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3日，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被日军攻占。蒋介石从江西庐山飞抵武汉，建立华中三军总司令部。
这天晚上，蒋介石刚刚送走几个高级军官，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气冲冲地从华北赶到了武汉，直接来见他的拜把老弟蒋介石。蒋介石一见他这么晚风尘仆仆赶到武汉，惊异地问：“玉祥兄，你怎么这么晚赶回来啦？”
冯玉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左右扫了一眼，然后朝蒋介石冷冷一笑说：“你这大元帅就是不一样咧，你这跟在南京总统府没有两样嘛！”
蒋介石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忙亲自给冯玉祥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冯玉祥没有表示感谢，而是叹口气说：“我是到你大元帅面前出气的，不是来喝茶的，明白吗？”
面对冯玉祥洪钟般的声音，蒋介石了解他的性格，也知道他目前的心情，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说：“有话慢慢讲嘛，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我俩在争权夺利呢。”
“权？我有什么权？权都在你手里！”冯玉祥说，“你心里还没有数？”
蒋介石一听两眼盯住他：“这是什么意思嘛？”
“意思很清楚呢！”冯玉祥针锋相对，“请问，我的第六战区司令官是不是你大元帅任命的？”
“军委会一致同意的，有什么错吗？”蒋介石说。
“那么万福麟的部队归我指挥？”
“中央明令，他归你指挥！”
“可是他连军司令部在什么地方都对我保密，还叫兄弟部队封锁我的电报电话。这不是故意躲着我，拒绝我的命令，不服从我指挥又是什么？”
蒋介石阴沉着脸不语，右手在太阳穴上反复揉着，左手反在背后，目光显得阴森逼人，翻着白眼在屋子踱着方步。自从8月20日国民政府进入战争状态，就以大本营取代了军事委员会。大本营的最高统帅是海陆空三军的大元帅，这个头衔自然由蒋介石担任。他死死抓住军权不放，日夜担心别人乘机抢走军政大权，于是将全国三军驻扎地又分割成五个战区。华东地区以上海、苏南、浙江三个区为中心，定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由冯玉祥担任，他的心腹顾祝同担任副司令长官，战区内又将浦东划归张发奎指挥；上海近郊命令张治中固守，江防区命令陈诚全方位指挥。上海、苏南、浙江这三个区域的局势演变得极快，华北战况更是不尽如人意了。
9月21日，蒋介石调冯玉祥赴华北组建第六战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由蒋介石兼任，并督战上海。11月20日兵败上海，南京危在旦夕……
想着这些，听着冯玉祥的话，蒋介石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停止踱步，眼睛直视冯玉祥，语气沉重地说：“玉祥兄，我们跟日本人已经打了半年，你认为怎么样？”
“大元帅是要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你呢，还是说几句真心话使你心烦？”冯玉祥问，“你得把话挑明，我才能打开话匣子，不然的话，我也只好生生闷气！”
蒋介石冷笑加苦笑地扇动嘴唇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作为兄长应该进言嘛。”
冯玉祥知道蒋介石总是口是心非，说吧，他喜欢听过年的话，不说吧又关系到亡国的大事。而他又是大元帅，第三战区司令长官。
