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风雪帽突然成为新宠,翩翩飞进寻常百姓家。几乎是一夜之间,女孩们的头上蓦地鲜亮起来。走出家门,满眼皆是风雪帽,流光溢彩,仪态万方,给萧瑟的季节增添了喜气和色彩。
看到同学们大多戴上了风雪帽,爱美的我自然很是向往。可是那时父亲已离开我们,家中断了生活来源不算,母亲还得为偿还父亲治病时拉下的债务犯愁,因此我只能在心中揣摸着戴上风雪帽的妩媚。
一日,母亲让我到二婶家还一件农具。二婶接过东西摸着我的脸说,哎呀呀怎不把帽子戴上?二婶的女儿小梅抢着说,妈,她没有风雪帽!二婶就叫起来,哟,你妈也真是的,现在哪个女孩没有风雪帽?我们小梅都有了一堆的帽子和围巾,还嚷着要买新的。这不,今天又缠着我买了三顶。说着二婶就从房中拿出帽子。那三顶帽子均是羊毛线织成,红的赛火、黄的似金、绿的如兰,摸在手里柔柔的、暖暖的。二婶看到我一脸的羡慕,就一边依次给我试戴帽子,一边啧啧赞道,喔哟哟,多好看!若是我的丫头,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二婶的话终于激活我心中的欲望。回到家,看着母亲忙碌的侧影和憔悴的脸庞,我心中有过一丝犹豫,但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幕,还是嗫嚅着开了口。
母亲听完我的请求说,等等吧,等妈手头宽裕了再买。见母亲如此说,我知道帽子的希望是难以实现了,就赌气地钻进自己的房间流起泪来。
不一会,我隐约听到父亲的呼唤。于是我立刻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门前的公路上。
父亲在县政府工作时,每到周末准会沿着这条路回家,我们早已养成周六傍晚到公路上迎候父亲的习惯。
走上公路,果然看见父亲矫健的身影。父亲不仅给我带来了文具和图书,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顶玫瑰红的风雪帽。我高兴坏了,拉着父亲的手又蹦又跳。我对父亲说,爸,您到哪儿去啦?我好想好想您啊。父亲说,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们看不到我,我可看到你们呀。我问,爸,您还来看我吗?爸说,会的会的。停了一会父亲又说,孩子,你妈不容易啊,这么一大家子扔给她一个人,她又当爸又当妈的,你应该理解她才对。
爸的话一下子牵出我许多辛酸的记忆,我似乎又看到母亲为了凑全我们的学习费用,深夜为服装厂加工衣裤的情景;看到母亲为了医好我的病,背着我四处求医问药的辛劳;看到母亲为保证我们有充足的学习时间,即使再劳累也很少让我们染指家务的良苦用心;看到母亲为渐次长大的我们能够穿上得体的衣服,不仅多年未添一根布纱,还把好一点的衣服翻改给我们……我的心就很疼很疼。我对爸爸说,爸,我错了,我知道今后怎么做了。父亲听了我的话非常高兴,伸出手抚摸起我的头发来。
摸着摸着,父亲温暖的大手突然变得粗糙了、瘦削了。我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原来抚摸着我的是瘦弱的母亲。随即母亲的话儿也在耳旁响起,孩子,妈知道你委屈,可是妈实在是没法子呀。眼下已到年根,家里一点年货都没买,明年你们的学费还没着落,妈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着说着,一串串泪珠落到我脸上……
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除了在父亲收殓时哭得昏天黑地外,以后再没见她流过泪。如今为了一点虚荣竟然让母亲如此伤心,我再也躺不住了,一把抱住母亲哭叫道,妈,您别哭啦,都是我不好,您骂我吧,打我吧,今后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这是母亲因我流的一次泪,这件事虽已过去很久很久,但每每想起,我仍然沉痛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