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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明节还没到,暖暖的春光已将满山的树枝催生的得含苞欲放,四周的山梁上山花烂漫竞相开放。低矮的山桃花把美丽过早地带给了人们,尽情地展现着向阳花木早逢春的无穷魅力。此时,正是豌豆开花的季节,子午谷的山林树丛中不知名的小鸟,也发出了“豌豆饱角……,豌豆饱角……”的鸟叫声。小孩用柳树皮卷成的小喇叭不时地响起,子午谷的春天简直就像是一个多音部的合奏乐团,正式奏响了春天的序曲。

虽是早春季节,勤于农事的村人们早在布谷鸟的催叫中,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忙碌了。流传在子午谷的农谚:“二月清明你莫忙,三月清明早下秧。”刘毓谦善于把握时令节气,生怕误了一年的农事,早早地让长明娃牵上刚调试好的小骚牛,去翻犁闲置了一冬的冷水秧母田。

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浸泡了一冬的水田阴泌寒冷。田水大多都是冬天结过冰融化后而留下的,长明娃刚一下到水中就被冻得浑身乱抖双腿发麻,皮肤就像针扎一样难受。为了驱除身上的寒气,长明娃把刚调会的小骚牛赶得疯快,想借着血液的快速流动暖和一下身子。说来奇怪,任凭长明娃怎样吆喝,那小骚牛把头低下往后直退,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长明娃泡在水中连急带冻浑身抖个不停,牙齿也上下颤动磕碰的直响,小骚牛不断用后蹄弹起的水花溅得身上湿透,像从泥浆里爬出来一样。长明娃心想前几天还调试的好好的,今天咋就使唤不动它了呢?在各种办法都使完了都不能让小骚牛挪动半步时,长明娃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使。正在这时,忽见小骚牛煽动着大耳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长明娃看了许久脑中一闪,猛地想到那天调牛郝五娃叫自己“干大”时,小骚牛也是这样不断煽动着一双大耳的。难道小骚牛把“干大”当成了耕地犁田的指令了。长明娃想到这里,百般无奈之下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叫了声:“干大,起犁啦……”

小骚牛听到这句话后两耳扇了几下,果然一身轻快地拉起犁头向前走去。走到田头时小骚牛又是低头翘屁股地向后倒退,无可奈何的长明娃,硬着头皮又继续喊道:“干大,转塞口啦。着起……。”小骚牛一听,乖顺地转头拉犁又向前走去。

长明娃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知道中了郝五娃的诡计。难怪他那天一反常态,心甘情愿地当小辈把自己叫的那么巴心巴肝情真意切,原来他另有阴谋算计了自己。长明娃想到这儿怒火心中烧,暗下决心一定要报复郝五娃。长明娃边把小骚牛喊“干大”,边对着子午谷的群山喊道:“郝五娃……,你这个碎松老子敢日弄我,我饶不了你……”长明娃的喊声也惊动了川道上的行人,他们也被长明娃不断喊小骚牛为“干大”弄得哭笑不得。

刘毓谦知道了这件事后,指着郝五娃的鼻子说道:“五娃呀五娃!都说你是个灾星祸害,谁沾上你谁倒霉,我看这话不假。这样恶毒的去日弄长明娃,把小骚牛喊‘干大’,以后谁还敢去使唤那头小骚牛。明天你自己去犁田,可别怪我姓刘的心狠收拾你,如果错过了下秧时节,一切后果该由谁来负责呢?”

郝五娃知道刘毓谦说话的口气越软,心里就对谁越排斥,这一点全村人都知道,他当初诅咒画匠和孙阴阳就是例子。郝五娃心里很是害怕,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样胆怯恐惧地望着刘毓谦,等待着他狂风暴雨般的责备。刘毓谦看了他一眼,一声未吭地背着双手走出了门外。郝五娃从他那小眼中,看到了自己担心的结果,忙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张狗儿。

张狗儿事后带郝五娃去给长明娃赔了不是,又说通了长明娃合力求情,刘毓谦才没再说什么,只是让郝五娃没什么事少到刘家大院走动。至于所需的生活用品,定时会让张狗儿给他送过去的。郝五娃也巴不得少见到刘毓谦的那张脸,自己住在石三爷的房中无拘无束多快活呀。

