弯绕绕,走了七八公里,一拐弯,眼前突然变得开阔:云朵在脚下快速地流动,云海雾浪下,群山峻岭、城镇村庄、阡陌田野、河流树林,像摆在一个棋盘上一样一览无余。浩阔的地貌让人平静,我的心陡然升起一片清凉。久居城市的我,面对这样一方突然冒出来的世外桃源,如痴如醉。
老刀站在几间瓦房前笑吟吟地看着我。
晚上,老刀隆重地烧了几道菜:小鸡炖蘑菇、山笋红焖兔子肉、清炒野菜、凉拌木耳,奇香无比。明亮的松油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大碗大碗的地瓜酒,咣咣地碰,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群鸟吵醒。一群鸟的嫩嗓子,唤醒了整座白云山。四周影影绰绰,牛奶一样的雾霭在指间流动。空气雨后般清新湿润,我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做着深呼吸。
一碗鲜甜的地瓜粥,一碟爽口的咸萝卜。早餐后,我们隔桌对坐,喝着绿茶聊天。一团雾停在桌上,停在我们中间。我问老刀,干吗不种药材——不是挺来钱的吗?
老刀说,这里的气候和土壤特殊,种植的药材,几乎接近于野生的品种,来钱确实挺快的。但你看我现在还需要钱吗?喝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自产的?
我心有不甘地说,你这样远离尘世,会远离很多快乐,容易被时代抛弃的。
老刀挥了挥手,使劲把桌上的那团雾扒拉开,说,抛弃什么?无非是互联网上那些流水线作业的八卦新闻——谁和谁睡了,谁打记者了,谁当总统了,哪个球队输了或者赢了,股票涨了或者跌了。其实想想,那都是傻瓜式的快乐,挺没劲的。我这里完全不插电,没有任何电器设备。但你看看,满天星辰比不过城市的霓虹灯?飞禽走兽的啼叫比不过歌星声嘶力竭的吼唱?书上的唐诗宋词比不过电视连续剧里幼稚的缠绵?每天午后一场雨,一年四季盖被子,比不过城市里密密麻麻的空调?枕着松涛伴着花香入眠,比不过夜总会的买醉?出门靠脚走路,双手勤耕细作,比不过打的去健身房跑步?
我得意地说,哼哼,你这里没有冰箱。
老刀笑了。拉着我转到屋后,从一口幽深的井里往上拽起一个竹篮。湿淋淋的竹篮里,两瓶红酒和一个西瓜,丝丝地直冒凉气。老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中午享用的。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几天的接触里,我发现老刀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抽烟,偶尔喝点酒,养一条狗几只鸡,种半亩稻田半亩瓜菜。每天早睡早起,晨时,携清风白云荷锄而出,晚霞烧天时,坐在家门口喝茶读书看脚下的行云流水。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所以还得下山。老刀一直把我送到山脚的林场场部。临别,塞给我五万块钱,叮嘱道,仔细想想,当年公司倒闭的事儿,主要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人家老马。这点钱,算是我赔给他的。另外,我在这里种植药材赚钱的事儿,一定要替我保密,市侩之徒来多了,会污染这里的空气。说到这里,老刀有些忧心忡忡了。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真是假
赵景回到家,不露声色地问妻子:“阿芳,我对你好不好?”阿芳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还是这样回答:“好啊,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公!”赵景又问:“如果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如实地回答吗?”
阿芳笑着用手去试了试赵景的额头:“赵景,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喝多了?”赵景手一挥就把阿芳的手赶走了,脸沉了下来,严肃地说:“你认真点好不好?”阿芳见赵景这副模样,只好说:“好啊,我一定如实回答。”
赵景问:“我们结婚那天是晴天还是下雨?”阿芳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不是晴天,也不是雨天,是阴天。”赵景又问:“我们结婚时办了几桌酒?”阿芳回答:“32桌,不是,是33桌,后来多加了一桌。”赵景又问:“我是什么时候生的?”阿芳答:“你是1974年7月7日午时生的,你是午时老虎嘛。”
说完,阿芳脸红红地轻声道:“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那个了,今天是安全期呢。”赵景一点兴趣都没有,继续问:“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这时候,阿芳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陌生地看着赵景,什么话都没有说。赵景急了,催促道:“你说啊,你说了我就和你上床!”
阿芳忽然把桌上的本子往地上狠狠地一摔,恨恨地说:“赵景,你老实给我说清楚,你今天为什么要问这问那的?你说啊!你不老实说,我就和你没完!”赵景没有想到阿芳会这样,他脸涨得红红的,他不敢说真话,这话能说吗?
