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站在隆务镇的任何角度去眺望隆务寺,进入视域的首先是金顶红墙的夏日仓府邸。这座雄居高处,气势非凡的独特建筑,是隆务寺的核心。环绕着这个中心,隆务寺依次建成大经堂、小经堂、闻思学院、续部学院、时轮学院、护法殿、弥勒殿、文殊殿等30余座扎仓和大小殿堂,占地接近上千亩,寺僧多达500余人。在整个青海地区,这样的规模也屈指可数。作为藏传佛教寺院,隆务寺融入了很多汉族建筑元素,但它鲜明的藏式建筑风格看上去依然灿然夺目。很多年里,我在藏地的山水村庄间穿越时,最能诱惑我目光的正是色彩鲜亮的藏式建筑。藏传佛教寺院常常会在屋顶、斗拱、彩绘等吸纳汉族建筑的精髓,但在外装饰和内装饰上,均显现出了自身的特点。特别是独具匠心的色彩运用,更是透视出了这个民族对信仰、对自然、对人生的独特感悟。
位于隆务寺中央的大经堂,是隆务寺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建筑,由第二世夏日仓活佛创建于公元1732年。此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扩展到今天的规模。大经堂庄严肃穆,色彩和谐,屋顶采用汉式歇山式,有利于光线的进入。建筑的主体为白色,这是雪山和牛奶的颜色,象征着善良和美好,深受藏民族喜爱。厚重的外墙上配有镶了墨绿色边框的藏式梯形窗、流苏的窗罩和彩色檐饰,赭红色的边麻墙上,装饰了金色的铜镜,还有殿顶上金光闪烁的宝瓶、法轮双鹿、法幢等法器,廊房墙面绘着四大天王像,大红漆门与虎头门环,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强烈的装饰效果和宗教的神圣感。
走过很多藏传佛教寺院,边麻墙总是十分醒目,在隆务寺的大小经堂、扎仓和囊欠等建筑,边麻墙时时唤起我们对藏族寺院建筑的浓厚兴趣。边麻是青藏高原常见的一种野生灌木。筑建边麻墙的方法是将砍下的灌木枝扎成小捆,泡进赭红色的染液里给其上色,然后用铡刀剁齐,将根部朝向墙外的一端,中间用垂直的木棍将边麻固定在墙体中,最后将做好的外墙面用木槌拍齐。使毛毛糙糙的边麻墙看上去充满质感和力度。
我的目光尚未从大经堂外部的藏传佛教装饰符号中游离出来,又立刻笼罩在大经堂里扑朔迷离的光线中,宽敞的大殿四周不设窗户,只有经堂顶部的侧窗投入一点光亮。昏暗中我看见无数盏酥油灯轻轻摇曳,照亮了宗喀巴大师巨大的镀金像。高达12米的宗喀巴金身塑像,需要我们仰视才能看见他慈悲的目光。在遍布全国乃至世界一些地方的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寺院里,供奉的宗喀巴的塑像都是一样高大,所有的人都必须用同一种姿势才能与他的目光相遇。那塑像上的鎏金和镶嵌的无数颗名贵宝石光彩夺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让我们感受到来自他的光芒。藏族人对宗喀巴的尊敬,仅次于佛祖释迦牟尼。因此宗喀巴圆寂的日子,也成为佛教中的一个节日。在西藏,每年到了藏历十月二十五日晚上,信徒们都会将点燃的酥油灯放在自家的窗台上,这一天被称为“甘丹阿曲”,意思是“燃灯节”。
我去拉萨参观大昭寺时,没有赶上这个日子。据说这一天环绕大昭寺的八廓街上桑烟袅袅,整个街道都是转经的信众,从他们口中念诵出的六字真言汇合成了一种令人震撼的乐曲声,在大昭寺的四周回荡。那一天,大昭寺的金顶上摆满了酥油灯。晚上8点整,6000余盏酥油灯同时点燃,伴随庄严的法号,洪亮的锣声,僧人们开始高声念诵怀念高僧大德时才诵读的《米孜麻》经。此时,酥油灯的火苗将大昭寺映照的庄严通亮,寺外的庞大信众,静静驻足,双手合十默默缅怀宗喀巴大师。这样的场面足以令每一个人心生敬畏。
