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妃苍白色的身影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君色的身侧,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奇怪的光泽,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幽幽地盯视着我,神情凄凉,然后,她的一只手对着我的心窝狠狠地插过来。
君色出手阻止的时候,已经迟了,冷妃的手无比迅捷地触摸到了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最后的一袭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扯走了我身上剩下的那半件彩虹长袍。
“终于是我的了,再也没有谁跟我抢、跟我争了,全部属于我的了!”冷妃将君色被撕裂的两块彩虹长袍捧在手心里,喃喃地说,神色间一片痴迷落寞。
我不知道彩姬的手中何时多了一柄剑,但是她的那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君色的后心杀气腾腾地刺来的时候,我发出一声虚弱的惊呼,晕厥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满目的七色彩纱飘浮在冰垒的殿堂之顶,像无数的彩虹悬挂在灰白色的天幕上,明艳动人,绚丽无比。
我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冷妃的内殿侧宫。
然后,我看到了冷妃,她端坐在冰床上,身上染满鲜血的痕迹,硕大的红色花朵开在她白色的衣裙上,恣意妖娆地盛开着,生命最后的妩媚颜色。
“你怎么会受伤?他们又在哪里?”我问冷妃,因为我发现偌大阴寒的侧宫之内,只有我和她。
“他们在外面,我想静一静,所以我关闭了冰门,我不打开,任谁也进不来。”冷妃的语气里,一片冷漠的苍凉。
“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君色呢?他怎样了?”我不顾冷妃的漠然与阴冷,继续追问,因为我能够活着的时间已经不多,我看见我的手指已经苍白得接近秋霜的颜色。
“他还活着。”冷妃冷冷地说,忽然她目光如电地射向我,问:“你爱他?”
“不。”我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
“雪姬死了,她用冰女神剑偷袭君色,被我用冰魄神力抵挡,致使剑气反弹,她杀了她自己,我亦被冰女剑所伤。”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有杀戮?死了那么多的弟子,足够抵销了所有的仇恨,为什么还要残杀下去?”我虚弱无力地问着。
“雪姬就是这样的性格,君色背弃了她,所以她不能拥有的,她就要毁灭,她不会留给别人。”冷妃毫无表情地说。
冰门突然之间旋转而开,连冷妃也为之一惊,她从冰床之上弹跳而起时,残雪已捂着伤口冲至我的身边,一口咬住了我的咽喉。我觉得生命的气息渐渐消失,然后,残雪放开了我,她恍若重生,神采奕奕的提剑冲向冷妃。
“以后,这华丽而隆重的一切,就是我的了。”残雪阴沉地说,“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我忍耐了这么多年,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冰冷,你不是不知道,冰川雪府从来只有女妃统领。”
“你怎知这一切?”冷妃的的身体有些瑟瑟的抖,也许是因为愤怒,也许是因为伤势。
“在我十岁那年,我有一次偷偷溜进侧宫来过,发现了开启冰门的钥匙,也发现了一面镜子,那面镜子里,映照着你的从前。”残雪的声音,充满着得意与炫耀。
“原来是你?!”冷妃愤然地说,“我一直以为这两样物品的失窃是近侍如霜所为,原来我冤杀了她。”
“是,反正你滥杀的无辜又不是一个两个,多一个也无所谓。”残雪阴森地说。
“我现在就杀了你!”冷妃的语毕,身形已如一只斑斓的鸟展翅掠出,但残雪随即长剑挥出,剑气嚣张跋扈,杀机毕现。
一红一白两袭衣衫飘闪在彩纱拂动的侧宫之内,奇光闪闪,杀气腾腾,我猛然发出一声高喊:“住手!”
激斗中的冷妃与残雪收住身形,情形果如我所料,冷妃剑伤在身,格斗使得血液更快地流出体内,她的身上那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浸染成红衣,照此情形,用不了多久,冷妃便会血竭而死。
我一低首用力咬破手指,然后弹指而出,将一滴彩色的血液射向冷妃,我说:“你先用我的血疗好伤再战!”但残雪一闪身形,那滴血便沾染在她的衣衫上,她说:“我誓在必得的宝座,我又岂会轻易失去这样一个杀她的机会,我连骨肉同胞都杀,我又岂会让你们活着!”