忽然,赵景心生一计:“你回答了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就告诉你实话。”阿芳想了想就说:“好,我信你一次。你父亲过世是在我认识你前五天。那天你在路上暗暗地哭,我上前问你为什么这样伤心难过,你抱住我就大哭起来……”
赵景没有等阿芳说完,就抱住阿芳往床上倒,阿芳一把推开赵景,严厉地喝道:“赵景,你想做什么?”赵景笑眯眯地说:“阿芳,那些话等会再说。”阿芳却冷冷地对赵景说:“你说,今天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赵景仍嬉皮笑脸地说:“阿芳,我是玩玩的,你别认真好不好?”阿芳却不肯罢休:“我是认真的,你说吧,否则我就走!”说着就去开门。
赵景急了,连忙拉住阿芳,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赵景今天看报纸,看到一则“真与假”的新闻,说的是有一对夫妻生活了20年,结果发现妻子是经过整容假冒的,更要命的是丈夫非常爱她,而他的真妻子却被假妻子害死10多年了。赵景说完后又连忙解释:“我是逗你玩的,你别当真好不好?”
阿芳脸上有了笑容,微笑着说:“我没有当真,不过我也想问你几个问题。”赵景一听阿芳也要问他问题,只好硬着头皮说:“好,你问吧。”阿芳问了:“我们是哪一天结婚的?”赵景眨了眨眼睛,就有了答案:“新世纪第一天。”
阿芳又问:“我们是哪一天去结婚旅游的?”赵景又得意地回答:“你生日的那一天,3月12号。”赵景又说:“阿芳,你别问了,我们上床去吧。”
阿芳没有响应赵景的话,而是很平静地问赵景:“我们的初吻是在哪一天发生的?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你说了什么话?我又说了什么话?”
赵景顿时傻眼了,这怎么想得起来?赵景笑嘻嘻地说:“反正我知道,但我不说。”阿芳却断然地表示:“如果你不回答,就说明你是假的!”
赵景顿时目瞪口呆,陌生地看着阿芳,忽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我怎么会是假的?我是赵景,是你的老公,是和你生活了五年的老公!”
阿芳也不示弱,回敬道:“好啊,你说,你说出来啊,我和你是哪一天亲嘴的?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你说啊,你说对了,我承认你是我的老公,否则,你给我滚出去!”
赵景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真想不起来了啊!
阿芳见赵景张着嘴巴,没有回答,非常严厉地说:“请你出去!”
赵景没有办法,只好出去了。赵景发觉自己很委屈,真的很委屈!
保险箱的秘密
每天下午四点三十分,银行大门门口,都会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伴随这有节奏的脚步声,银行自动玻璃门徐徐拉开,走进一位气质高雅的女人。这女人高挑的个子,如水的肌肤,一身昂贵的服饰,一头瀑布般的秀发倾泻而下。
她款款走进银行地下室保险箱库房里,验证了自己的指纹和身份证。在这保险箱库房里,人们大都寄存一些古董、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物品。她来到自己租的保险箱旁,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铮亮的钥匙,轻轻地旋转了几下开了门。
她拿出一本红色的小本本,打开来,里面贴有一张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她和那个男人挨得很近,脸上漾满了幸福的微笑。
一看到这张照片,久存在心底的那份怨恨惆怅和失落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飘忽不定的情感似乎也有了一种依托,那颗漂泊无助的心灵,也只有此时才找到停泊休憩的港湾。看着男人俊朗帅气的脸庞,一股甜蜜温馨的情感在心里滋生,不知不觉勾起了她对往日的回忆。
和这个男人的相识,是在南下的火车上。那时,她刚从大学毕业要到南方寻找工作。男人坐在她的对面,同样是年轻人,同样孤身一人,他们就有了亲密的交流。从聊天中,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到达的是相同的一座城市。火车飞速地奔跑着,她也被男人幽默的谈吐、豪迈的举动深深吸引住了。下车的时候,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两人就各奔东西了。
