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深处的极致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想把自己的内心交给自己,心里有了委屈不便对别人说,最好的方式就是对自己说,说的形式有多种多样,林林种种,千奇百怪,却木本同源,落叶归根,如影相随。
我有一位朋友,他的妈妈一辈子生活不如意,她就每天傍晚倚着门框,引吭高歌,她唱歌的时候精神饱满,劲头实足,快慰发挥,任你怎么看,也判断不出她此刻心底的不尽的忧伤。
唱歌的时候她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部唱了出来,咽喉吐出的歌声虽不是委屈的原来的模样,可是通过她的改头换面也还是有所蜕变与脱胎换骨,我理解了这位妈妈,她是痛苦的源泉,支流在奔放时改变了汹涌与激荡,改变了渠道与形状,但是委屈却通过这样的变异与她的内心世界擦肩而过并且逃之夭夭了。
我还有一位同学,他有一个嗜好就是愿意到水库里面泡澡,他的家面临一片望不到边的水域,水域是洗涤他灵魂的最好的去处,他常常在秋季冰冷的季节跳入水中,然后他躺在水面上仰望蓝天,一躺就是几个小时,我坐在水域的边上,思想着他的思想,感受着他的感受,痛苦着他的痛苦,心灵随着他起伏的身影而浮想联翩。
我懂得他的孤独,也明白他心里的委屈,他释放委屈的同时,把自己与世界相连了,由此他的心灵会逐步博大起来,浩繁起来,坚强起来,坦荡无垠起来,水域帮了他的大忙。
我写小说的起源也是来自一种内心的委屈,一种生命之中不该承受也承受不起的委屈,我总想把这种委屈对一个可亲可近可信赖的人说,一个可以对我忠诚到底的人说,我张着眼睛四望,急切切,却总是怅怅然徙手而归,最终我明白了,这个世界还没有这样一个十分完美的人先于我出生。
没有了交流、匹配与磋商,我万般无奈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自己对着自己说,把自己的另一半当作了那个遥远的希望与寄托,也是因为我的歌喉不好,不能倚着门框去高歌,也是因为我的泳姿不好,不能让水域与我常相伴,我只能以这种一厢情愿的形式垄断我自己的内心,让我的生命扮演两个角色。
于是在一个夏季的午后,我买了一斤红黄相间的沙果,坐在一片高耸云天的白桦林里开始了我的工作,那天林子里静极了,小鸟都不来吵我,于是我的灵魂悄悄地走入我的内心,把我的文字像拾珍珠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入手中,又安详地交给了这个世界。
也就是在那一个时刻,我知道我找到知心的恋人了,也就是那一个时刻,世界以它优美的一面与我的生命对接了,我的委屈可以通过小说的形式向这个世界倾吐与宣战了。
说到底人的心里是不能有“结”的,它注定你生命的走向,成功与光明,色彩与感憾。我可谓是个磊落之人,但是大千世界不会只为我磊落,而提供给我一片适应我栖息的土地,它总是先让我茫然,再强迫我适应,适应中裹挟着数不尽的疼痛,抚摸和忍受这种难忍的痛楚时,我感受到莫名的蹂躏与无边的苦痛,之后是不可名状的苦涩的挣扎与承受。
大约是无法权衡这些的时候,我找到了我最好的伙伴那就是小说,小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与最深情的恋人,最好的倾听者和述说者,最好的导游者和梦幻者,我通过它发泄我情感中的喜怒哀乐,通过它总结我的过去与发现我的未来,通过它抚平我往日的创伤与隐隐的失意,通过它寻找和坚定我的不归之路。
人类所有的情感大致和个体都分不开,我是这世界一分子,世界给我许多庇护与关照相融与相通,我蓦然发现,我就是这个世界,世界和我紧紧相连。这个发现又让我的灵魂上升到一个关怀人类的角度,对自我与人类深层情感的探索,就在一个不知名的早晨合二而一了,一个和世界有关的宏伟计划使我进行了一次全身心的洗涤与净化,这样庞大的主题常让我产生崇敬的心理并且爱不释手,随之而来是接纳着它前所未有的广袤与伟大。
总之,我把我自己的一生许给了我的小说,不管它相貌俊朗还是相貌丑陋,一纸契约买断了我叩首苍生的生命,注定我一辈子痴情不改囚首垢面,那就任日升月恒,水动山摇,冷雨轻烟,我都愿意尽我的能力和它一起苦度终生,守正不挠,草木落黄。
我力图把我最好的语言像美丽的沙巾一样围在它的脖颈上,把我最好的想法构思成它高大挺拔的骨架,把我最好的衣裳亲手穿在它允称的身体上,把我最深刻的思想融入在它的骨髓里,云想衣裳花想容,我知道它需要什么,它也知道我的想法,我们相依相伴走到了今天,也直到以后心心相印的余生。
小说——我的精神家园的使者,我内心世界的守门人,我可以信赖和寄托一生的最尽善尽美的形式,它是我精神的统治者,我的头上的一方无雨的蓝天,我热爱着它,月色中我们约会频频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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