原来,有些名利虚位,它能够令人疯狂,疯狂得不惜一切代价。
我看着冷妃鲜血淋漓的身体,忽然无限悲怜她的孤立无援。我用尽最后的气力奋身跃起,在残雪的剑刺入冷妃的心脏前,用身体阻止了那柄剑。
绚丽七彩的血液从我的身体里喷射而出,染得残雪的白裙一片斑斓的痕迹,我看见君色从冰门外冲进来,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不要死,但是我只觉得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云彩,我悠悠地往下坠,坠落在冷妃的脚下,一切陷入黑暗。
绮丽诡异的梦,很多的模糊而清晰的脸,热烈灼人的红色的太阳,我想要靠近他,但是我离他很远,仿佛比一生还要远,我怎么都无法追上他的脚步;有云彩在我的身边栖息,彩色的,绚丽多姿的云彩,缠绕在我的身旁,一刻也不肯离开。
终于我觉得太阳离我很近,近得我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火热的阳光照射在我苍凉幽冷的身躯上,突然一只白色的娇小的狗冲出来,一口咬住了我的咽喉,我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我看见彩云哗啦啦地化成一片冰凉的雨滴,落到尘埃上,积成厚厚的霜雪,我在天狗的嘴里一点点地沦陷进无边的黑暗里。
“彩云追月,天狗食月……”我悠然地醒转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嘴里在喃喃在说着这样的句子,我睁开眼睛,看到君色的脸,他的脸上布满热泪的痕迹,像一条一条清澈的溪流,流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原来一切轮回早有定数,我们只是在继续前世未尽的幻缘。”我轻轻地对君色说。
“蓝裳,你在说什么?”君色的目光里,满是关切。
我微微地摇头,虚弱地笑,说:“宫主,请把我身体上的血液收集起来,去救活每一位在这场劫难里伤亡的生命,这便是我这一世的使命,我必将殒身而去,重修五百年后的轮回。”
“蓝裳……”我听见冷妃奄奄一息的声音从幽暗森冷的冰殿一角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她单薄的身体蜷缩在侧宫的角落,她说,“蓝裳,你要活着,因为你是君色唯一的心爱,你一定要活着。”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一片冰凉,我轻轻地推着君色,说:“宫主,你快去冷妃那儿,你去救活她,虽然她制造了这一场战争,但她亦是对你因爱生恨,从而心生魔念,其实这二十多年来,她是最痛苦无奈的一个。”
君色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着不可置信。是的,我也是到了生命濒危的最后时刻,我才想到,冷妃在心中深刻地眷恋着、念念不忘,因而心生怨恨二十年矢志报复的爱人,不是彩姬,而是君色。
她甚至为了救君色,杀了彩姬。
我请求君色将我扶至冷妃的身旁,我抚着她苍白冰凉却仍不失千娇百媚的脸孔,我说:“爱原没有错,错的是你用错了方式,我愿意用我的血液来救你,你可以活着守望君色的每一个日子。”
冷妃笑容凄凉,眼中的泪涟涟不止,她低语道:“蓝裳,你的血液只能救普通的弟子,救不了我和雪姬,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死得其所。自从在冰界救了君色,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二十年来,为了吸引君色的注意,为了让他每时每刻想到我,我用尽了残忍的手段,哪怕我只是让他深深地恨我,至少我没有让他忘记我。”
说完,冷妃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地抓握住君色的衣袖,她说:“我多么希望,我此生是一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如果,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女子,你会否,喜欢我?会否娶我?”
君色沉默着,一声不吭,我虚弱地点着头,说:“冷妃,我相信,如果你是一个女子,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美丽动人的女子,任何男子都不会愿意错失你,包括君色……即使现在,你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我的眼里,在君色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女人。”
冷妃微笑着死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那双婴儿般纯洁天真的眼睛,仍然痴痴地凝望着君色。为了一场无果的爱恋,冰冷失去了他的全部,包括最后的生命,爱有多深沉,就有多伤人。
而我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我觉得身体里的暖渐渐消失,我感到身陷冰窑一样的冷,我看见赤烟的怀里抱拥着死去的残雪,她的背上插着君色的长剑,七彩的剑穗绚丽异常;我看见苍白的冰面上流满我斑斓的血液,我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耳边一直有君色的低泣声:“蓝裳,我的蓝裳,你一直是一个善良天真的孩子,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你淡蓝忧郁的眼睛看向我的那一刻,你便是我心上最深最重的牵挂……我从不曾舍得用心去伤你,即使罚你饮一月的晨露,也是为了你日后功力的至纯至柔……我给过你一个空的锦囊,七彩的锦绸内镶纯蓝的薄纱,我想要告诉你,你一直在我的心里,你是我唯一的爱恋……”
而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后,谁活着,谁又死了,我只知道我离开了,一切便再也与我无关了,爱着的,或恨着的,都消失不见,我只看见蓝天离我很近,有一轮浅淡的冷月挂在寂寞的天幕。我飘向了我的来处,我的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