以后的日子,他们都会打电话互相联系,越来越深的交流,他们发现彼此深深地爱上了对方。至于他在从事什么职业,她却从不过问。她属于那种不爱打听别人隐私的女孩。后来,他们爱得如痴如醉天昏地暗,于是,他们同居了。在同居的日子里,男人不让她出去工作,他深情地对她说:“宝贝,好好在家呆着吧,别累坏了身体。”她幸福地成了一只快乐的笼中鸟。每天早上,他吻着她鲜嫩的嘴唇跟她道别,晚上,他兴高采烈地满载而归。每天,他都会给她带回意想不到的昂贵礼物,项链戒指品牌内衣等等,让她深受感动。同居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心情如盛开的鲜花娇艳无比,她要给他一份惊喜。可无意中,她却发现了男人放在箱里的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艳丽的女人幸福地靠在他身边,他的肩膀上骑着一个调皮可爱的男孩,她有了晕眩的感觉。接下来的日子,她也知道了男人是以诈骗为业。其实对于男人的职业,她隐隐约约早就觉察到了,只是陶醉在幸福中的大脑已无法支配她的行动,只过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生活,何况她也习惯了这样安逸的生活。当这些现实赤裸裸呈现在她眼前的时候,经过几次的思想斗争,她悄悄地到医院流产,想静悄悄地从男人的身边离开,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那个男人。是的,她太爱身边的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就像是她灵魂的附体挥之不去。之后的日子,她陪着男人走南闯北到处漂泊,干着他们共同的事业,勾画着他们的蓝图。而不管外面事情有没有办完,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她都要赶着飞回来。
只有此时,只有在这静悄悄的保险箱库房里,看到那个小本本,她才有种真真切切的幸福,才能让自己幸福的思想驰骋在欢乐的田野上。无论刮风下雨,无论身心多么疲惫,她每天都要在这静静地呆上半个小时。
可是,有一段时间,她却从来都不曾在这里出现过,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最后一次出现在保险箱库房里,她的身后多了两个人,两个穿着一身制服押解她的警察。她的脸呈现了死灰色,她抖抖索索地打开了她的保险箱,里面还是静静地躺着那个红本子。其中一位警察接过红本子来看了看,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又是一个痴情女”。她却目无表情地站着,两只眼睛迷惘地看着警察手上拿着的那本她和那个男人的假结婚证。
逃离欲望之都
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自天际飘然而至,淹没了城市的喧嚣和芜杂。刘晴仰起脸,让洁白的雪花沾满睫毛、嘴唇、俏脸,留下凉丝丝的清爽缀满心头。
路上传来一阵汽车摩擦地面的声响,沙哑沉闷。不远处的KTV练歌房飘出若隐若现的歌声,如暗夜里舞动的飞蛾,孤独而飘渺。刘晴睁开眼,四周昏黑一片。她的脸上没有雪花,而是两行清泪。刘晴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梦到下雪了。
刘晴的家乡四季分明,冬季寒冷而漫长。对一般人而言冬季并无多少留恋之处,但刘晴喜欢冬季,尤其是漫天飞雪的冬日。
生活如同飘落的雪花,平静安逸。刘晴在一个飘雪的冬季晋级为妈妈。
老公的梦想在儿子诞生那天开始膨胀,南下打拼的念头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但每次都碍于刘晴的反对而搁浅。我的同学有多少个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只有我们还靠着死工资知足常乐呢!老公困兽一般来回踱步。刘晴明白他的苦衷,就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婆婆的心脏搭桥手术才无法施行,老人在去年病故了,对老公来讲应该是个不小的触动。刘晴低声问,那么你是决定了?于博文停下脚步,只答了一个字“是”。刘晴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老公的脾气,认准的事情就没有不去做的道理。
一晃儿到这座南方大都市六年了。刘晴来这里后就没有出去工作,不是她学历低,也不是她没自信,可是儿子上学放学需要接送,一日三餐需要打理,家庭作业需要辅导,就连双休日也要赶场似的陪儿子去各类兴趣班上课。老公每日早出晚归,交际应酬,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家,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出去工作呢?刘晴的工作欲望被生活琐事一点点消磨掉,被迫做起了令人羡慕的“全职太太”。
