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到达伯克利旅馆的时候,范海辛教授发现有封电报正在等着他。
“速乘火车赶来。乔纳森在惠特比。有重要消息。米娜·哈克。”
教授很高兴。“哦,了不起的米娜女士,”他说,“真是女性中的一颗明珠!她已经到了,我不能耽搁了。约翰,我的朋友,她得先到你的住处了。你必须去火车站接她。趁她还在途中,我发电报给她,让她做好准备。”
发完电报后,教授喝了一杯茶。然后他告诉了我关于乔纳森·哈克在国外时记的一本日记,并给了我一份打字机打的日记的副本,同时还有哈克夫人在惠特比写的日记。“拿上这些,”他说,“好好研究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很熟悉这些情况了,那我们就可以更好地进行侦查了。保管好它们,这里边的内容有很大的价值。尽管事到如今,你已经经历了一切,但仍然需要你全部的信念。”说到这,他把手严肃认真地放在文件包上,“这里面所说的,可能只是你、我和许多其他人末日来临的开始,或者听起来更像在世间不断行走的活死人的丧钟。我请求你把它们从头到尾读一遍吧,思维开阔一些,有什么想增加的就写在上面,所有细节都很重要。你现在已经用留声机记载了一本日记,收录的都是那些特别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是的!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一定得把它们再过一遍。”接下来他便准备出发,很快就驾车前往利物浦大街。我则朝着帕丁顿赶去,当我到达车站的时候,离列车进站还有约十五分钟。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涌向出站口,又逐渐散去之后,我开始感到有点不安,不会错过我的客人吧。这时一个长相甜美、穿着讲究的姑娘蹑步走近我,她快速地向我看了一眼之后说:“是西沃德医生吗?”
“您一定是哈克夫人!”我立刻回答道,于是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是从可怜而又亲爱的露西的描述中知道您的,但是……”她突然停住了,一块红晕迅速地在她脸上蔓延。
这红晕似乎也窜到了我的脸上,某种程度上让我们都放松了一下,因为这是个心照不宣的回答。我取了她的行李,包括一台打字机,我们直接从地下通道走到了芬彻奇大街。当然,在此之前,我已经发了一封电报给我的管家,让他立刻为哈克夫人准备一间客厅和卧室。
随后不久我们便回到了我的医院。她事先当然是知道的,这个地方是一个精神病院,但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能看得出她仍然无法压制住发抖。
她告诉我,她想尽快到我的书房来找我,因为她有很多话要说。所以我现在一边等她,一边在我的留声机日记上做记录。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机会翻看范海辛教授临走之前留给我的那些材料,虽然它们就摊在我的面前。我得让哈克夫人对一些东西感兴趣才行,这样我才有机会读材料。她可能还不知道时间有多宝贵,我们手上的任务有多重要。我必须小心翼翼不至于吓到她。哦,她来了!
米娜·哈克的日记
9月29日。我收拾停当,便下楼去西沃德医生的书房。在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一会儿,因为我好像听到他在和一个人说话。不过既然他之前已经敦促我要快一点儿,我还是敲了敲门,接着便听到了他的声音:“请进。”我走了进去。
结果却大吃一惊,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西沃德先生一个人在那里,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件东西,看它的样子,我立刻认出来那是一台留声机。我之前从未见过留声机,所以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希望我没让您等太久,”我说道,“我在门口的时候好像听到你在说话,所以认为有人和您在一起。”
“哦,”他面带微笑地回答,“我只是在记录我的日记而已。”
“您的日记?”我很奇怪地问他。
“是的,”他答道。“我用这个玩意儿保存它。”说着,他把手放在了留声机上。我对此感到非常兴奋紧张,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这个的节奏竟然比得上速记!我可以听听它说些什么吗?”
