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葵是龙湾村的一位接生婆。
龙湾村是斗龙港中的一个小岛。小岛四面环水,只有一艘渡船与外界连接。
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美名不怕水阻隔。大葵虽然身处四面环水的龙湾村,却一点不影响她声名鹊起。
大葵十七岁起师从母亲学习接生,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是件新鲜事儿。因为斗龙有个说法,童男子不当骟匠,女娃娃不学接生。初中毕业的大葵有着许多崇高理想,自然不屑于这遭人耻笑的行当。母亲就劝道,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咱们凭手艺吃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了,荒年上饿不煞手艺人。娘要不是有个接生的手艺,你们哪能这么滋润?
大葵娘一点没夸张,大葵爹死得早,家靠娘一人撑着。那时接生虽然没有钞票,却管顿饱饭,末了还有几只鸡蛋或是一捧米面相送。这些东西现今看来微不足道,但那个时候却金贵得很。正是这些粮食和鸡蛋,家人才安然度过三年饥荒,自己也如愿进校读书。想到这里,大葵点了头。从此,大葵就成了娘的影子和帮手,一个倾心教,一个潜心学,不出半年时间,就能独当一面。
不久,县里举办助产士培训班,推广新法接生。大葵因为年轻有为,被推举参加了学习。在学习班里,大葵接触到了许多新理念新技术,比如孕妇的营养、产后的护理,比如听胎心、判断胎儿位置等等。
学成归来,大葵如虎添翼,很快取代母亲的位置。有人开玩笑,大葵娘,您可是带出徒弟饿煞师傅呢!大葵娘笑笑说,当娘的没有不盼儿女出息的。
时间流水般匆匆过去,一晃大葵已到婚嫁年龄。大葵手艺好相貌俊,早在几年前就有人提亲。可是大葵好像还未开窍似的,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悄悄躲开。大葵的母亲初始还未在意,直至女儿过完二十四岁生日,还稳稳的待字闺中,这才着起急来。大葵就告诉母亲,娘,其实我早就有了对象,他就是民兵营长黄加良。
黄加良从小学起就与大葵同学,初中毕业后应征入伍,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还在读初中时,两人就偷偷定下终身。这些年来,两人海誓山盟书信不断,大葵娘虽早有察觉,然而女儿一天不挑明,心里一天不踏实。
从相识到相恋到结合,大葵和加良用了整整十六年时间。不可思议的是这段美好姻缘仅仅维持了三年,就走到了尽头。
那天,当加良吞吞吐吐地告诉大葵,自己耐不住寂寞与崔兰有了孽缘,并使崔兰已怀上自己的孩子时,大葵如同遭遇晴天劈雷。
大葵娘见女儿被人欺侮,气得浑身发抖。大葵的哥哥和弟弟更是怒发冲冠,发狠要找那对狗男女算账。大葵却说值得吗,即使他回心转意了,我也看他不起。
办完离婚手续不久,加良就悄悄找上门来,直骂自己有眼无珠,恳求大葵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从加良的叙述中大葵得知,崔兰早就仰慕加良,如今见他又当上了村干部,更是发誓非他不嫁。一次,崔兰瞅准大葵外出接生之际,设计将加良灌醉,并趁机做成那事。之后崔兰又谎称自己有了身孕,硬逼着加良与她结婚。婚后加良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崔兰设的局。
面对加良的苦苦哀求,大葵叹了口气说你走吧,好马不吃回头草,今后咱们除了同学和同乡外,不会再有其他了。
从此,大葵牢牢关上情感之门,把心儿全部扑在工作上。那段时间,大葵的接生技能突飞猛进,什么疑难都能对付。有几次,乡卫生院助产士遇到难题,还请来大葵帮忙解决。至于邻近县乡的民众慕名求助的,那更是举不胜举。
一日,大葵刚刚睡着,就被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竟是加良立在门外。原来崔兰逼婚后也自觉对不住大葵,每当遇到大葵总是悄悄避开。怀上孩子后原打算去卫生院生养,偏偏临盆的当儿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将唯一的通道——渡口死死封住,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求上门来。
听罢加良的请求,大葵的母亲拍着铺板连声说道报应啊报应!大葵的弟弟则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不让出诊。大葵说好弟弟,别闹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孩子没有错。言罢取出卫生箱,备好相关器械,然后随加良跨进茫茫雪夜中。
大葵和加良虽同住岛上,但两家相距四五里路,加上积雪没膝,行走艰难,当他们赶到时,崔兰已经奄奄一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血腥味。大葵迅速检查了产道,发现宫口已经全开了,胎儿因为胎位不正无法顺产。最要命的是产妇的宫缩已经乏力,鲜血不断涌出,如不采取剖腹手术,大人小孩都有生命危险。大葵虽然接生无数,却从未做过剖腹手术,面对险情,真有点手足无措了。
加良见状担忧地问怎么样?有办法吗?大葵一惊连忙说没事没事。大葵知道,此时求援已无可能,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自己如果稳不住阵脚,那结局真的很难说了。于是她在脑子中迅速将学过的有关知识温习一遍,然后平静地吩咐加良准备开水,自己则像个熟练的产科医生那样沉稳地拿起器具,消毒、剖腹、切开子宫、剥离婴儿、缝合伤口……待婴儿的天籁之音响起时,大葵的内衣已被汗水湿透,加良也早已抹开了眼泪。
出诊回来,弟弟还在生着闷气,责怪姐姐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该好了疮疤忘了疼。大葵正言道,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怎能因为私怨忘了行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