没有工作的刘晴打发时间的方式并不多。刚来头两年,她还来不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就被这座城市的繁华所吸引。逛商场对于女人而言永远是不知疲倦的排解方式。刘晴徘徊在商场里一系列品牌女装中间,指尖如同船桨划过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河流,眼神里有对美丽的渴望,更有对不菲价格的感叹。女友说,这算什么,改天带你到万象城开开眼界。千元起价的国外品牌散发出一款款盛气凌人的光芒,刺得刘晴眼睛疼,灰姑娘似的快速撤离。
刘晴取消逛商场的排解方式,更大的刺激来源于她的女友。女友先她几年来的,家里有房有车,生活富足,刘晴逛商场更多时候是陪着女友购物。女友似乎对服饰有特别的癖好,每个星期都要买一件中意的衣裙回家,至于花多少钱今后穿不穿她是很少考虑的。并不漂亮的女友穿戴不俗,平添了一种华贵的气质,让天生丽质的刘晴也不禁赞叹钱的魅力。刘晴曾一度羡慕女友找了个有钱的老公,看着自己的老公奔走劳累,三十几岁的人早生华发,心里是又心疼又失望。
女友好一段时间没约刘晴去逛商场了,再见面时刘晴被女友的变化吓了一跳。女友鬓发凌乱,穿着一件极不相称的旧款大衣,大口喝着不加糖的咖啡,嘴里骂着,有钱的男人都是混蛋,女人就像漂亮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我就被他淘汰了。刘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友,但她知道自己灰姑娘的生涯就此结束了。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刘晴会读几本小说,读得久了手下生痒,凭着在大学时候有些写作功底,刘晴把目光转向文字的殿堂。刘晴像一尾灵巧的鱼游弋在文字的海洋中,很快她就登上了大奖赛的宝座。奖金是一家企业赞助,企业老总自然成为颁奖嘉宾隆重出场,刘晴与他握手的刹那感受到那只手的分量。酒会散后老总开车送刘晴回家,嘴里夸着刘晴才貌双全,手却不经意地滑落到刘晴的短裙处,刘晴礼貌地将那只手挪开,手的主人开口说道,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独特的,如果你愿意,我会尽量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刘晴的愿望太多了,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出一本自己的专辑,饱览名山大川,甚至和心爱的人浪迹天涯……刘晴笑着回答,我的愿望只怕是天上的星星,你摘得完么?老总语塞,安安静静把刘晴送回家。
时间如梭,房价飞涨,股票狂跌,于博文所描绘的美好蓝图蒸发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蜗居在月租千元的斗室内,刘晴望着窗外的细雨陷入沉思。对面一座拔地而起的新楼盘炫耀着尊贵的身份,路上一个个忙碌的身影跳跃着城市的节拍,刘晴却熟视无睹,她把心上了锁,只有在夜晚来临时才用钥匙悄悄打开。因为只有在夜晚这座城市才显出柔情的一面,带每个人走进千姿百态的梦境。
刘晴渴望有一天逃离这座大都市,回故乡感受那一片纯粹的银白,即使她的发丝早已银白如雪。
合理想象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
浓烈的啤酒味,我误以为是哪个贪杯的男人在附近摔碎了瓶子。我和龚青散步到这里,只看到那盏坏了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
我和龚青常常来这里散步,晚饭后。原来我们走江北岸,现在,我们走江南岸。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束很亮的光把路灯下的人照得苍白。
我记得这张脸。
半年前,我见过这个女人。那时候,我比现在胖,为了减肥,我每天都和龚青一起散步,秀我们的夫妻恩爱。其实,恩爱不是秀出来的,减肥也不是散步能解决的。
我去沙宣理发,一个女人在门口打电话。我没有进理发店,我的眼睛让这个女人吸引住了。那就叫魔鬼身材吧?我怎么样才能变成她那个样子。
我在理发店。包存在柜子里,电话我听不到。她显然很生气。声音越来越大。路人开始看她。她没有在意,电话打了十几分钟。腔调不好,语句全是解释,解释没有接电话的原因。
一定是她老公不放心。这个女人的确长得挺漂亮的。理发师和我熟,评论着。
娶美女是要有能力保护的,只知道吃醋是不行的。我说。
显然,把手电光打在女人脸上的,就是那个吃醋的男人。他长得挺高,瘦瘦的。看不清脸。
喝了几瓶?男人很高高在上的口气。
女人的声音,很小,听不清。龚青拉我走,我索性坐下来。女人脚边摆着四个瓶子。她捂住脸,痛哭,声音憋着,我想,泪水一定汹涌,会从指缝里渗出来。
半年的时间,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我喜欢想象,他们一定有个很让人伤感的故事。
你想干什么?想死吗?男人口气恶,声音不大。他大概也忌讳我们俩坐在这里。