“当然了,”他爽快地答道,于是他站了起来,摆弄唱针,准备播放。这时他的动作却又忽然停止了,一种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事实上,”他开始显得有点狼狈,“我只是用它保存我的日记,而且它完全是-基本上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它可能是尴尬的,那个,我的意思是……”他停下来,我试图帮他摆脱这种窘迫的状况。
“您一直在照顾可怜的露西,直至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请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让我知道她的一切吧,我会非常感激您的。她对我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脸上露出一幅受了恐怖袭击似的表情,答道:“告诉你她的死?上帝啊,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问道,因为一种严重的、可怕的感觉正慢慢地靠近我。
他再次停顿了,我能看出来他正试图找到某种借口。终于,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看,我不知道该如何挑选出日记中那些特殊的部分来放给你。”
即使他想骗人,一个简单的细节也很容易让他露馅,只听他用一种毫无意识的简单的语调说道:“这是真的,我以我的荣誉发誓,以诚实的印第安人的名义保证!”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还带着孩子似的天真。
他做了个鬼脸,我除了微笑还能怎样呢?“我不能再继续撒谎了!”他说。“但是,你知道吗,虽然过去几个月我都在录日记,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万一我想查看日记某个部分的话,我该怎样找到那个特定的部分呢?”
这个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医生的日记,他一直在照顾露西,可能记录了一些事情,能增加我们对那个可怕的家伙的了解。于是我大胆地说:“那么,西沃德医生,您最好还是让我为您用打印机复制一份吧。”
他的脸立刻变得像死人一般的苍白,说道:“不!不!不!以主的名义,我绝对不能让您知道那个可怕的事实!”
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的直觉果然正确!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思考并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下意识地想寻找一些能支持我的东西或机会,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大摞打印纸上。他的视线牢牢地抓住我的,毫不迟疑地随着我的视线移动,当它们交织在那厚厚的包裹上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您根本不了解我,”我说。“当您阅读了这些文件-我亲手打印出来的我的日记和我丈夫的日记的时候,您就会更了解我一些了。在记录我内心每一个真实想法时,我从未动摇和迟疑过。但是,很显然,您还不了解我,而且我也没指望您这么快就相信我。”
他无疑是个高尚的人,在这点上露西是正确的,她没看错人。他站了起来,打开一个大的抽屉,里面摆放着很多覆盖着黑蜡的空心金属盘片,说道:“您说得很对。我是不信任您,因为我不了解您。但现在我了解了,我想说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应该认识您了。我知道露西和您谈起过我,她也和我说起过您。能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吗?拿上光盘去听吧。开始的半打都是关于我个人的一些情况,那些是不会吓到您的。这样您也会更了解我一些。届时晚餐将会准备好。在这期间我也会读其中的一些文件,会对一些事情有更好的了解。”
他亲自把留声机搬到了我的客厅里,并为我调试好了。我相信现在我将会知道一些快乐的事情了。因为它将告诉我关于一段真爱插曲的另外一面,而我早已知道了其中的一面了。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29日。我完全被乔纳森·哈克和他妻子精彩的日记吸引住了,还来不及思考,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当女仆过来宣布晚餐可以开始的时候,哈克夫人还没有下楼,于是我吩咐道:“她可能是累了,晚餐推迟一小时吧,”接着我又继续我的工作。当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刚刚读完哈克夫人的日记。她看起来甜美而漂亮,但却非常悲伤,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她这样真让我感动。上帝知道,最近我的泪腺已经被引发了,但还是一直克制着自己。现在这含着泪水的美丽眼睛的光芒,径直撞击着我的内心。所以我尽可能温柔地说:“我真的很害怕我让您感到苦恼了。”
“哦,不,我没有感到苦恼,”她答道。“但是相对于您的悲伤,我感受到更多的触动。那真是个不错的机器,但它又真实地那么残忍。它用那毫无感情的语调告诉着我您内心的悲伤,就像一个灵魂在对着全能的上帝哭泣。没有人想再听到他们说话!看,我想尽量变得有用。我已经用我的打字机复制了一份,再没有任何人会像我那样需要再听一次您的悲鸣了。”
“没有人需要知道,也不会知道,”我低声说。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悲伤地说:“啊,可是他们必须知道!”