“应该这么看吧”，冯玉祥比较客观，语气缓和，但用词很尖锐，“六个月的血战，我们三军的问题都暴露得使人担心啦，特别是第三战区。”
“啊，有这么严重吗？”蒋介石故作惊异地问。
“我们跟日本人作战，武器是差了点，但只要大家同仇敌忾，英勇作战，再强大的敌人也能消灭。”冯玉祥愤怒地说，“问题是各部队不执行命令，各行其是，不服从统一指挥。这样的军队又有什么战斗力呢？”
“玉祥兄，你是不是夸大了我三军的问题？”蒋介石问，“上海战区打得应该还是可以向国民交代的吧？”
“我不这样看”，冯玉祥说，“上海会战时，官兵大部打得壮烈，打出了中国人志气。但是你11月9日下令部队从上海战区撤退，各部队如同决堤洪水竞相逃跑，你难道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吗？1934年到1936年的血汗不是白流了吗？”
冯玉祥挖到蒋介石祖坟上了，钢针扎进了蒋介石心头上。从1934年到1936年，国民政府为防御日本人进攻，保证南京的安全，花费巨款用四个师兵力，几万民工，另加两个工兵旅，在上海到南京之间，构筑了两道坚固的国防工事，并于1936年由蒋介石亲自指挥进行反击演习。这两条国防工事应该说是相当坚固的。上海前线撤下来的部队，完全依靠这些工事反击日军，然而，这些夺路而逃的官兵，混乱中刚一进入第一道防线，日军机械化部队就追上来了，还没找到反击的位置，日本空军一炸，这些部队又被日军像赶羊群般赶到第二道防线，简直是一片混乱，兵败如山倒地溃退……
“哎，不讲啦，不讲啦！”蒋介石回忆着，显示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望着冯玉祥说，“这次从上海大撤退，实际搞成了大溃败，我算丢尽了脸！”
“中下级军官，特别是士兵，他们是没有罪的！”冯玉祥忙说，“关键是我们的高级将领，战区指挥官失职！”
“谁失职，嗯？我这个大元帅没有上前线？上海血战，我与李宗仁、白崇禧乘列车到一线督战，遭日机几十架轰炸，险些连老命都丢啦！”蒋介石一下子猜出冯玉祥是指他失职、怕死，连忙解释，“我夫人到上海前线去慰劳将士，也遭敌机轰炸，汽车炸翻到路下，美龄肋骨折断几根，报纸都报道过的！”
“我的大元帅，我不是指你的，别多心了！”冯玉祥忙笑着说，但很快就收住笑容，“南京失守，我们的唐生智将军怎么样？他可是自告奋勇当守城司令官的。日本人攻破了外围防线，还下令撤退，守城官兵与市民争夺逃路，连城门都给堵住了，踩死的老百姓很多，很多淹死在江里，江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日军倾力攻城，城外部队不但不支援，反而退离得远远的。这些情况不是我高级指挥官的问题，又是什么？像唐生智这样的战区司令官，谁不服从命令就枪毙谁，那些当兵的，下级军官谁敢跑？”
冯玉祥把这些老账都翻了出来，让老蒋清醒清醒，刺激刺激他有些麻木的神经。
“这些王八蛋，就知道保存实力！”冯玉祥骂了一句。
“他妈的这些混蛋还在各自为政，保存实力，总有一天我要好好收拾他们！”蒋介石一拳击在桌子上。
“华北的万福麟就是这号王八蛋，你最好把他收拾掉！”冯玉祥火上浇油，趁热打铁，“他经常为了保存实力置战役全局于不顾。”
“其他将领呢，都这样吗？”蒋介石问，“你直说！”
“我直说，你肺都要气炸！”冯玉祥见蒋介石气呼呼的，又这样来了一句，“你要亲自看到了，非当场毙掉他们不可！”
“他……他们都说什么了？”蒋介石认为众将领在背后指责他丢了上海、失了南京，骂他无能，忙追问。
冯玉祥故作卖关子地冷冷笑起来：“不好说，不好说。”
“嘿，有什么不好讲的？”
“我讲得心烦，你听得不更恼火？”
“讲，我好知道这些饭桶的心肠！”
在蒋介石的追问下，冯玉祥喝了口茶，一板一眼地继续说：“我到华北后……”
那是冯玉祥将军赶到华北前线的一天晚上，他带着第六战区长官部的官员们在沧州一线阵地巡逻，月光下部队正在加固工事，几十门大炮正在构筑隐蔽工事。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鹿钟麟正在指挥炮兵部署炮位，一见冯玉祥走过来，忙扭头快步迎上来。冯玉祥问：“部队都退到沧州，情绪怎么样？”