这个男人,可能是这样一个人,他没什么本事,有幸,他父亲或者是母亲有本事,他把一个美女娶到了家。开始,他疼爱妻子,很快,他不能容忍妻子的对外交往,怀疑妻子所有的行为。他们有了争吵。妻子恃宠而骄,气焰很盛,渐渐地,男人占了上风,原因是,他动手了。
女人停住哭,向男人解释,声音小而弱。
一定是的。女人屈服了。她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到食物身上。很快,她就胖了。
我现在不羡慕女人的身材了。我已经很瘦。只是,不是我想要的瘦美人,瘦了的我苍老,烦燥,头发也过早地白了。迅速过度减肥还会让心脏受损害。
我们走吧。龚青叫我。我不动。
回家吧?男人坐了一会,站起来。
他为什么不能温柔一点呢。我在心里问。女人要的其实不多。嫁都嫁了,你那么多的毛病都忍了,为什么你的疼爱越来越少呢。
走吧。男人过去拉女人。大概是女人的委屈太深,一声忍不住地悲怆,让人心碎。
美女总是任性的。也许她做错了什么,可是让她一个人坐在江岸喝酒的原因,一定是没有一颗宽容的心来支撑她。
好,你自己在这里吧。男人负气要走。
你站住。我跳过去。拦住那个男人。确切地说,也是个大男孩儿,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似乎比我小。
你是个男人吗?做男人要懂得担待女人,要能够保护女人。
男人和女人走在路上,迎面过来一个小流氓,冲着女人吹口哨,这个男人,步子放慢,隐到女人的身后,等流氓走远,他才扭回看天空的头。我做着合理想象。
有你什么事。男人说话很冲,看了看我身后的龚青,没再多说。抬腿想走。
江枫。没你的事。龚青拉住我。我拼命地甩开他。
你知道,你走了,她会有什么危险吗?我几步抢到男人面前,不准他走。她会想到跳江。这条江,吃过的人无数。吃过的女人无数。你要是娶不起她,就不要害了她。
男人愣住了。我看不清他的脸,能感觉出他传过来的气场,弱了。
你走了,她一个漂亮的女人,会碰上流氓,你会后悔一辈子,她会生不如死。
碰上流氓?她巴不得了吧。男人让我说中了痛处一般。负气走去。
他居然这样。
她碰上流氓。那个吹口哨的流氓还会回来找她,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流氓抱住她,她哭,好象没有怎么反抗,流氓强暴了她,她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慢慢地回家,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争吵,她变得很听话,贤妻良母一样地,只是人,越来越瘦,越来越呆。
我被自己的想象激怒了。抄起女人的酒瓶子,猛地向男人的头上砸去。
男人的头真软,他那么高的一个人,脑袋像鸡蛋一样的,一敲就破了。龚青过来,抱住我,我细瘦的胳膊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我再次挥起啤酒瓶,龚青的脑袋原来也不如瓶子硬。我突然好奇,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属于哪种硬度。
抚摸着自己头上的伤痕,我在监狱里,有时候,会笑。真是巧合啊。一个女人,一个两次邂逅的女人,让我把自己的故事合理想象成了她。
龚青和我离婚了。如果不是那一夜发生了口角,如果不是他扔下我,一个人走掉,也许,我们还会每天走在江北岸,散步,晒我们的幸福。
绑架时空
那天是周末,徐寅跟老婆一起在看电视新闻。徐寅开电视机时,老婆还说了一句话:“我要看动画片。”徐寅说:“看完本市新闻再看。”老婆不响了。
徐寅把电视频道调到本市的新闻节目,漂亮的女播音员正在播报新闻——本台消息:本市著名作家徐寅家里突然闯进数名来历不明的人,还对徐寅实施绑架,但没有绑架徐寅的夫人和儿子。下面听听徐寅夫人和儿子的描述……
“早上,老公在书房里写文章,我跟儿子一起看电视,儿子要看动画片。就在我给老公泡了一杯茶从书房出来后,家里突然闯进五名蒙面男子,他们先封住了我和儿子的口,再进入书房,然后就把我老公绑架走了……”
徐寅和老婆看到这里眼睛睁大了,也吓呆了。画面所说了的徐寅就是现在正在看电视的徐寅啊,所说的夫人就是身边的老婆,还有儿子,可现在他们还没有儿子呢。这么说这个电视镜头是几年以后,对,是2020年,说就是10年以后。
电视里那个儿子正在说话,看上去有10来岁大了。儿子在说:“爸爸,我和妈妈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徐寅看到这里眼睛湿了,老婆更是眼泪汪汪的,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儿子,儿子,我的儿子……”可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怀上儿子呢。
徐寅明白了:通过时间隧道,让他预先看到了10年以后的事。于是,他安慰老婆说:“别哭,这件事不会发生的,就算如电视里所发生的那样,我也不会有事的,你想呀如果我真有事的话,肯定有事了,他们为什么不绑架你和儿子呢?”
