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都不愿意在阳光花园呆下去的肖长,这一回一天一天不离开阳光别墅了。她龟缩在床上发着低烧,胸前起了好多红点子,浑身上下好像时刻要散架子,她试着把从哨所那里拿来的摇头丸按最大剂量吃上两粒,她以为能好,结果是吃上后进一步发烧,最热时她极度难耐,把自己泡在了凉水的浴缸中。
肖长有病这几日正是十二月一日,世界艾滋病日,中央及各省电视台发疯似的播放有关艾滋病的人物专访和知识,肖长每逢看到心里都莫大的恐慌,她越恐慌就越难耐,越难耐就越恐慌,后来没办法她就给万里震撼打了电话,她说:我病了,可能是艾滋病,你说怎么办呀?她说的和真的一样。
万里震撼当时正和一个港商洽谈业务,他背着肖长在省城开了一个医药公司,可能的话他想把万里飘飘派到那里去当他公司的总监,现在正是前期工作的草创时期,所以听了肖长的话,他就和她开玩笑,他说:得那种病啊,那好啊,我们就不用这么累了,拿着我们的积蓄去欧洲旅游就行了。
肖长说:你还开玩笑,我从来没这样过,说不定真是那种病呢。
万里震撼这才说:是不是要等医生诊断再说,这样,你现在速去医院,做一下检查,看是阴性阳性,结果出来给我打电话。
肖长已经连续发烧一个多星期了,一个星期以来她几乎没太进食,现在一听说做化验就更不能进食了。她按着万里震撼的说法去了医院,她先去了内科,后又从内科转到皮肤性病科,在性病科做检查的时候,内科的医生也过来了,最后他们一起会诊决定给她做一下HIV检查,化验结果要下午一点钟出来。
实际不用结果出来,医生就已经知道她得的什么病了,只是为了慎重起见,他们都不便说破。
即便是这样,肖长还是感觉出来了。
肖长取完血样之后,她没有心思再回家了,医院采血的时间截止到早九点,采到她那里是最后一个。也就是说,从九点到下午一点肖长一直要等在医院里,不然她去干什么呢?什么对她来说都失去了兴趣,即使是贵夫人皮草也不能吸引她忙乱恐慌的心。
肖长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六神无主,她忽然间发觉医院里来回穿梭的医护人员多了起来,她们无缘无故地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这里,她怀疑他们的蜂拥而至是有备而来,因为毕竟在色拉的城市还没有哪个患者像她这么毫无顾忌前来医院化验,而她不顾忌的原因也完全是因为她不属于色拉这个城市,她做完化验就可以走,结果是否不堪设想她都可以把它甩在身后。
但是此时此刻肖长的想法像一幢破败的大厦几欲坍塌,她忽而明白,人就怕设身处地,人一旦被置入一种情境,原来的想法都苍白得等于零,敏感的肖长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决定找一件事情去做,找一件可以让自己在近几个小时内活下去的事情去做。
起身时她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她想到了哨所,她想哨所可能是此时此刻最能给自己安慰的人。
多少年来,肖长的至交很少,她一直没有交下什么朋友,她的那些女伴,充其量只是玩伴,她们从东西南北来,又到东西南北去,像天上的鸟儿永远行踪不定。她们在这个城市做完,在另一个城市见面,她们完全可以不认识,她们即使认出来了,心照不宣之余谁也不愿打破已定的局面。
惟有哨所除外,哨所是大学毕业,有一定的文化层次,哨所曾在一个夏季领肖长到她的家里去过,她们家十分气派,有一座小洋楼,父母旅居在国外,家里雇用的保姆只负责收拾屋子和看房子,一个月的工资还相当可观。肖长曾问哨所:这么富有你还出来做干什么?
哨所那会儿正叼着烟,吹了下烟灰她说:闷得慌。
肖长就不再问了,那一次肖长和哨所在她们家的海边别墅一共呆了五天,这五天取消了肖长对哨所的所有芥蒂。
肖长坐车来到地久时,地久正有一家结婚的宾客占着宽大的礼堂,这让肖长的到来很不显眼。每次她来时门童和礼仪小姐都老早地迎出来,知道她是大户,所有的礼遇都是最高档次的。而今天没有,今天他们的服务对象改变了,他们的服务项目成了洗碟子端盘子。
肖长只好给哨所挂手机,可是哨所的手机这会儿关机,肖长就明白她这会儿肯定在做。哨所在有营生的时候不喜欢开手机,她说那样她不能沉浸其中。上一次那是她的间歇,而那会儿的间歇有故意逃避的意思,她盼着有人给她挂手机,她好有机会出来一下透透空气。
肖长找不到她就到四楼,四楼是顶楼,顶楼一般都是有内容的楼层,她想到哨所那天领她去的那间房找一找,她希望哨所还在那个地方。
她走上四楼,四楼的服务台的服务员立即拦住了她,她说明她想找哨所,情急之下她还说了,她曾在这做过,她的话立即提醒了服务员,她认出了她,就告诉她,哨所已经走了,那天送走她以后,她连夜就走了,肖长问她:知道她去了哪里?
服务员说: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回来了,肖长问:何以见得?
服务员回答:她每次走都把自己的东西留下一部分,这一次什么也没留,她把什么都带走了。
肖长下楼的时候,前堂的婚礼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锣鼓乐声,它震荡肖长的耳膜和心脏,也震醒了肖长长眠困窘的意识,她冷丁想起,哨所的离去会不会和自己有关,不然她不会把一次重要的离别进行得这么草率和匆忙,她应该告诉自己一声,这是没有任何考究的,凭她们的友情,凭她们的孤独,凭她们的心心相印。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不是为哨所,而是为自己,她感到她和哨所已经同归于尽。
一点钟的时候她取回了自己的化验单,化验的结果证实了她的判断正确,医生们给了她最大的同情与安慰,并鼓励她治疗,她一一回绝了他们。她告诉医生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事刻不容缓,是她今生今世必须要弄懂的,弄懂了它肖长的这一生才活得真切才清晰。
她清晰了,就清醒了,她清醒了,就清明了,她清明了,就消失了,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一成不变的。
肖长踏上了寻找哨所的不归路,她要寻找她,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就在她准备好行装打算去哨所家里时,哨所来电话了,哨所说她在另一个城市,让她如果有可能就去把她的家烧了,说这样好能减轻她的罪过。
肖长哭了,哭得绵绵长长,她说:那有什么用呢?即使烧了你的家,也救不了我的命,我只想问你,你明明知道他有病,为什么要他把病传染给我?
哨所哭了有一阵子,像倾倒大海一样地哭,最后她说:我爱你,太爱了,我不想自己走,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
之后她挂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