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8月24日
我最亲爱的露西,我想你一定很想听我们从惠特比车站分别之后发生的一切。
亲爱的,我顺利地到了赫尔,然后乘船到汉堡,最后坐火车来到这里。我几乎想不起旅途中的任何事情,除了知道我是在去找乔纳森的路上,需要做一些护理的工作,所以最好尽量多睡点觉。我发现我爱的人,哦,如此消瘦苍白,看上去如此虚弱。那种坚定的眼神从他的双眸中消失了,我跟你提过的那种安静高贵的神情也难觅踪迹。他的身体垮了,丝毫不记得过去一段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至少,他想让我相信是这样,所以我永远不会问。
他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我担心如果他试图回忆的话,会让他可怜的大脑不堪重负。阿加莎修女-她是个好人,也是个天生的护士-告诉我乔纳森想让她告诉我它们是什么,但是她只是画了个十字,告诉我她永远都不会说。因为病人的胡言乱语是上帝的秘密,如果一个护士在履行职责的时候听到了,那么她也应该尊重上帝对自己的信任。
她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人,第二天,她看到我很困扰,就提起了我那可怜的爱人胡言乱语的话题,还加上一句:“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亲爱的。他没有做错什么,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你也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他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他的恐惧来源于非常可怕的东西,不是凡人能应付得来的。”
我相信这个可亲的人一定是认为我在猜疑我那可怜的爱人爱上其他女孩了。她认为我在怀疑乔纳森!不过,亲爱的,让我悄悄告诉你,当我知道不是其他女人带来这些麻烦时,感到了一阵喜悦。我现在坐在他的床边,他睡觉的时候能看到他的容颜。他要醒了!
他醒来之后问我要他的外套,他想从口袋里取东西。我问了阿加莎修女,她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拿过来了。我看到其中有他的笔记本,正想问他能不能让我看看,因为我知道也许能在其中找到一些线索。但是我猜他一定是从眼神中看出了我的想法,因为他说自己想安静一会儿,让我到窗边去。
然后他叫我过去,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威廉米娜,”听到这个称呼我知道他非常郑重其事,因为自从向我求婚之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叫过我,“你知道,亲爱的,我认为夫妻之间应该互相信任,两个人之间应该没有秘密,没有隐瞒。我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当我试图回想的时候,就觉得天旋地转,我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疯子做的梦。你知道我发过高烧,也许神经不正常了。秘密就在眼前,但是我不想知道。我想在这里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以我们的婚姻为起点。”亲爱的,我们之前已经决定等办完手续就立刻结婚,“威廉米娜,你是否愿意分担我的无知?笔记本在这儿,你拿去放着吧,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看,但是不要让我知道,除非有神圣的职责让我不得不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时刻。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理智还是疯狂,都记在这里了。”说完他筋疲力尽地往后一躺,我把笔记本放在他枕头下面,吻了他。我已经请阿加莎修女去向院长求情,把我们的婚礼安排在今天下午。现在正在等待她的答复……
她回来后告诉我,英国传教会已经派了一个牧师过来,我们再过一个小时,或者等乔纳森醒来之后就可以马上举行婚礼。
露西,举行婚礼的时刻到来了,然后又过去了。我感到非常神圣,但是非常非常高兴。一个小时以后,乔纳森刚刚睡醒,一切都已经就绪。他在床上坐起来,身后垫着枕头。他坚定有力地回答了“我愿意”,我却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心中百感交集,即使是这短短的三个字也让我一度哽咽。