徐寅安顿好老婆后就出去了,他要去找个人,或许能破解它!
徐寅下楼去了,刚走到楼梯底时,脚下忽然轻飘飘的,头有些晕,眼睛便闭了一会儿,待睁开眼睛时,徐寅发现自己到了一间房间里,房间里还有几个陌生人,而靠墙地方有一只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里竟然有他的老婆!老婆身边还有一个10来岁的男孩,老婆在说话:“老公,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男孩也在说话:“爸爸,我和妈妈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徐寅很惊讶,连忙问身边的一个人:“现在是公元哪一年?”
“现在是公元2020年3月28日。”
徐寅想起来了,他那天下楼,就是10年前。他下楼后到现在整整10年了。可又不对啊,这10年来,他仿佛又一直跟老婆在一起生活,还有了儿子,还出了好几本书,还有他的小说被很多研究机构研究。可是,这又是在哪里?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是如何来的?
就在徐寅百思不得其解时,房间进来一位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男子很有学者风度。有人马上向徐寅介绍:“这位是陈教授,研究时空的。”
陈教授说:“徐先生,您好!我是您的忠实读者,想讨教您一个问题。”
徐寅有些警惕地说:“陈教授,您问吧,想知道什么?”
陈教授就问:“您相信世上只有一个您吗?”
徐寅断然回答:“相信!世上当然只有一个我!”
陈教授忽然“哈哈”大笑,然后按了一下电视的制空器,电视画面上跳出一个场景:一个漂亮的女主持人在播音——本台消息:本市著名作家徐寅举行新书《灵魂的颜色》首发式,作家还当场签名售书,两个小时的售书活动,一共签售1000本书。这是我市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作家签售新书活动,本次活动得到了……
徐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清楚了,这本新书将在2011年4月出版,记得那时候还没出版呢。可是,从2010年3月28日一直到今天的2020年3月28日。他又好像都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啊!这奇怪了,真是奇怪了!
陈教授说:“奇怪了吧,我相信您也会觉得奇怪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您存在。对了,我请您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您一个事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身体存在于世,一般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我研究这种存在,就是想提醒人们要记住,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双重或多重的存在于世的可能。”
徐寅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奥秘所在。于是就想,如果可能,倒是可以写一部小说的,来揭示这个神秘的存在!
想就在这时,房间里的人突然消失了,陈教授也不见了。徐寅眼前出现了一扇很熟悉的门,他想都没想就很自然地开门进去,看见老婆坐在沙发看电视,见他开门进来就说:“你回来啦!”
徐寅点点头,说:“回来了。”就坐在老婆的身边,一起看电视了。
万能执照
庄山为人老实,追求上进。退休后的某一天,他闲来无事,于是整理起自己的各种证件来。退休前,这些证件都放在写字台里,以备随时取用。如今多数都用不上了,庄山把它们整理好了,束之高阁,整个抽屉顿时空了下来。
人一闲着就难受,就想找点事做。庄山首先想到的是照看孙女,于是就拨通了在上海工作的儿子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媳,知道公公意图后,儿媳非常高兴。末了,儿媳突然问道:“你有执照吗?”
“执照?看孙女还需要执照?”庄山茫然不解。
“那当然了,现在干什么不需要执照!我们做父母的都得考父母执照呢!”
庄山不做声。
“对了,你们那边落后,估计还没这方面的考试,你过来吧!我们这里正在举行培训,等你培训完拿到育婴执照后,就可以看晓晓了!”
庄山“啪”的一下把电话扣上了。
干了一辈子工作,考了一辈子执照,看孙女还得考执照,我才不干呢!
这天,庄山来到到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可是刚到大门口,就被一位老太太拦了下来,老太太和蔼地说:“请出示你的执照!”
“执照!什么执照?”庄山莫名其妙。
“看到了吗?这是老年活动中心,所以你得出示执照,证明你是老年人!”
庄山指了指一头白发说:“你看我还不够老吗?”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我们认证不认人!”
没有办法,庄山只得回家拿老年证,拿回证件顺利地过了这一关后,庄山又被里面的一位老太太拦住了,这位老太太依旧和蔼地说:“请出示你的执照!”
庄山扬了扬手里的老年证,老太太摇了摇头。
“难道还得需要其它执照?”庄山问。
“那当然了,这里是正规的活动中心,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与安全,凡是来我们中心的人,都必须有相关执照,如果没有,你可以到旁边的服务处接受检查、培训,合格后,你就能够拿到有关执照!”