“必须!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它是这个可怕故事的一部分,是可怜的露西死亡的一部分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的一部分。因为在我们面前的这场战争里,要想除掉这个可怕的怪物,我们必须了解所有的知识和掌握所有我们能得到的帮助。我认为您给我的那个光盘里所包含的东西,比您打算让我知道的东西要多。我知道在您的日记里有很多能解开这个黑暗谜团的线索。您会让我帮您的,不是吗?虽然您给我的日记只记到九月七日,但我已经可以看到那一点了,我已经猜到可怜的露西是为何困扰的,她可怕的宿命是怎样造成的。自从范海辛教授来同我们见过面之后,乔纳森和我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已经去惠特比找寻更多的信息了,明天会来这里帮助我们。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应该共同合作,完全信任彼此。这样我们肯定比如果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不明真相更加有力。”
她如此恳切地看着我,同时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和魄力,以至于我立刻便实现了她的愿望。“您会的,”我说,“做您喜欢做的事吧。如果我做错了,上帝会原谅我的!现在有一些可怕的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如果您已经对露西死这件事探索了很久,您是一定不会满足于至今仍不明真相。不仅如此,最后,最后的最后,可能会给您一丝对和平的希望。来吧,该用晚餐了。为了我们面前的事业,我们必须保持强壮。我们的任务残酷而可怕。吃过晚饭,您可以接着听剩下的部分,如果您有哪里不明白的,我会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米娜·哈克的日记
9月29日。晚饭过后,我随西沃德医生去了他的书房。我带了打字机,他把留声机从我房间搬了回来,给我找了把椅子,又把留声机摆放在我不用起身就能够得着的位置。考虑到我万一想暂停播放的情况,他还给我做了示范。之后他便很体贴地拿了另一把椅子,背对着我坐下开始阅读,这样一来我就更加轻松了。我把插簧金属片放在耳朵里,开始听录音。
当露西死亡的可怕事实和随之而来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昏倒。西沃德医生一看到我,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脸的震惊,他赶紧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瓶子,给我喝了点儿白兰地,几分钟后我才有点恢复。我的大脑不停地在旋转,众多恐怖的场景在我脑海里闪烁,唯一觉得欣慰的是可怜的露西终得安宁,如果不是这点安慰,我相信我绝对承受不了那些可怕的事实。这一切实在是太野蛮、太诡异、太神秘了,如果不是知道乔纳森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经历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现在这样,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只能做点其他什么事来克服我的困惑。于是,我盖上了打字机,对西沃德医生说:“让我把这些全部写下来吧。范海辛教授来的时候,我们必须准备好。我已经给乔纳森发了一封电报,让他从惠特比返回伦敦时到这里来。在这个问题上,时间意味着一切。我认为如果我们要把所有材料准备妥当,并按照时间顺序排好,那我们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您告诉我戈德尔明勋爵和莫里斯先生也会来的。希望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告诉他们这一切了。”
因此,他把留声机的速度调慢了,我从第十七张磁片的开头开始打字。同以往一样,我用了复写纸,这样一次就可以有三份副本。当我准备好开始打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西沃德先生曾去巡视他的病人。巡视结束后便又返回来,坐在我的旁边阅读,虽然我在工作,但并未感到孤单。他是多么善良体贴的人啊。尽管世界上有怪物,但似乎也满是好人呢。
在我离开他之前,我记得乔纳森在他的日记中提到过,范海辛在埃克塞特火车站读一份晚报的时候,神情非常紧张。现在看到西沃德先生保存的报纸,我便借了《威斯敏斯特公报》和《帕尔摩尔公报》返回我的房间。
我多少还记得一些《每日电讯报》和《惠特比公报》的内容,当时我把它们做成了剪报,这有助于我们理解在惠特比发生的德古拉伯爵出现的可怕事件,所以我会留意自那之后的每份晚报,或许我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我一点也不觉得困,工作能让我内心平静。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30日。哈克先生九点钟就到了。他在启程之前便收到了他妻子的电报。从他的面孔来看,这是个异常聪明又充满活力的人。如果他的日记上说的不假-从一个人极不寻常的经验来判断,一定是的-他还是一个胆识过人的人。再次进入那个城堡无疑需要极大的胆量。在读了他的日记后,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极具男子气概的人,但实际上,今天来的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生意人打扮的绅士。