那些亲爱的修女们是如此善良,上帝呀,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她们,也不能忘记那些已经落在我身上的重大而美好的责任。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结婚礼物。当牧师和修女们让我和我的丈夫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哦,露西,这是我第一次写下这个词:“丈夫”-我把笔记本从他的枕头下面拿出来,用白纸包好,从脖子上取下一小段淡蓝色的丝带,把它扎起来,用蜡油滴在打好的结上,然后用我的结婚戒指按在蜡封上,作为我的印信。我吻了一下包好的笔记本,拿给我的丈夫看,告诉他我会保管着,让这个本子成为我们终此一生都彼此信任的标志,除非为了他,或者为了某个重大的职责,我永远都不会打开。然后他拉起我的手-哦,露西,这是他第一次拉起他妻子的手-说这是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如果需要的话,他情愿把过去的一切再经历一遍来得到它。我可怜的爱人指的是过去的一部分,但是他现在还记不起时间,所以就算起初他不但搞混月份,而且搞混年份,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哦,亲爱的,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告诉他我是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他,除了我自己,我的生命,我的信任,还有我此生的爱与责任。然后,亲爱的,当他吻我,用虚弱的双手把我拉到怀里的时候,就像在我们之间许下庄重的誓言。
亲爱的露西,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一切吗?不仅仅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很美好,还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你都是我亲近的人。当你从教室出来准备走向生活的世界时,做你的朋友和向导是我的荣幸。我现在就想让你看看,从一个非常快乐的妻子的角度,我承担了哪些责任,这样你在自己的婚姻生活中也会像我一样幸福美满。亲爱的,取悦万能的上帝吧,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得到上帝的承诺,充满阳光,没有凛冽的寒风,不会遗忘责任,也不会互相猜疑。我无法祝福你没有痛苦,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真心希望你永远像我现在一样幸福。再见了,亲爱的,我应该马上把信寄出去,也许很快就会再给你写一封。我必须停笔了,乔纳森快醒了。我必须照顾我的丈夫!
永远爱你的米娜·哈克
露西·韦斯特拉致米娜·哈克的信
惠特比,8月30日
我最亲爱的米娜,送上大海一样满满的爱和千万个吻,希望你很快就能和你的丈夫回到自己的家。我希望你们能很快回家,到这儿来跟我们待在一起。这里强壮的空气很快就会让乔纳森康复。这里的空气让我好多了。我像老饕一样食欲旺盛,而且充满活力,睡眠很好。你得知我已经很少梦游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想我已经一周没有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了。亚瑟说我变胖了。顺便提一句,我忘了告诉你,亚瑟来了。我们一起散步、乘车、骑马、划船、打网球、钓鱼,我比以前更爱他了。他告诉我他更爱我了,但是我却有些怀疑,因为起初他跟我说过已经爱我到极致了。但是这都是废话。他来了,正在喊我,所以只能先写到这儿了。
露西
附言:妈妈也送上她的爱。她看上去好些了,可怜又亲爱的妈妈。
附言后的附言:我们将在9月28日结婚。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8月20日。伦菲尔德的病例变得更有意思了。到目前为止他都很安静,他的激情被下了停止咒。他在进行攻击之后的第一个礼拜都非常暴力。然后一天晚上,就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他安静下来,不停地自言自语:“现在我能等待了。现在我能等待了。”
看护来告诉我这个情况,我立刻下楼看他。他还在那个铺满垫子的房间里,穿着紧身衣,但是那种狂热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眼中也有了一些旧时恳求的神色。我几乎可以这样形容:卑下,温和。我对他现在的情况感到满意,命令把他放出来。看护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顺从地执行了我的命令。
奇怪的是,伦菲尔德面对看护们的怀疑表现得很幽默,因为他向我走来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话,同时偷看着看护:“他们觉得我会伤害你!幻想着我会伤害你!这些傻子!”
