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和平乡的王副乡长和邱副乡长,他的同僚和部属没有一个不饶头的。
王副乡长肤色白净,印堂饱满,远看堪比潘安,近看沟壑成片,是难得一见的大麻子。
邱副乡长脸上虽然一马平川,顶上却不容乐观,几根毛发东倒西歪,褐色瘢痕横七竖八,是远近闻名的疤瘌头。
老实说,这样的尊容摊到谁身上都够呛的。但是既然摊上了,不正确面对又能咋的?毕竟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两位老兄又是搽粉上吊——死要面子的主,谁要是在他们面前带出个“麻”字“瘌”字和“疤”字,就如同挖了他家的祖坟。
和平乡位于里下河地区,这里的方言土语中,带“嘛”、“吧”和“啦”读音的词和短句特别多。为了避免犯上作乱,与之交往的人,语言中碰到这些禁忌的字眼,总是能换则换,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了,就打个手势省略掉,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两位副乡长的敏感神经,搞得大家都不快活。久而久之,这个乡的日常用语就悄悄起了变化。比如“麻袋”变成“品种袋”,“腊肠”变成“腌制肠”,“麻婆豆腐”变成“老婆婆豆腐”,“辣妹子酱菜”变成“火妹子酱菜”等等。就连口头禅“妈拉个巴子”,也不得不用“他奶奶的”代替。
口头语言,约定俗成,见怪不怪。可是用到正规场合和文字材料上,就有待商洽了。比如说乡派出所在扫黄打黑活动中,搜缴麻将十八付,赌资八十万。材料经王副乡长和邱副乡长过目后,“麻将”和“麻友”分别被改成“赌具”和“赌友”,“十八付”和“八十万”中的“八”因为与“疤”谐音,被改成“近二十”和“七十多”。材料上报公安局后,公安局长不乐意了,以为派出所工作不实不力,报个材料都含含糊糊的。挨了熊的派出所长虽然心里憋屈得慌,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一次,几个好友小聚。借着酒力,派出所长将胸中积郁了许久的苦水倒了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派出所长的情绪立刻像流行感冒般疯狂蔓延开来,其中尤以民政助理大周的反应最为强烈。大周原本同王、仇二位副乡长关系不错,问题出在一次酒宴上。那是大周儿子十岁生日宴会,大周为了活跃气氛,别出心裁地让儿子敬酒。谁知当儿子以茶代酒恭敬大家时,有人却提出不论谁来敬酒,一律动真碰硬,并抢过孩子的酒杯,换上满满一杯“五粮春”。孩子见状惊叫道麻,麻,我不喝!
真不像话,缺少教养!孩子的“麻”字刚出口,王副乡长的麻脸就红了起来。
哦,不对,是辣,辣!孩子还算聪明,连忙纠正道。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这下轮到仇副乡长发火了。民政助理知道不好,连忙将儿子训斥了一通,然后忙不迭的喝酒打招呼。可是尽管如此,两位乡长对大周的态度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热和了。
大家畅所欲言时,秘书老张一直默默地喝酒吃菜,待大家倾诉完毕才轻哼一声七,你们这点破事算个球!我老张受到的委屈,那才真他妈的三天三夜说不完。
不久,上面调来一位倪乡长。见面会上,倪乡长的身影刚闪出,参见的部属就暗暗叫起苦来,为啥,倪乡长腿脚不灵便!此前,王、邱二位副乡长的忌讳已搞的大家头疼不已,如今又添了个瘸乡长,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谁知,倪乡长一开口就语惊四座,本人姓倪,名启明,绰号倪瘸子,行伍出身,性格耿直,不拘小节。今后与各位共事,公开场合,大家给个面子,称我一声乡长,其余时间,瘸子丢子随便叫。俗话说,先入山门为师父。本人刚从部队转业,地方上的工作不熟悉,因此在座的都是我的老师,恳请大家不吝指教,倪瘸子这厢拜托了!说完站起身来,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倪乡长的就职发言如和煦春风,吹散了大家心中的阴云。之后,倪乡长果然信守承诺,工作兢兢业业尽心尽职,为人处事坦诚正直谦和大方。尤为难得的是他不仅不遮掩自己的短处,还常常把“瘸”字挂在嘴上,仿佛时刻提醒别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金贵稀缺。
在一次班子会上,倪乡长还拉着王副乡长和邱副乡长的手调侃道,我们三人合脾气,就连缺陷都生在明处,这可是老天爷的额外恩赐呢。俗话说瘌子聪明麻子俏,瘸子的心气比天高。如今我们强强联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我们可是和平乡的吉祥三宝呢!
倪乡长的话让人忍俊不禁,就连王、邱二位副乡长也跟着“嘿嘿”干笑。
后来大家得知,倪乡长的腿是在抗洪抢险战斗中负的伤,他的兜中,还揣着一份残疾军人证。
有一位瘸乡长在前面挡着,王、邱二位副乡长不再像过去那么讲究了,机关大院终于一改往日的沉闷和拘谨,变得活跃融洽起来。
一天晚上,通讯员到倪乡长住处送一份急件。月光下,倪乡长和着悠扬的音乐,展一个“白鹤亮翅”,动作舒缓如抽丝;摆一个“手挥琵琶”,出步轻柔似猫行。弓步划弧、合抱提膝、分手蹬脚……一套太极拳术,行云流水,刚柔相济,把个通讯员看得眼花缭乱,感叹不已。直至倪乡长旋臂分手,下落收势,通讯员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通讯员指着倪乡长的腿惊叫道倪乡长,您的腿?
倪乡长神秘一笑,我的腿早好利落啦,不过为了我那两位可爱的助手,它们还得委屈一阵子,小老兄,这可是个军事机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