稍后。午饭后,哈克先生和他妻子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刚我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打字机的声音。看来他们在努力工作。哈克夫人说她们正把搜集到的所有证据按时间顺序编在一起。哈克先生已经拿到了信件,那些事是在惠特比负责运送箱子的委托人和伦敦的运输代理人之间来往的信件。现在他正在读他妻子打印出来的我的日记。我很好奇他们会如何利用它。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发现……
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想到过,我们隔壁的那间屋子有可能就是伯爵藏身的地方!天知道,我们已经从病人伦菲尔德的各种行为中得到足够的线索了!那摞与购房合同有关的信件现在和我的录音稿放在一起。哦,如果我们能早点知道这些,就有可能拯救我可怜的露西了!停!这一定是疯狂的谎言!哈克先生已经回房继续整理材料了。他说到晚饭的时候他们应该可以把整件事完整地联系在一起了。他认为那个时候,我应该去看看伦菲尔德,因为迄今为止,他一直是伯爵来来去去的一个信号指示。我现在还看不到这点,但我想如果我把那些日期连起来想的话我也会发现的。现在看来,哈克夫人把我的磁盘打印出来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啊!否则的话,我们绝不会发现这些重要的日期的。
我发现伦菲尔德正静静地坐在他的房间,他的双手交织在一起,面带微笑。那一刻,他看起来就和我见过的任何正常的人一样。我坐下来,和他聊了许多话题,他都表现得很自然。然后,他突然提出来要回家,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之前我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事实上,他非常自信地说他要立刻出院。我相信,如果我没有和哈克先生交谈过,没有读那些信件,没有发现他发狂的日期的话,那么再经过一段简单的观察期,我一定会签署同意他出院的文件。但是现在,我深深地怀疑他。之前他所有间断性的发病都和伯爵的出现有着某种联系。那此时他这种怡然自得的神态又代表着什么呢?难道是他对吸血鬼会最终胜利的一种本能的满意?等等,他本身就是个食肉者,那次在那被遗弃的教堂门外发作时,他狂野的叫声中总是提到“主人”一词。这一切似乎都证实了我们的想法。尽管如此,我还是停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这个家伙现在太正常了,在这个时候如果问他一些特别深的问题反而不安全。他可能会思考,然后就……所以我离开了。我不相信会这么平静,所以吩咐看护要牢牢地盯着他,并准备好紧身衣以防不时之需。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9月29日。在去伦敦的火车上。我收到了比林顿先生的来信,他在信中很客气地说愿意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给我提供任何信息。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去一趟惠特比,在现场进行调查。现在我的任务是追查伯爵那些可怕的箱子在伦敦的落脚处。然后,我们才能对付他。小比林顿,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来火车站接我,把我带到了他父亲的房间,显然他们已经决定让我今晚在这里过夜。他们真是热情,非常地道的约克郡式的好客,给客人安排好一切,然后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们知道我非常忙碌,这次的行程又很短暂,比林顿先生已经在他办公室里准备好了所有有关集装箱的文件。我几乎又可以看到那封信了,我曾在伯爵的桌子上见到过,但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凶残计划。一切计划都经过了他的深思熟虑,而且被系统地、精确地执行着。他似乎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来应对他的计划顺利实施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障碍。套用一句美国俗语,他“绝不靠侥幸取胜”,现在的绝对准确只是他的指示被坚决执行的必然结果。我看到了发货单,并做了记录。“五十箱普通的泥土,实验用途。”同时我还把给卡特·佩特森公司的信件和他们的答复也都做了备份。比林顿先生能提供给我的信息就是这些了,于是我又到港口,见了海岸警卫、海关官员和港务局长,局长很友好地安排我和那些收发过箱子的人见了面。他们的谈话和清单上的记录一模一样,都说是“五十箱普通泥土”,除了这些箱子“重得要命”,他们搬运起来十分吃力外,似乎也没增加什么内容。其中一个人补充说,很难想象,以前从来没有任何“像我一样的绅士”来对他们的辛勤劳动表示过感激赞赏之情。另一个人又补充道,他们对这种获得认可的渴望,即使时间过去很久,也不可能完全减退。看来没有什么能补充的了,离开之前我把这些信息全部整理好,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已经非常充足了。
