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达纳碾着厚厚的积雪,吃力地行进着,直至完全淹没在耀眼的白色中。婉茹依然秀竹般挺立在窗前,任由目光穿透玻璃,穿透风雪,追随丈夫远去的身影。
丈夫是临时决定提前返回的。当时,丈夫正挂着点滴。婉茹问,不是说好明天走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丈夫指指窗外说,你看这雪花,明天还能走吗?婉茹说,那就再等两天吧,情况特殊,民工们会理解的。丈夫说不行,人无信不立,天有日方明。大后天就是除夕啦,说好的事情岂能失信。可是你的身体……婉茹皱起了眉头。早好啦,小小感冒能耐我何!丈夫调皮地挥了挥拳头。可是小王的款子明天才到账呢,婉茹又想出了一个挽留的理由。等不及啦,有多少发多少吧。丈夫说着,并一把拔掉还未挂完的吊针。
婉茹知道,丈夫一直视诚信为生命。只要是答应的事情,不管多难都要兑现。此次,丈夫就是专为筹集工资回津的。丈夫说,民工们盼望工资眼睛都快望穿了,可是工程款却迟迟不能到账,看来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了。随后丈夫就展开了政治攻势,什么诚信啊、稳定啊、和谐啊等等说了一大通,终于说服婉茹乖乖地拿出购车的钱,女儿出国留学的钱,添置电器和衣物的钱。可是尽管如此,工资款还相差一大截,于是丈夫只得请朋友帮忙。几番努力,所需款项终于筹齐。只是因为天气突变,丈夫不等所有借款全部到位,就匆匆忙忙上了路。
打从汽车发动时起,婉茹的心就慌得厉害。心慌的婉茹就每隔一刻钟给丈夫一个电话,问问路况如何,说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丈夫告饶道,好老婆,你还让不让我开车?我在高速上呢,注意力不好分散的哦,我向你保证,到了目的地,立刻向你汇报!
丈夫的话让婉茹暗吃一惊,糟糕,我这不是在帮倒忙吗?哎,都是这鬼天气给闹的。婉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婉茹平时爱上网,爱看书。可是当她习惯性地翻开书时,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婉茹又打开电脑,想找个网友倾诉倾诉,可是手指却一点都不听使唤。纷乱的愁绪搅得婉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婉茹只好一会儿望望天气,一会儿看看时钟,一会儿为丈夫默默祈祷。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熹,才疲惫地合上眼睛。
妈妈,我回来啦!女儿的呼唤将刚进入梦乡的婉茹吓了一跳。婉茹知道读大学的女儿今天到家,只是因为牵挂丈夫才变得特别脆弱。
看到雪人般的女儿,婉茹顾不上亲热几句,就又担忧起来。婉茹看看天已大亮,估计丈夫已到达武汉,就拿起话机。婉茹想问问丈夫身体怎么样?路上堵不堵?早饭吃过没有?茹想说的话太多,可是话机里却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婉茹轻叹一声,这个魏丰,说句话能耽搁多长时间!
妈,有好吃的吗?我饿啦。哟,瞧我,怎么把女儿给冷落啦。婉茹歉疚地朝女儿笑笑,随即走进了厨房。
趁着女儿吃饭的功夫,婉茹又拨开了电话。可是不知为什么,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婉茹又将电话打到工地,找在那儿帮忙的表弟询问。表弟一接电话就叫道,姐夫怎么还不来呀,工人们都等着拿工资呢!婉茹一惊,脸色随即煞白。
女儿问明原由后劝道,妈妈,别着急,也许爸爸人机离身呢,也许爸爸没有顾上呢。婉茹没有理会女儿的劝说,仍发疯般地拨打着,直至手指麻木,才终于接通。婉茹对着话机吼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有多焦急吗?你也太过分了吧!对方等婉茹发泄完才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是医生,手机主人遭遇车祸,正在进行抢救。婉茹闻言身子就软了下来,幸好女儿一把扶住才没摔倒。
赶往出事地点的路上,婉茹把可能出现的情况设想了若干种,唯独没有想到丈夫会永远离去。因此当看到丈夫的遗体时,一下子昏死过去。醒来后,婉茹对哭泣的女儿说,你爸爸是为了按时兑付工人工资而遇难的,我们如果不帮他实现遗愿,他会走不安稳的。言罢婉茹不管别人劝说,执意找到丈夫已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桑达纳,取出装有巨款的黑皮包,然后同女儿一起赶往武汉。
来到丈夫承建的工程现场,得知噩耗的工友早已候在那儿。婉茹歉疚地告诉大家,因为匆忙启程,工资款没能备齐,差额部分,待处理完丧事后一并结清。另外,由于丈夫的突然离去,工资表一时无法找到,大家只能凭记忆领取工资了。工人们听罢连连推托,使不得使不得,大姐,逝者为大,你还是先忙魏总的丧事吧。婉茹说,魏丰把诚信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你们如果不领工资,他的血不就白流了吗?大家还是成全他吧,拜托了!
在婉茹的再三恳求下,工友们才抹着泪依次上前领取工资。待最后一名工人结算完毕,婉茹惊奇的发现,面前竟然还剩余三千多元。婉茹知道大家没有领足报酬,就逐个询问。工人们被问急了,才哽咽着说,大姐,别问了,那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婉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朝工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再次见到丈夫,已是除夕下午。婉茹和女儿一边精心清洗着丈夫脸上的血迹,一边轻声叙述着发放工资的过程。突然,五十三名工友齐刷刷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位工人说,魏总是个好人,我们想送他一程。婉茹闻言,泪水又一次滂沱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