发现自己被别人另眼相看我觉得很欣慰,即使是在一个可怜的疯子眼中。但我还是没跟上他的思维。难道他认为我跟他有共同点,所以我们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或者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很大的好处,所以要保证我的健康?我以后一定要找出原因。今天晚上他不会再开口了。即使是给他一只小猫或者甚至是一只大猫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他只是说:“我对猫不感兴趣。我现在有更多的事情要考虑,而且我能等待。我能等待。”
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看护告诉我,直到黎明前他都很安静,然后开始心神不安,后来变得暴躁起来,直到最后彻底爆发出来,把他的体力消耗殆尽,陷入了一种昏厥状态。
他连续三个晚上都是如此,整个白天都很暴躁,然后从月出到日出这段时间又变得安静。我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看上去好像有某种影响力不断出现然后消失。想到一个好玩的主意!我们今天晚上应该玩一场聪明人对战疯子的游戏。以前他没有我们的帮助都成功逃跑过,今晚我们就帮他逃。我们应该给他提供一个机会,然后如果他真的逃跑的话,让看护们做好准备跟踪他。
8月23日。“期望的事情总会发生。”迪斯雷利对生活的理解多么透彻啊。我们的鸟儿发现笼子门开着的时候却没有飞走,所以我们的精心计划泡汤了。无论如何,我们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安静的魔咒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将来我们应该每天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解除对他的束缚。我已经给夜间看护下了命令,从他安静下来到日出之前,把他关在铺着软垫的病房里。这个可怜灵魂的身体将会享受这种放松,尽管他的精神感受不到。听呀!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有人来喊我,病人再一次逃跑了。
稍后。又是惊心动魄的一晚。伦菲尔德狡猾地等着看护进病房检查,然后猛地从他身边冲出去,跑到走廊上。我让看护去追。伦菲尔德又进了那栋废弃房子的院子,我们又在跟上次相同的地方发现了他,正在推那座古老的小教堂的门。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变得暴怒起来,如果当时不是看护们及时抓住了他,他也许会试图把我杀了。我们正抓着他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先是突然发力,然后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我本能地向周围看了看,但是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我盯着他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望向被月光照亮的天空。天空中只有一只大蝙蝠,拍打着翅膀安静而诡异地向西飞去。蝙蝠飞的时候通常都是盘旋,但是这只似乎是直着向前飞的,仿佛它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或者有自己的什么目的。
病人越来越平静,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不用捆我,我会乖乖地走的。”我们没再费事就回到了精神病院。我感觉他的平静背后藏着某种不祥的东西。我不应该忘记这个夜晚。
露西·韦斯特拉的日记
希林汉姆,8月24日。我必须效仿米娜,坚持把事情都记下来,这样我们见面的时候就有很多话可聊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希望她能再来陪伴我,因为我很不开心。昨晚我好像又做梦了,跟在惠特比的时候一样。也许是因为换了空气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又回到家里。这一切对我来说黑暗而可怕,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心里隐隐约约充满了恐惧,感觉非常虚弱,疲惫至极。亚瑟来吃午饭看到我的时候,看上去非常伤心;我也没有精神强颜欢笑。我在考虑今晚能不能睡在妈妈的房间。我应该想个借口试试。
8月25日。又是糟糕的一夜。妈妈没有答应我。她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无疑她是害怕让我担心。我试图保持清醒,开始还坚持了一会儿,但是当钟声敲响十二点的时候,把我从瞌睡中吵醒了,所以我一定是睡着了。窗子上有一种抓挠或者拍打的声音,但是我没有理会。因为我不记得其他事情,所以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做了更多的噩梦,真希望能记住它们。今天早上我虚弱得要命。我的脸极其苍白,喉咙也很疼。一定是我的肺出什么问题了,因为我好像总是喘不过气。亚瑟来的时候我应该试着开心点,不然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很痛苦的。
亚瑟致西沃德医生的信
阿尔比马尔旅馆,8月31日
亲爱的杰克,
我想请你帮个忙。露西病了,她没有生什么特殊的病,只是看上去很糟糕,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已经问过她有没有什么原因。我不敢问她母亲,因为以她母亲目前的身体状况,再让她为自己的女儿劳神将是致命的。韦斯特拉夫人已经告诉我,她的时间不长了,得的是心脏病。可怜的露西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确信有什么东西在折磨我亲爱的姑娘的心灵。一想到她我就几乎惊慌失措,看着她就等于给我增添痛苦。我告诉她我应该请你来看一下,尽管一开始她不同意-我知道为什么,老朋友-她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将是个痛苦的任务,老朋友,但这是为了露西,我必须毫不迟疑地请你来。请明天下午两点到希林汉姆来吃午餐,这样就不会引起韦斯特拉夫人的怀疑了。吃完午餐露西会找个机会跟你单独待在一起。我心中充满焦虑,想在你为她诊察过后马上单独问问情况。别失约!