“好像还可以。”鹿钟麟回答。
“工事呢？”冯玉祥问。
“所有坚固工事全部被我军控制，战略要地都有重武器与战斗力的部队扼守，看来沧州一线是没多大问题的。”
“我拟订了个作战计划，请立即到各军传达我的命令，告诉李文田（曾为张自忠将军的参谋长，张自忠在十里长山战死，他突出来跑到重庆，并没有受到蒋介石严处）、黄维纲、刘振三几个军、师长，完不成作战任务，军法处治！”
“是！”鹿钟麟副司令官离开冯将军，策马消失在月光下，他的左右卫队、作战参谋们相继跟进。
第二天上午，鹿钟麟副司令长官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鹿司令官挥了挥手说：“诸位弟兄讲的情况，跟我了解的差不多，我再重复一次，本人传达冯司令长官的命令，李文田将军、黄维纲将军、刘振三将军，你们分四路，由右翼包抄敌人的后路、中路，一定能取得很大的胜利，华北日军的狂妄劲儿也就打下去了！”
三个将军都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地图沉思。
战场上，日军在日夜行进，战车、战马、战炮、大批军队拥挤在一条又一条公路上。
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鹿钟麟策马扬鞭赶到冯玉祥将军面前时，又是一个月夜了。冯玉祥急上前将其迎下马，一边拍打着他军服上的尘埃，一边问：“前线情况怎么样？三位将军出击截住了敌退路，打断了敌人的腰吗？”
“我这一走就是三天，战局不是长官你想象的那么好呢。”鹿钟麟说，“下面根本不听你的命令！”
冯玉祥的脸色顿时变了：“他们怎么啦！”
“你命令他们四路出击，他们有一路敲打了几下日本人，其余三路都没有动呢。”
“李文田与黄维纲呢？”冯玉祥对老部下寄予希望。
“他俩更没法说啦，只带着队伍像耍猴一般，绕了五六里就回头溜出战场啦！”
“他……他们都昏了，不怕军法处治？”
“长官，他们才没昏，心里可明白呢”，鹿钟麟说，“李文田对我说，请鹿副司令官为我们想想，手头就这么点兵力了，日本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又有大批空军协同作战，地下战车如同蝗虫，我们不能白白送死！再说部队打光了，拼完了，我们还当什么军长，你们没有兵还当司令长官？总不能司令手中只有一个军长，军长手中只有一个师长装门面吗？”
……
冯玉祥将军一五一十地把鹿钟麟了解的李文田、黄维纲、刘振三的语言、态度、兵力情况向蒋介石作了报告，然后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我的大元帅阁下，这次本人北上，挂着军委会副委员长、战区司令长官的官衔，指挥不动自己多年栽培的老部下，从华北大败而归，多丢人哪！”
“将你从第三战区调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就是想到华北多为你的旧部，没想到这帮混账东西坐地为王，各称诸侯，竟连老长官的账都不买，坐失战机，使我华北三军溃败，除这三个杂种以外，还有谁？”
“你最信任的诸侯！”
“谁？”
“山东大王！”
“韩复榘？”
“这个混蛋胆大包天，他耍起釜底抽薪的阴谋！”
冯玉祥当时指挥不动李文田、黄维纲、刘振三，只好又找到国民党第一集团军代理军团司令官冯治安，冯治安避而不见。冯治安是冯玉祥的老部下，一个偶然机会他们在一个山沟相遇了，冯玉祥生气地问：“你怎么老是避着我，我是老虎吗？”
“司令官到泰山养病去了，我只是个代理，说话谁听呢？”冯治安故作为难地道，“嘿，宋司令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福体欠佳，我也不知道这里面五谷杂粮的吃着伤了哪根肠子。宋司令是长官你的老部下，比我更清楚。”
听冯治安代司令官这么一说，冯玉祥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冯玉祥奉命北上主政，第一集团军司令官宋哲元心里不悦，认为蒋介石不信任他，怀疑他的指挥能力，于是装病跑到泰山疗养，暗示冯治安保存实力将来好向蒋介石要价，冯治安坚决执行宋哲元的命令。冯玉祥无奈，只好电告蒋介石：