9月30日。站长真是个好人,他把我介绍给了他的老同事-国王十字火车站的站长,这样当我一早到达那里的时候,我能直接问他那些箱子的下落。他也立刻安排我和具体负责的官员联系,我看到他们的记录和原始的数据完全一致。看来获得意外收获的机会总是有限的。无论如何,对它们的高度利用已经完成,我再一次被迫事后处理这些结果。
从那里我直接去了卡特·佩特森公司的总部,在那儿我受到了最高礼节的接待。他们查阅了所有日常文档和往来书信中的交易记录,并立即打电话给国王十字火车站分部询问更多的细节。幸运的是,当时负责运送的那些工人正处于待工状态,工作人员便立刻让他们赶过来,还要随身带着货运通联记录和所有与送到卡尔法克斯的箱子有关的文件。我又一次地发现它们是完全吻合的。相对于书面文字的缺乏,运输工人补充了一些更具体的细节。我很快发现,渴望获得别人的关怀在这里同样存在,也许和他们只能与尘土接触的工作有关,这些操作工随之产生了那种获得别人关怀的渴望。我给了他们一些钱,为他们提供一个释放的机会,没过多久,就有了不错的反应,其中的一个人说:“先生,那个房子是我见过的最离奇古怪的房子。相信我!那里至少应该有一百年没人住过了。那地方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大概您躺在上面睡都不会硌疼您的骨头。在这个长期被废置的房子里,几乎能闻到耶路撒冷膏油的味道。但那可是老教堂才会有的气味呢,就是这样!我和我的伙计当时都想尽快离开那个鬼地方。上帝啊,我更不愿意晚上的时候在那里,哪怕只是待很短的时间。”
由于我已经去过了那个房子,所以现在我能相信他的话。但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我想他一定会提高他的搬运条件。
我现在对一件事情很满意。那就是用“丰饶女神”号从瓦尔纳运到惠特比的所有箱子,都被安全地放置在卡尔法克斯的老教堂里。它们一共应该是五十箱,我担心正如西沃德医生日记中记载的那样,除非有的已经被移动了。
稍后。米娜和我一整天都在工作,我们把所有的文件都按顺序排好了。
米娜·哈克的日记
9月30日。我真是太高兴了,以至于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了。我想我的这种反应可能源自我曾有的恐惧,我一直在想这个可怕的事情以及重新揭开乔纳森的旧伤口可能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我送他前往惠特比时,脸上尽可能表现得很勇敢,但内心却有深深的忧虑。尽管如此,这番努力对他的效果很好。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果断、坚强、充满活力。正如亲爱的范海辛教授所言,他是真正的顽强,越有压力,懦弱的品质反而离他越远。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充满了生命力、希望和决心。为了今晚,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感到自己紧张得快要发狂了。我猜想肯定有人会同情任何像伯爵那样被我们追捕的人。可事实上,这个对象并不是一个人,甚至不能算是一个野兽。任何人,只要读了西沃德医生关于露西死亡的记录,就会彻底断绝心中对伯爵怜悯的念头。
稍后。戈德尔明勋爵和莫里斯先生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早。当时西沃德医生正和乔纳森一起有事脱不开身,所以不得不由我来接待他们。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十分痛苦的会面,它令我想起了露西的渴望,那不过才是短短数月前的事情而已。很显然,他们都曾听露西说起过我,而且听起来似乎范海辛教授也对我“赞赏有加”-正如莫里斯先生说的那样。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都没意识到我已经知道了他们向露西求婚的所有事情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因为他们不清楚我对这些事了解的程度如何,所以他们一直在谈论一些中性的话题。然而,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现在最好还是把他们引到当前发生的这件事情上来。我从西沃德医生的日记里得知,露西死的时候-她真正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场,所以我不必担心会泄露任何秘密。所以我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他们,我已经读过所有的文件和日记了,我丈夫和我已经把它们打印了出来,而且按时间顺序排列好了。我给了他们每人一份副件,让他们去书房读。戈德尔明勋爵接过他的那份,随手翻了翻,看起来十分满意,他问:“这些都是您写的吗,哈克夫人?”