亚瑟
亚瑟·霍姆伍德致西沃德的电报
9月1日
家里叫我回去探望父亲,他病情加重了。我现在正在写信。今晚写信到伦格告诉我详细情况。必要的话给我发电报。
西沃德医生致亚瑟·霍姆伍德的信
9月2日
我亲爱的老朋友,
关于韦斯特拉小姐的健康状况,我必须马上告诉你,在我看来她的身体本身没有任何紊乱或疾病。但同时,她的样子却非常令我不安。她跟我上次见到时简直判若两人。当然,最好先让你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机会按照我希望的那样给她做检查。我们特殊的友谊制造了一点小麻烦,即使是医学或者习俗都无法逾越。我最好详细告诉你一切,让你在某种程度上得出自己的结论。然后我再说说我做了哪些事情和我的建议。
我发现韦斯特拉小姐看上去兴致很好。她母亲也在场,不过只过了几秒钟我就断定她在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蒙骗她母亲,好让她别为自己担心。我认为她母亲也有些猜测。我断定她也在揣摩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如果她不知道的话。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每个人都竭力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我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饭桌上也弥漫着一些发自内心的快乐。吃完饭韦斯特拉夫人回去躺着了,露西留下来跟我在一起。我们去了她的房间,进房间之后她还是表现得很快乐,因为还有佣人们在进进出出。然而,门一关上,她就马上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长叹一口气重重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抬起来捂住了眼睛。我看到她已经卸下伪装,马上不失时机地观察她的反应以做诊断。
她非常轻柔地对我说:“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么讨厌谈论自己。”我提醒她,医生的信心是神圣的,还告诉她你非常为她担心。她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只用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你想跟亚瑟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在乎我自己,却很在乎他!”这样一来我就放轻松了。
我很容易就能看出她有些贫血,但是却看不出贫血通常有的症状。通过一个机会,我得以检测她的血液情况。一扇窗子有些难开,她在开窗子时被碎玻璃稍微划破了手。这是件小事,但是却给我提供了一个明显的机会,我得到了几滴血,带回去做了分析。
血液质量分析显示一切正常,我应该据此推断她健康状况良好。她身体的其他方面也让我非常满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但是一定是由某种原因造成的,我推断是精神方面的因素。
她抱怨有时候呼吸困难,嗜睡而且睡得很沉,还做噩梦,但是醒来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她说她小时候曾经梦游过,在惠特比的时候这个老毛病又犯了,有一次她晚上梦游一直走到了东崖,是默里小姐在那里找到她的。不过她肯定地告诉我最近这个毛病没有再犯。
我很疑惑,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尽了最大的努力。我已经给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师,阿姆斯特丹的范海辛教授写了信,他是世界上对疑难杂症最有研究的人。我请他到这里来一趟,因为之前你跟我说过,一切事情由你负责,所以我向他介绍了你以及你和韦斯特拉小姐的关系。亲爱的朋友,这样做是符合你的愿望的,因为我能为她尽点力已经感到非常骄傲和开心了。
范海辛和我有私交,所以我知道他会尽力的,所以无论他是基于什么立场而来,我们必须满足他的愿望。他看上去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那是因为他比别人懂得都多。他是一个哲学家,同时也是一个精神疗法专家,还是当今最杰出的科学家。我相信,他的思维开阔,这一点加上钢铁般的意志,冷静的性格,不可战胜的决心和自制力,宽容的美德,以及最善良也最真诚的心灵,这些使他具备了为人类从事这份神圣工作的条件-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因为他的视野像他满怀的同情心一样宽广。我告诉你这些事实,这样你就能知道我为什么对他这么有信心了。我已经请他立刻过来。我明天会再去看看韦斯特拉小姐。她约我在商店见面,这样就不会因为我隔这么短时间就再次拜访而让她母亲起疑心了。
你永远的,
约翰·西沃德
亚伯拉罕·范海辛致西沃德医生的信
9月2日
