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伯伯说,妈妈的葬礼是小村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葬礼。
村长是对着一个扛着炮筒样机器的记者和痛哭流涕的村民们诉说的。村长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痛心疾首的样子。
葬礼安排在村小学操场上。村子四面环山,放眼望去,白色的山,白色的树,白色的小溪,白色的村庄,唯有妈妈的遗体旁色彩鲜艳些:红色的梅花,绿色的松枝,白底黑字的挽联,素色服装的村民……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万丈光芒照亮你我,真情像梅花开遍,冷冷冰雪不能掩没,就在最冷枝头开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学校的大喇叭里不断播放着费玉清的《一剪梅》。有人问村长,为何不放哀乐。村长说,雪梅最爱这首歌,就用它送送雪梅吧。
我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不知道还有专为葬礼写的歌子。不过村长伯伯的话没错,无论是出诊途中,还是劳作之余,妈妈吟唱的《一剪梅》,总是随风传出很远很远。
曾有闺友取笑妈妈,是不是因为费玉清而爱上《一剪梅》。妈妈说,我是喜欢费玉清的歌声,不过我更喜欢梅的精神和品质。
参加葬礼的人真多啊,全村男女老少几乎“倾巢而出”!乡亲们争着为妈妈守灵,给妈妈烧纸钱,用我们这里最朴素的方式寄托自己的哀思。几位爷爷奶奶还亲切地喊着妈妈的小名,抚摸着妈妈没有血色的脸庞,反复诉说着对妈妈的思念。
奶奶是被大伙抬来的,匍匐在妈妈身旁,奶奶哭得昏天黑地。爸爸也从部队赶回来了。握着妈妈的手,爸爸的泪就没断过。还有那个生完孩子才三天的陈阿姨,得知妈妈是在给她接生后的归途中殉职的,不顾家人劝说,硬让家人把她背到妈妈灵前,亲手帮妈妈梳头、洗脸、化妆……
妈妈牺牲那天,我们这里正遭受百年不遇的雪灾。断水、断电、交通受阻、通讯不畅,使得本就偏僻的山村更加举步维艰。这样的天气人们一般是很少出门的,可妈妈是个医生啊,乡亲们生病怎能不出诊,邻居们有困难怎能不帮助。
那天的情况很有点像影视剧中常用的环境渲染一样,当王叔叔来请妈妈去接生时,一向通情达理的奶奶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也难怪,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下个不停,路上的积雪齐腰深,王叔叔家路途遥远,妈妈又是即将临盆的人,于是奶奶拉着妈妈的手说梅啊,我这眼皮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这可是不好的征兆呢,咱还是不出诊吧。妈妈说娘,我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怎能看着乡亲有难无动于衷啊。奶奶说梅啊,你也是快“坐月子”的人,你不心疼自己,也该心痛孩子吧!妈妈说娘,我离分娩还有好几天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奶奶说梅啊,风雪这么大,路又不好走,你还是别去吧。妈妈说娘,这条路我熟悉着呢,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您就放心吧。奶奶说梅啊,你今天都出了好几趟诊了,还没顾得上喘口气呢。妈妈说不关事的,我的身子我知道。说完妈妈不顾奶奶的絮叨,帮奶奶掖好被子,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风雪中。
来到王叔叔家,陈阿姨因为胎位不正已出现难产症状。妈妈为了陈阿姨母子的平安费了不少周折,直至婴儿响亮的啼哭划破沉静的雪夜,妈妈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望着妈妈疲惫苍白近乎虚脱的脸色,王叔叔千谢万恩。妈妈却说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照顾好她们母子,我该回去了。王叔叔一把拉住妈妈说这怎么行?你忙到现在还没吃口饭呢,再说夜已经很深了,明天再走吧。妈妈说不啦,顾伯伯的汤药还等着我去熬呢,钱奶奶的腰腿痛还等着我去看呢,我娘行动不便也离不开我呀。王叔叔见妈妈执意要走便提出护送一程,妈妈拦住王叔叔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产妇和孩子更需要你,你哪儿都不能去!
也许是妈妈太饿太累的缘故,也许是天气太冷太坏的缘故,也许是山路太长太难走的缘故,也许是妈妈的牵挂太多太重的缘故,独自夜行的妈妈终于支撑不住了。乡亲们找到妈妈时,梅树下的妈妈已成了一支晶莹的梅,一道悲壮的景。
妈妈的追悼会在呜咽的山风中开始了。参加追悼会的除了我们村的村民,还有邻村许许多多曾经得到妈妈救助过的人。追悼会上,村长伯伯声泪俱下地介绍着妈妈的事迹:十多年如一日为孤寡老人送医送药;自掏腰包送残疾孤儿去做整形手术;深夜护送危重病人到三十多里外的镇医院抢救;为了方便乡亲们看病,放弃进镇医院工作的机遇等等等等。
村长伯伯的话越发激起大家的思念之情,一时间学校操场上悲声不绝,泪雨纷飞,就连刚刚放晴的天空也突然飘起雪花。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费玉清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啊,我终于懂得,妈妈为何爱唱《一剪梅》,原来她是想像雪梅那样爱我所爱,无怨无悔。于是我和着旋律也唱了起来。只可惜我的歌声人们已听不到了,因为我就是妈妈未出生的孩子,我已随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