“不拿行吗?”庄山问道。
“当然不行,譬如你连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不懂,谁愿意陪你玩?譬如你有传染病,谁喜欢陪你玩?譬如你的精神有问题,甚至有暴力倾向,谁敢同你玩?……”老太太连珠炮般说着。
“你才精神有问题呢?”庄山扭头就走。
回家后,庄山越想越郁闷,于是打电话和刚退休的同事联系,同事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执照怎么生活,我刚刚报了一个名,准备明天就参加培训,要不你也报名,咱俩做个伴?”庄山放下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经过几天苦闷的反思,庄山终于想通了——没有执照是寸步难行的,哪怕退休了,也必须拿执照。为了以后生活得更自由一些,他决定趁现在身体还好,把必须要拿的执照全部拿下来。于是以后数年时间里,他参加了一个又一个的培训,拿了一个又一个的执照,几年下来,空荡荡的抽屉又变得充实起来。
令庄山感到高兴的是自己已经从心底喜欢上拿执照了,甚至几天不接受培训、没有执照可拿,他就觉得难受。一闲下来,庄山就在不停地翻看着自己的证件,他总觉得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证件没有拿,于是不断地四处打听、读书看报、上网搜索,只要一有新的执照考试,并且能与他的生活扯上一点关系就立即前往报名。
这天,他看见小区的公告栏前围了许多老人,他急忙挤过去,原来公告栏上贴了一则新广告:你的手头一定有许多执照吧!请仔细想想,其实这些执照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有一个执照你不能不拿,有了它,你将畅行无阻,没有它,你将寸步难行,趁年轻,抓紧时间拿下这个执照吧!它是你最重要的执照,也是你最后一个执照,有了它,你再也不用为拿不完的的执照而烦恼,它就是万能执照……
庄山还没看完,就立即拨开周围的人群,毫不犹豫地在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到庄山走远,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什么样的搞怪行为都能做出来,可是,想不到竟然还真有人报名,看样子,也不像一伙呀……
看不见的脚
在饭馆吃罢晚饭,二男二女王权、刘启、方菲、艳秋都被酒烧红了脸。看看天色还早,刘启便打着酒嗝说:“找个没人的包间继续喝茶,搓两把扑克再说!”
包间里的桌子是张大圆桌,铺在上面的一块宽大花布伸到了桌脚下。王权到桌子边后刚要在刘启对面坐下,却听到刘启说:“男女叉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于是,方菲坐到了刘启的对面,王权与艳秋成了对家。
四人都是高中同学,上学时刘启曾暗恋方菲,而王权则和艳秋公开地恋爱过一把。然而正所谓天弄人意,最后两对同学都没能走到一起:男人都成了别人的老公,女人都成了别人的新娘!
出牌后,刘启与方菲接连失利。可出到倒数第三张扑克时,刘启一眼便看到王权仅有两张扑克了,便得意地指着王权说:“看,你作弊喽!按规定我们可连升三级了!”大家一看,见王权果然只有两张扑克了,便一齐丢了牌。
重新抓牌后,刘启和方菲就有些得意,脸上挂满了笑容。正在这时,刘启忽然觉得一只脚在他的腿上轻轻地碰了两下。他抬头看时,见方菲正朝他笑着。便知道是方菲弄的。以前他一直暗恋着方菲,现在自己成了大老板有了钱,肯定方菲对自己另眼相看了。他越想越高兴,脸上不禁泛起了笑容。
正在刘启胡思乱想的时候,穿着短裙的方菲也感到她的腿被一只有点凉的脚轻轻碰了一下,接着又是几下。她抬头一看,正好碰到了刘启热辣辣的眼光,便知道是刘启搞的名堂,脸一红,便低下头。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因为,实际上,对这个暗恋自己的老同学,她也曾有过感动,只是当时为了读书根本不敢谈恋爱。而这次应他的邀约前来,她实际上是既害怕会发生点什么,又渴望发生点什么。
正在刘启与方菲心神不定的时候,王权与艳秋反败为胜,两人不禁也笑了起来。可正在艳秋理牌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裙子被什么动了一下,接着她就感到有一只脚伸到了她的大腿上,隔着裙子轻轻抚摸,她抬起头来,看见王权正对着自己笑,便知是王权在传递信息给自己,也便一动不动地接受着抚摸。过了一会儿,脚滑下去了,可不过几分钟又伸过来了,于是她的思绪天马行空了:“唉,这冤家还在想着我呀,当初只怪我考不上大学,提前嫁了人……”
没几分钟后,坐在艳秋对面的王权也觉得有一只脚往他的小腿上连蹬了几下,他抬头一看,就知道艳秋在给自己传递信号,心里一喜,谈恋爱时虽亲热过,但却没越过那道防线,看来今晚有希望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四人都不断地感到对方不安分的脚在自己腿的不同部位爱抚,四人无声地打自己的扑克,然而都心不在焉。