我的好朋友,我一收到你的信就马上决定过去。幸运的是我可以马上动身,而且又不会影响任何信任我的人;如果不够幸运的话,就对那些信任我的人太不公平了,因为当我的朋友召唤我去帮助他珍视的人时,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告诉你,朋友,你曾经毫不犹豫地用嘴把我刀伤上的坏疽毒素吸走,而我的另一位朋友却因为紧张溜走了;即使现在你的朋友需要我的帮助,也是你为他做得更多。你为了他而请我,这比他的大笔财富都宝贵。我很高兴能帮助他,他是你的朋友,我是为你而去的。请把我安排在比较近的地方,这样明天我们去看望那位年轻小姐的时间就不会太晚,因为我可能要当晚赶回来。但是如果需要的话,三天后我可以再去,必要的话可以多待几天。先写到这里,再见,我的朋友约翰。
范海辛
西沃德医生致汉·亚瑟·霍姆伍德的信
9月3日
我亲爱的亚瑟,范海辛来过又离开了。他和我一起去了希林汉姆,去了之后发现在露西的母亲已经在露西的巧妙安排下外出吃午餐了,所以我们是单独和她在一起的。
范海辛为她做了非常仔细的检查。他会把结果告诉我,然后我应该把他的建议转告你,因为我肯定不可能一直都在。我担心他可能觉得有些棘手,但是他说必须先想一想。当我把我们之间的友谊告诉他,以及你在这件事情上有多么信任我,他说:“你必须告诉他你的看法。如果你能猜出我的看法并且愿意的话,也告诉他。不,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不是玩笑,而是关系着生与死,也许更多。”我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的表情非常严肃。然后我们回到城里,他在动身回阿姆斯特丹之前喝了一杯茶。他不肯再向我透露更多了。你一定不要生我的气,亚瑟,因为他的沉默说明他的大脑在为了露西的健康全力运转。思考成熟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相信我。所以我告诉他我只会简单记录一下我们这次的拜访,就像为《每日电讯报》写一篇特别的描述性文章一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话,而是说伦敦的烟雾没有他以前在这里求学的时候严重了。如果他能做出来的话,明天我就能拿到病情报告了。不管能不能做出来,他都会给我写信的。
再说一下看望露西的情况。她比我第一次看到时兴致好多了,看起来也好些了。那种让你忧心的苍白的病容已经有些消退了,呼吸也很平稳。她对教授非常亲切(像她一贯的那样),并且试着让他感觉自在一些,尽管我能看出来这个可怜的姑娘这样做非常辛苦。
我相信范海辛也看出来了,因为作为老朋友,我捕捉到了他浓密的眉毛下面快速闪过的一个表情。然后他开始用无比亲切的口吻天南海北地聊天,闭口不提我们自己和露西的病。我能看出可怜的露西伪装出来的活力慢慢变成了真的。然后,他很自然地话锋一转,慢悠悠地把话题引到这次拜访上来,平和地说:“亲爱的年轻小姐,我感到非常荣幸,因为您如此讨人喜欢。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我没有发现,亲爱的,你已经非常可爱了。他们告诉我你情绪低落,并且脸色十分苍白。我要跟他们说:胡说八道!”他冲我打了个响指,然后继续说,“但是你和我应该向他们展示一下他们错得多么离谱。他怎么能-”说着他指了指我,用以前在课堂上点我名时相同的表情和手势。后来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他也都不失时机地这样做,“了解一位年轻小姐的全部呢?他要应付他那些疯子,重新带给他们欢乐,把他们带回爱他们的人身边。这需要付出很多,不过我们在给别人带来欢乐的同时也收获了很多。但是对年轻的小姐们!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女儿,而且年轻人很少对年轻人敞开心扉,而是跟像我这样的老人吐露心声,所以我了解他们的很多忧愁和忧愁背后的原因。所以,亲爱的,我们让他到花园里抽支烟吧,我们两个趁这个机会单独聊聊。”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出去闲逛了。过了一会儿,教授走到窗前叫我进去。他看上去有些沉重,但还是说:“我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我跟你看法一样,她曾经大量失血,不过是以前,不是现在。但是她目前的情况又绝对不是贫血。我已经让她把女仆叫来,可能会问一两个问题,这样我就不会有什么遗漏了。我已经料到女仆会说什么,不过那是有原因的。万事有果必有因。我必须回家好好想想。你一定要每天给我发电报,如果有事我还会来。这种病-只要身体不好都算病-引起了我的兴趣,这个可爱的年轻女孩也引起了我的兴趣。她很吸引我,就算只为了她,而不是为了你或者病,我也会来。”