诵经大厅为藏式柱梁结构,百余根雕刻着金龙的红色巨柱排排林立,恍若进入了五彩缤纷的森林之间。从殿顶垂落到地面的五色幡幢和柱裙交相辉映,将大经堂装饰得富丽堂皇。除了供奉的释迦牟尼等10余座大小鎏金佛像外,周围的墙壁上,还挂有60多幅唐卡壁画,大多描述的是佛教故事。其中宗喀巴大师生平壁画,隆务祖师噶丹嘉措大师生平的壁画尤为珍贵。难怪有人说隆务寺里的雕梁画栋间处处显示着热贡艺术的惊人绝技。大经堂还在空间的大小、高低、明暗的设计方面都匠心独具,显示了藏族寺院建筑的艺术水准。据说大经堂里还藏有两幅高达30米的巨幅唐卡,用于隆务寺每年的晒佛法会。尽管我没有身临其境,但当巨幅的唐卡在绿草如茵的大地上,在灿烂的阳光下徐徐展开,方圆数十里的群众前来礼佛,想来那场面一定十分壮观。如果举行法会,大经堂可以趺坐1200名僧人诵经,我不知道那汇集合成的声响该是如何融化在大经堂稠密的空气里。
大经堂日复一日的宁静生活,曾一度中断在那个特殊年份里。壁画与佛像遭到严重损毁,只留下残破的外壳,在风中叹息。在经过漫长岁月的修复后,昔日的光彩才一点点回归到我们的目光里。
隆务寺的弥勒殿也是汉藏融合的典型建筑,屋顶为汉式三重檐歇山式,前廊下六根藏式朱红大柱格外醒目,大门两侧的墙面上镶有四大天王的巨幅唐卡,两厢东西墙上分别绘有阿尼玛卿和阿米夏琼山神像。跨过门槛,高达13米的鎏金弥勒佛像立刻扑面而来,弥勒殿里抬头仰望,在佛像安详的目光注视下,我慢慢地感受到了心静如水,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谦卑弱小。也许,这也正是宗教建筑的神秘之处,在将建筑自身和宗教意蕴合为一体的同时,也升华了信徒们对神佛的尊崇。
提起印经院,我相信每一位藏人都会想到德格这个名字。尽管它隐匿在四川甘孜一个道路并不通达的地方,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这个名字的敬意。据说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藏文化典籍,都收藏在德格印经院中,它有三十多万块雕版、六千多块画版,其中不乏珍本、孤本和绝本的雕版。德格印经院之所以盛名远扬,主要是它的印版、制墨、造纸均采用传统技术制作,其制作流程十分严格,复杂,考究。德格印经院只在特殊的时间段里印经,所以并不是每一个前往德格的人都能目睹到匠人们雕刻印版的场面。我没有去过德格,但我驻足在隆务寺的印经院时,却不断地想起德格。这是因为德格印经院在历史风云变幻中奇迹般地得以保存,也许正是偏远的地理位置成为德格的保护屏障。隆务寺也曾典藏有大量数百年间积存下来的典籍刻板,极其珍贵,却在“文革”中被全部付之一炬。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印经院是在1992年由第七世卡索活佛罗藏久美成列重建,也叫卡索如意法雨印经院。卡索活佛曾四处搜求残存的孤本、珍本、秘本,印经院里如今保存的两万余块经版,是僧侣们在20多年里一点点刻成的。这个藏传佛教文化的宝库,对文化传承功不可没,为此黄南州政府多次拨款,对隆务寺的藏经楼进行维修。
在隆务寺四周,还围拢着90余间僧舍,藏语称作“扎康”。僧舍的样式非常简单,是由土木结构的平顶小屋组合出的四合院,里面设有佛堂、起居室和厨房,外墙全部为统一的白色。这是按照格鲁派的规定,僧舍一律不许建楼房起脊,也不准彩画油漆,这样,素净的僧舍与金光闪烁的佛堂强烈反差,更加突出了主寺的华丽与威严。僧舍隔开的小巷曲径通幽,穿行其中,我突然会感到时间的停滞。
佛塔是寺院建筑无法缺失的一个重要零件,不同寺院的佛塔,只是在规模、数量和大小上有所差异,佛塔的位置明示了佛塔的作用。“八塔”是格鲁派寺院建筑的标志。为纪念佛祖释迦牟尼一生的八大功德,我们可以看到在隆务寺北面,矗立着八座佛塔,和著名的塔尔寺的“八塔”取自相同的名字与寓意。在整个热贡地区,人口密集的乡镇或村庄,与寺院相依的各种佛塔随处可见,它们色彩绚丽,造型别致,在藏区享有盛名。距离隆务寺不远的郭麻日寺,我见到了有着安多藏区第一佛塔美誉的时轮金刚塔。听说这座塔高33米,塔基周长33米,塔心藏有十世班禅大师袈裟和生活用具的巨型藏式佛塔花费了5年才得以建成。此刻,佛塔伴随着夕阳的西下,幻化成一个巨大的剪影,远远望去,恍若一个沉默不语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