我点点头,他又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但你们都是如此善良体贴,又一直那么积极认真地工作,所以现在我能做的便是顺从地接收你们的观点,努力帮助你们。我已经学会接受事实,一个男人应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都保持卑微。再说,我知道您非常爱我的露西……”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去,用手捂住了他的脸。我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莫里斯先生表现出细腻的天性,他把一只手放在亚瑟的肩膀上,然后默默地走出了房间。我想女性天生带有某种特质,能让男士在她们面前意志崩溃,展示他们温柔、感性的一面,而不会担心有损他们的男子气概。当戈德尔明勋爵发现只剩下他和我时,他坐到沙发上,彻底垮下来。我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他不会认为我太唐突,而且即使是事后想起来也绝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我想错他了。我知道他绝不会那样的。他是个真正的绅士。看得出来他的心快碎了,我对他说:“我爱露西,我知道她对您意味着什么,以及您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和我就像亲姐妹,现在她离开了我们,在您身陷麻烦、痛苦不堪的时候,难道不能把我当成您的姐妹吗?即使没法测量,我也知道您有多么悲伤。如果同情和怜悯能够缓解您的痛苦,看在露西的分上,难道您就不能让我也略尽绵薄之力吗?”
就在这个瞬间,这个可怜的家伙完全被悲痛淹没了。看起来就像他这段时间默默承受、压抑的所有情绪,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他显得十分歇斯底里,高高地举起他张开的双臂,痛苦地击打挥舞着。他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泪水顺着脸颊如大雨滂沱般洒落下来。我对他充满无限的同情,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拥抱他。他像个疲倦的孩子,抽泣了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又大哭起来,身体还不停地颤抖着。我们女人身上天生有一种母性的东西,一旦这种母性被激发出来,我们可以克服更多的困难。现在这个悲伤的大男人把头靠在我身上,感觉就像一个婴儿躺在我的怀里,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像他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从未想过,此次此刻,这一切是多么奇怪。
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呜咽,对我表示歉意,但他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感情。他告诉我,过去的日日夜夜中-那些疲倦的白天和不眠的夜晚-他不能向任何人诉说,一个男人悲伤时也是需要倾诉的。没有哪个女人能够给予他同情,或者说,由于他的痛苦深陷在这种可怕的环境中,他找不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女人。
“现在我知道我是如何承受的,”他边擦干眼睛边说,“但我却不知道-也没有其他人能够知道-您甜蜜的同情今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一定会更深刻地理解的,请相信我,我的感激之情将随着我的阅历与日俱增。您会允许我像兄长一样待您的,难道不是吗,为了我们的生活,看在亲爱的露西的分上?”
“看在亲爱的露西的分上。”我说,我们击掌为誓。“啊,也看在您自己的分上,”他补充道,“因为,如果一个男人的尊严和感激是值得赢取的话,那么今天您已经赢得我的了。如果未来某一天,当您需要一个男人的帮助时,相信我,您绝不会一无所得的。愿上帝保佑,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打破您生活中的阳光和希望,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请答应我一定要让我知道。”
他是如此认真,他的痛苦又是那么鲜明,以至于让我觉得这样他会舒服一点,所以我说:“我保证会的。”
当我来到窗台的时候,我看到莫里斯先生正望着窗外。他听到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亚瑟怎么样了?”他问。然后注意到我的眼睛红红的,他又继续说:“哦,看来您已经安慰过他了。可怜的家伙!他确实很需要。当一个男人内心饱受煎熬的时候,除了女人,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以前就没有人可以安慰他。”
见他如此勇敢地忍受着内心的折磨,以至于我的心都在为他流血。我看到他手里的文稿,知道当他读过它们之后就会意识到我有多么了解真相,于是我对他说:“我希望我能安慰所有内心饱受折磨的人。您愿意让我成为您的朋友吗,在您需要安慰的时候,您会来找我吗?您很快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讲了。”
他看出来我是极认真的。于是他弯下腰,抓起我的手,把它们抬到他的嘴唇前面,吻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我的话打动了他无私无畏的灵魂,我冲动地低下头去吻了他。他噙着泪水,有那么一刻他的喉咙也有些哽咽。他非常冷静地说:“小姑娘,终其一生,你都不会忘记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善良。”然后他便去书房找他的朋友。
“小姑娘!”这是他曾用来形容露西的词。啊,他已经承认他是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