又过了一会,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穿过开着的窗口,撒到了艳秋身上。于是艳秋站起来说:“将桌子往里挪点吧!”于是四人抬起桌子向前移。刚动了三步,方菲忽然丢开桌子大叫:“有蛇!”大家一看,果然看到在他们刚挪开桌子的地方,盘着一条水杯粗的大白麻蛇。那高抬的蛇头,正在一探一探的。
此时,四人才明白,原来一次又一次碰他们腿的那支脚,竟是一条大菜蛇!于是四人一下没了玩的兴趣。
拿什么拯救爱情
她默默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条项链,想是否把它戴上。她没想到丈夫会在这个时候送她一条白金项链,两人都知道,双方婚姻已经岌岌可危,各有情人也是心照不宣的事。但她知道,这种形态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现代整个都市爱情其实已被情爱取代。
为了解除痛苦,拯救爱情,或者说拯救情爱,她待会儿要接待一个老女人,据说是个能洞悉一切的巫婆。
似乎听到敲门声,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把项链绕在脖子上,她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依然青春不减当年,那条亮光闪闪的项链与她白皙的皮肤相配,更显别样一种韵味。
她满意地微笑一下,便跑去开门,是那个女人,果然古怪异常,苍白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眼睛透射出可怕的光芒,她邀请女人进屋,但对方拒绝了。
女人只是冷冷地说,我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我也知道你待会还要去约会,所以我只想简单地说几条建议,我相信你不会失望的。
她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她怎么知道待会儿自己和情人有个约会?难道这个传说中的巫婆真能看透一切?难道她真能拯救所有破裂的婚姻?
女人并不在乎她迷惑的目光,依旧默默地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表情。
她讨厌别人了解她的隐私,所以她否认,说没什么约会。
但女人却冷笑一下说,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隐瞒什么,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的一切,你要去见的一定是你的情人,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你和你的丈夫关系日益恶劣。当你面对你的丈夫时,你却只想着躺在情人怀里的狂热激情,但是,你对自己又有种恐惧感和不满足感,你想光明正大地和情人在一起,恕我直言,其实,在很多时候你会想,如果现在的丈夫突然死去该多好。比如说在一场车祸中,又比如突然自杀等等。这对你是一个幻想,但是,对我来说,却完全可以变为现实。
这个女人说的全是真的,自己的确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是,又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巫婆呢?所以她犹豫,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人还是一脸麻木,口中喃喃道,你自然会相信,在这个奇怪的社会,有很多处于你这种状态的夫妻,他们和你一样痛苦,我想这是现代化的一种病。而我,正是能治这种病的人,按上帝的旨意,我去过很多家庭救赎,宣传我的这种解药。
什么解药?她心中产生一种莫大的兴趣。看着女人打开手中的袋子,里面放满了各种颜色和款式的领带。原来只是推销领带的骗子,她顿觉失望。
女人并没有因她失落的表情而停止介绍,而是继续说,这种领带是来自地狱的精灵,一个男人只要把它扎在脖颈上,大约过半个小时,它就会突然收缩、迅速地收缩——直到对方窒息而死,不过你放心,只需一会儿,领带又会恢复正常,谁也不会想到一条领带干了些什么,最后,报刊上就会刊登有人离奇死亡的消息。
太神奇了,她已经彻底迷上这种领带,不错,在很多时候她都在想着浪漫的爱情需要一个人牺牲,也许,她的丈夫应该成为牺牲品。
但是,这领带要多少钱呢?她问。两万块,女人说,在上帝面前请你不要讲价,否则上帝会生气的。
两万块并不多,比起自己的浪漫爱情来,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很快成交。
她把领带拿在手里,目送女人离去,但女人拿到钱后,突然说,你那条项链——
但她已经把门关上,脑袋里只是疯狂的想象着丈夫突然在某个地方绝望痛苦的样子,想到这里她便有一种压力,来自脖颈周围的压力,项链才戴上半个小时,怎么绷得这么紧,她用手摸了摸脖颈,觉得项链越缩越紧,和女人描述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在最后一刻,她眼睛里似乎看见一幅画面,那个女人正在向她丈夫介绍来自地狱的项链,以上帝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