正如我跟你说的,他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即使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所以现在,亚瑟,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应该保持密切的观察。相信你可怜的父亲正在好转。这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我亲爱的老朋友,置身于这样的境地,夹在两个对你来说至亲至爱的人中间。我明白你对父亲的责任心,这样做是对的。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捎话让你立刻来看露西,所以在收到我的消息之前不要过于担心。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4日。那个食肉的病人仍然让我们很感兴趣。他只在昨天爆发过一次,时间跟以往不同。他在中午发作,在那之前就开始变得不安。看护知道这些症状,立刻请求帮助。幸运的是,其他看护们及时跑到了,因为他在中午的袭击中变得如此狂暴,看护们用尽全力才制住了他。不过,五分钟之后,他变得安静多了,最终陷入了一种忧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看护告诉我他有时会突然尖叫,听起来非常吓人。我发现我一进病房就忙得不可开交,要忙着照顾被他吓到的其他病人。确实,我很能理解他们,因为尽管我的房间离病房有一段距离,连我都被影响到了。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的病人还坐在角落里沉思,脸上带着一种迟钝、阴郁、“离我远点”的表情,似乎带着某种暗示,而不是直接表现出来。这让我非常费解。
稍后。我的病人又发生了变化。五点钟我去看他,发现他看上去又像以前一样快乐而满足了。他在捉苍蝇,把它们吃下去,并且用指甲在门边划印子记录他的战果。看到我的时候,他走过来,为自己恶劣的言行道歉,然后用一种非常卑微谄媚的口吻请求我让他回到自己的病房,并且把他的笔记本还给他。我想满足他的要求对他比较好,所以让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房间的窗户开着。他把喝茶用的糖洒在窗台上,然后收获了非常多的苍蝇。他现在没有吃它们,只是像以前一样把它们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开始检查房间的角落寻找蜘蛛。我试图引导他说说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因为他脑子里的任何线索都将给我带来巨大的帮助,但是他懒得回应。有那么一两次他看上去非常悲伤,用一种缥缈的口吻说-似乎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自言自语:“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抛弃了我。现在我没有任何希望了,除非自己亲自做!”然后他突然坚决地转身面向我,说道,“医生,您对我非常好,会多给我一点糖,不是吗?我想这会对我非常有好处。”
“对苍蝇也很好吧?”我说。
“是的!苍蝇也喜欢吃糖,所以我才喜欢糖。”有些无知的人还以为疯子不会说服别人呢。我给他提供了双份的糖,我想这让他成了世界上最开心的人。我希望能彻底弄清他的想法。
午夜。他又一次发生了变化。我今天去看望了露西,她看起来好多了。就在我刚从她那里回来,站在自己的门口看日落时,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叫喊。因为他的房间和我的都在房子的一边,所以我比白天听得更加清楚。我正在欣赏伦敦日落绝妙的烟雾弥漫的美景,还有肮脏的云折射出的绚丽的光芒、墨黑的阴影以及不可思议的层次,他的叫声吓了我一跳,把我从陶醉中拉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冷冰冰的石头房子里,只有痛苦的呼吸和孤寂的心来承受这一切。我到他病房的时候太阳正好下山,从他的窗子能看到一轮红日在下沉。随着太阳下落,他的狂乱也变得越来越轻;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他从看护的手中滑了下去,像一堆没生命的东西瘫在了地板上。这太神奇了,疯子到底有什么高明的恢复力呀,因为短短几分钟之后他就非常安静地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四周。我示意看护们不要抓着他,因为我很想看看他会做什么。他径直走向窗子,把糖屑都扫了下去;然后他拿起苍蝇盒子,把它清空,然后扔到一边去了。随后他关上窗子,走过房间坐在床上。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惊讶,所以我问他:“你还会养苍蝇吗?”
“不,”他说,“我对那些垃圾感到厌倦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对象。我希望能捕捉到哪怕是一点他的思想,或者是他突然发狂的原因。停下来。还是可能会有一条线索,如果我们能找出他的狂躁在正午和日落达到顶点的原因的话。是否有可能太阳会周期性地产生邪恶的影响,影响某些东西,就像有时月亮也会带来影响一样?我们应该拭目以待。
西沃德发给范海辛的电报
9月4日。病人今日好转。
西沃德发给范海辛的电报
9月5日。病人大有起色。食欲佳,睡眠自然,精神良好,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西沃德发给范海辛的电报
9月6日。病情急转直下。立刻过来,一小时也不要耽搁。见到你之前我不会给霍姆伍德发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