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化快得让人跟不上形式,昨天还盛夏天,今天就是金秋季节。昨晚的一阵冰雹硬是把窗外的草地给砸了个狼狈不堪,站在玻璃房里望着外边,心里就徒生了莫名的感慨。
我想我是想家了。家在哪里,哪是我的家。我无从作答。记得小时候,在我们那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研究所里,孩子们之间经常会互相问,“你老家在哪。”
我每次的回答是:
“我老家是四川的。”
“可你不会讲四川话呀?”小伙伴总是很奇怪地问我。
“我在天津出生,我妈妈是天津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父母当年奉献了青春的地方是在川北的大山里,俗称的按“三点一线”分布的一个研究所,我也是所说的“三线子弟”。我们上的是子弟学校,通用的语言是普通话,而且是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因为研究所的前身是在东北。研究所坐落在深山山里,交通不便,因此从所里到县城,在当时开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我们的父母们,一群文弱的知识分子带着年轻的心不远千里来到大山里,一筐土、一担沙地硬是在平地上盖起了一栋栋厂房、宿舍楼,然后就一头扎进了工作。因为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所以我们基本上都有被送回老家的经历。等再回到子弟学校读书,大家的普通话都带着地方口音,听口音就知道在哪生活过。我们的生活不富裕,但我们的童年却充满着乐趣。我们会上山摘樱桃,会在玉米地里玩捉迷藏,直到其中的某个踩在蛇身上,一声大叫后大家没命地奔跑;我们会偷家里自己做的香肠,拿到山上去烤;我们也会在夏天到河里去游泳,我们爱吃百家饭,总觉得邻居阿姨的饭就是比妈妈做的香。每年一度的春游是我们最激动的日子,尽管只是到附近的佛爷洞,那也足以让我们兴奋一个星期。
大山里的风景是美丽的,研究所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从记事起,我们就知道我们跟其他孩子的不同是因为我们的父母和他们从事的工作。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在心里深深扎下了根,以至于长大成人后,偶遇上同样背景的人,只要说出各自所里的代号,大家都会会心地一笑,知道我们是同路人。在我们心目中,“三线子弟”这称谓是我们的骄傲。
伴着山花烂漫,闻着油菜花香,我们渐渐长大。小伙伴们也相继离开,跟随父母回到了父母的故乡或到了其他城市。我,也是在一个温柔的夏季,看着母亲买木板,将家具装箱托运,然后知道,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父母要去的地方,不是他们的故乡,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广东。怀揣着一丝莫名的伤感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我跟随父母到了这个据说50年代就是全国卫生城市的地方。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我,怯怯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城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三线,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会到那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孤独的,想回到大山,因为我来自那里。这里的人们也问,你从哪里来。我还是说:
“四川。”
可这里的人不会问我会不会四川话,他们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学会白话。
十几年的光阴,当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讲一口当地话,感觉这里是家了的时候。命运又将我送到了另一个更加遥远,更加陌生的地方。
又是十几年的光阴,忙碌的日子让我没有时间去伤感,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数着天上的星星,在找,那一颗属于我的星星。
前几天,童年时的伙伴来瑞士开会,在我这小住几日。两个人在一起,翻开我前年回四川,回研究所时照的照片。物是人非,曾经热闹的子弟中学如今已杂草横生,没有了学生,当年引以为豪的教学楼也摇摇欲坠。家属区已经搬到了附近的城里,这里只剩办公楼了。照片牵带出我们对童年时光的怀念。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在记忆中变淡,唯独在川北大山里的童年时光却没有忘却。我们回忆共同认识的人,回忆我们小时候的调皮,然后哈哈大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在大笑中滚落。那一刻我们知道,无论时间再长,无论我们身处何方,有一点从未改变,她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我们的身上,她永不会褪色,她就是那个隐藏在川北大山中的,我们度过了童年的研究所,我们的父母为之奉献了美好青春的地方。
冰雹渐渐转为雨点,淅淅沥沥地洒在玻璃窗外,然后连成线,慢慢滑落。眯上眼,恍若隔世,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身处何方,满眼的只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黄黄的油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