华北宋哲元所部各路部队无心作战，不服从指挥，战区全线动摇，请求山东部队支援！
蒋介石收到冯玉祥的电文，明白华北局势太坏，忙操起电话与山东主席韩复榘通话：“你马上调两个主力师交给冯司令长官指挥！”
“执行命令！”韩复榘在电话中坚决地回答。
韩复榘也是冯玉祥的老部下，接到蒋介石的命令他采用观望的态度。这时冯玉祥找到韩复榘：“华北局势已经恶化了，对山东也构成了威胁，你口头答应委员长给我两个师，拖到现在还迟迟不给，贻误战机是要杀头的！”
“冯司令长官，委员长会杀我的头？”韩复榘傲慢地反问，“华北丢了杀我的头？宋哲元怎么办？上海丢了杀谁没有？南京是首都也丢了，该杀谁？”
“你……你反啦！”冯玉祥恼怒地一拍桌子，“军委会命令你给我两个师，你必须给，别的事今后再议，现在不是议事的时候！”
“华北的险情到了什么程度？”韩复榘问。
“华北部队已经贻误战机，小鬼子正沿津浦路南犯，你再不出兵，华北就完了，你山东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两个师能打什么样的仗？摆在哪儿？”
“开到德州，支撑一下正垮下来的前沿阵地。”
“那不成”，韩复榘摇头晃脑，“敌人张开狮子大口，我两个师还垫不了他的肚子底，我的兵也是白银换来的，不能这样白白送死！”
“你这个王八蛋！”冯玉祥气急了破口大骂，“要亡国了，你还在保存实力，你是不是中国人？”
韩复榘任凭冯玉祥怎么骂，就是不肯出兵。
“滚，滚出去！”冯玉祥咆哮着。
韩复榘没有反抗，还是装着老实给冯玉祥挺立敬礼才离去。
目送韩复榘离开，冯玉祥痛心疾首地双手抱住头：“连老子都不认了，坐失良机。中国抗日不能指望这些王八羔子了！”
“给军委会发报，给委员长发报！”冯玉祥对副官命令。
蒋介石收到冯玉祥再次请求增援的电报，又一次电令韩复榘派两个师交冯将军指挥，韩复榘回电坚决执行命令，但就是按兵不动。冯玉祥将军只好命令各路部队退守德州一线。韩复榘一不做，二不休，他给各部队发布命令：
各路军司令长官，为保境安民，凡华北败退下来的军队，一律不准进入我山东境内，已进入者，应尽力说服他们离去，如不从，你们有权采取其他手段……
冯玉祥将军看到山东部队不让华北部队进入山东地盘，致使华北部队损失惨重，再次电告蒋介石，逼韩复榘收回命令，并出兵由他指挥。于是韩复榘只好服从蒋的命令，调两师交由冯玉祥指挥。
冯玉祥将军是华北的一员老将，对战略战术颇有研究，得到韩复榘的两个师后，当天就主持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反攻。他命令说：“我军要趁日军在德州立足未稳，而敌主力远在山西很难策应的机会，反攻德州，进击沧州，达到牵制敌西线主力之目的！”
到会的众将校坚决拥护冯玉祥将军的作战方案。冯玉祥趁热打铁，率曹福林所部从骇河开始反击，21日攻占德州、桑园等地，并马不停蹄地挥师北进，直指日军控制的沧州、马厂战略要地。正当第二十一师、八十一师血战追杀日军之时，韩复榘命令前线指挥官展书堂：“立即撤军，不能再推进了。限10小时内撤到禹县集结！”
韩复榘釜底抽薪，日军绝处逢生，回头分数路反击上来，冯将军由胜转败……
蒋介石听着冯玉祥将军的诉说，气愤至极。他脸色铁青，连骂了几句“娘西皮，娘西皮”。冯玉祥将军又道：“我冯玉祥个人算不了什么，谁反对都行，但这次我是中央派往第六战区的指挥官，是军委会委员长派去执行命令的战场司令官，我是执行委员长的命令，华北也好，山东也好，各路长官都应该明白我是代表谁，若都这样随便，不服从命令，今后跟日本人还怎么打？”
“华北，华北完了！”蒋介石说。他踱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问，“你看这个情况如何处置？”
“你是三军大元帅，架不住各路将帅，你也是空帅了。这件事你自己决断吧！”冯玉祥望着他说。
蒋介石铁青着脸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