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楚离开的时候,一直回首望我,我站在原地没有移步,一任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在我的身上缠绕,最后,他说:“师妹,你要好好活着。”
我说:“会的。师兄,你也保重。”
黄楚走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他。
月挂柳梢头的凡土春夜,人声渐渐沉寂,除了青楼红灯照着一片艳舞笙歌。我徘徊在冷清的街道,束发裹巾,以纱覆面,不知该何去何从,腹中饥肠咕噜,脑中一片混沌,而我身无分文。
最后,我跃上一棵粗壮的柳树,盘坐在枝桠间,细软的枝条被风吹动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庞,像母亲的抚摸般的温柔细腻,我在这种温情的感受里,泪水滔滔而下。
我已久违了亲情的爱抚,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因为我从未见过他们,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长相与性格是更多的遗传于父亲,还是母亲。
夜空上有几颗寥落的星辰,像萤火一样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里如我一样的孤单凄惶。我止住泪,在月下的枝头翩翩起舞,身形曼转处,一片沙沙的柳叶声。
一切终将消失,无论灵魂还是身体,唯有最后的快乐,我要一点一滴地遗留下来,让月为证,我曾经存在过。
天色渐亮的时候,我饥饿难忍,想起童年在魔影宫喝过的那一个月的晨露,于是饮尽了柳叶上的全部露水,然后启程继续向前行去。虽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但是我要一直走下去。
我知道我的一切行动皆在冷妃与君色的掌控里,他们一个想要慢慢折磨死我,一个想要竭尽全力地保护我,但我已经全都不在乎了,以前支撑我努力地活下去的动力是我对赤烟的深沉浓烈的爱意,现在这份爱终于越来越淡漠了,我已经离赤烟越来越遥远,无论灵魂还是身体。
在闹市的街口,有凡土的男子与我搭讪,他想用他的折扇撩起我的面纱,我在指间运功,却最终放弃使用魔力。我不想罪孽深重,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活着的权力,即使他们有过错,也不足以付出生命的代价,自从错杀青火,我就开始特别珍惜别人的生命。
我微微昂首避开男子的扇柄,然后身形旋转闪忽,如灵蛇出洞,转瞬即飘出数丈之外,然后我回首,远远地盯着他的脸,冷冷地凝望片刻,尔后沉默着离开。
人群在的我的身后爆出一片喧囔,有人在惊呼:“是仙?是鬼?”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出自凡土红尘的孤儿,在魔界的十数年修魔岁月里,蜕离了凡人这一角色。
春花繁华似锦,触目姹紫嫣红,细雨柔风,点水轻舟,如若不是背负着深重的恩怨情仇,便这样的在凡土醉人的春色里举步流连,直至红颜暗老,青丝成雪,亦是值得的。
然而,我在这样的红尘春色里又看见了那个沦为乞丐的女子,她绫罗裹身,金钗玉镯,身上佩环叮当,抱着琵琶从我的身侧款款经过的时候,暗香袭人,与那日蹲守街角垢面污衣判若两人。
雨丝朦朦胧胧地细织着,在她的发丝上凝着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水滴,像谁的眼泪,干净而清澈地盘桓在她的发髻上,令她看上去风情万种,芳华绝代。
我紧步行至她的身旁,未待开口相问,已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拿了一件粉色锦绸披风从街侧奔行而来,口中直喊:“姑娘,阴雨前往,万莫要着凉了。”
那个曾经的乞丐在侧身接受那件披风的时候,看到了我,她有一瞬间的目不转睛,然后她冲我嫣然一笑,其容几可倾人城,她说:“天涯何处总相逢,遇过别过,竟又聚首在眼前。”
我平静地笑,然后问:“发生了很多的好事?你看上去似乎不错。”然后我就又看见她的笑容,像水一样的漫上她美丽的脸庞,但是,她的眼眸里,却有一丝忧伤,慢慢地溢出来。
“请随我来。”她说,然后又对那名丫鬟说:“容儿,你且先去通禀一声。”丫鬟应了一声,便急步奔行而去,我于是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随她前行。
“你去哪里?”我问。
“萧王府。”她头也不回地轻声作答。
“容儿是谁?”我又问,眼睛看着那个远去的丫鬟的背影。
“万红楼的小跟班。”她说。
“万红楼是什么地方?”我问着,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青楼。”她依旧在我的前方独自慢行,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果然是风尘之地,别后数月,她竟已在无奈红尘里堕落烟花青楼。
“你快乐么?”我问,问过了心里又有一丝后悔,觉得不应该出言问她这样的问题。
她回首看我,眼神清澈宁静,唇齿轻启间,莺语嘤嘤地说:“活着就应该快乐,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活着。每个人都有理由支撑自己活下去,我这样,你也这样。”
我驻目沉细思,默然不语,雨丝细细地斜织着,春景的朦胧妩媚,而她娇俏的身姿在细雨里如弱柳随风,翩然无助。
“你的出现,令我忽有心花怒放之愉悦,”她说,“愿意帮我做一件事么?除了你,大约也无人能够帮我。”
“说吧,你的事,我愿意帮。”我平静地说。她的事,我是一定要帮的,因为,她是我的恩人。
“愿不愿意,与我互换面容?”她站定,迟疑了片刻,看着我的眼睛,说。
“原因?”我努力镇定地问,虽然心里充满了震惊,但是我不想表露出来,因为那样会显得我愿意帮她的诚心不足。
“我想报仇,但是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我无法亲手将仇人绳之以法,虽然你能帮我达成心愿,但我想要用我的脸,来做我的事,所以,想让你换上我的面容,帮我来做这件事。”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虽然,我貌不足以倾城,姿不足以惑众,但,自己的容颜,总是热爱的,就这样漠漠地失去,从此的喜怒哀乐,堆积在的,始终是另一张容颜,我的心底里,多少有些忧伤。
“如果为难,便就算了,只当我这番话从未曾说出口。”说完,她又继续向前行去。
看着她曼妙玲珑的身影在细雨里飘然举步,一袭锦绸披风已被雨丝浸湿,不再粉如春桃,只如残花般的萎冷,我心中怜惜顿生,我走到她的身侧,问:“怎么换?什么时候?”
“我听说城东破庙里有一位老嬷,熟谙此道,待会容儿回转,我让她再去王府通禀,请求明日进见,然后我们即去城东破庙,明日去王府的人,便是你了。”
“你的仇人在萧王府?”我问。
“是。”她的回答很平静,语气里没有任何的起伏。
“如若我此番没有再来,你我没有重逢,那么你会如何进行今日去王府的计划?”我又问。
“我听说城东庙中有位老嬷深谙换容之术时,曾经想过要找到你,但我后来放弃了,我本想拼上一拼,自己去做这件事,但天意要成全我,让你适时地出现。”她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