长明娃为了不耽误下秧育苗的好时节,不顾春寒料峭和张狗儿分别下田耕犁。

这时虽已立春但还没脱九,俩人顶着刺骨的冷水,咬紧牙关紧忙慢赶地替刘家翻犁秧母田,积极准备着下秧。

这天天气阴冷,长明娃正低头把小骚牛边叫“干大”边犁着田。他那歇斯底里极不情愿的吼叫声,在子午谷河川传得很远。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和委屈,长明娃故意把小骚牛喊叫的声音很大,恨不能让整个子午谷人都能听见,也让人们都知道郝五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长明娃气冲斗牛的喊声,传到了孙阴阳孙满堂的家中,听得孙阴阳不断转头向外张望,显得也心事重重的样子。

孙阴阳全家面色难看,谁也不说一句话,空气凝重地坐在屋中。过了半天,孙阴阳才打破沉默开口说道:“都说话呀,唯今之计我看就只有这样了,不然我又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总不能让我看着老孙家香火无继吧。孙家也决不能到孬娃的手上后无来者,我替人说媒提亲勘探阴地阳宅的风水就是多积阴德,图个下代有个好报,不想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真是上天弄人,跟老孙家过不去呀……”

孙阴阳说到这儿颇为伤心动情,眼角湿润有鼻涕口水淌下。

屋里仍是死一般的沉静,孙孬娃双手抱头蹲在墙角一言不发,杏儿双眼圆睁仇视着每一个人。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孙阴阳像在表演单口相声样说个没完。

“都成哑吧说不出话啦,昨天不是商量好了吗又想变卦了?”

孙阴阳再次咄咄逼人地问道。

孬娃娘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儿子和杏儿,有些生气地对孙阴阳说道:“死老松,这种事情你也想得出,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老孙家的脸又往哪儿放呀,咱们以后在人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自家有种不用只有外借了,我也不想让外人混杂了孙家的血脉,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是太便宜了那哈松娃。”

“大呀,像这种败坏纲常伦理的话以后就别再说了,以免别人笑话。只要杏儿同意我也没意见,那就外借吧,谁叫自己无能呀……”

孙孬娃说到这儿,痛苦绝望的把头在墙上撞得直响。

“都没其他意见了吗,如果没有别的好办法,我看此事就这么办,你们都出门去躲一躲,我去喊那长明娃来。”

孙阴阳此时完全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指手划脚地调度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实施着那个在他心里酝酿已久的计划。

杏儿这时火冒三丈,勃然大怒道:“你们还把我当人吗,我又不是那猪狗无论谁都可以配种呀。为了给你们孙家传宗接代,什么事你们都能干得出来。你们让我偷人借种,问过我的感受吗,说啥我也不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们就死了那条心吧!”

孙阴阳一听几乎是用哭腔说道:“我那活先人也,夜隔黑了不是都跟你说好了的吗,你是成心让孙家灭门绝户吗。何况机会难得,事成之后只要能给老孙家生下一男半女,你就是孙家的功臣,这个家还不是你说了算。好吃好喝穿戴先由你,全家人给你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孙阴阳说完,噗嗵一声就跪在了杏儿的面前。带着哭腔又说道:“活先人哩,算我老头子求你啦,你就答应了吧。我孙满堂一生在子午谷中没求过人,临到头了还来跪地求自己的儿媳妇,这叫什么事呀?……”

孙阴阳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哭倒在杏儿的脚下。

孙孬娃躲在墙角,在孙阴阳如刀般的眼光威逼下,唯唯喏喏地对杏儿说道:

“杏儿呀,你就依了吧,只要能为孙家传继香火,你就委屈一下吧。谁让我无能,不能为孙家传宗接代呀……”

“你……你……你还算是个男人吗,难道心甘情愿戴顶绿帽子。几年的夫妻情份还比不上传宗接代重要吗,算我杏儿瞎了眼,当初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杏儿的每一句话就像颗颗钢针扎在了孙孬娃那颗滴血的心里,最后又撒了一把食盐在伤口上,使那伤口上的疼痛深入骨髓。孙孬娃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匍匐在地爬到杏儿的跟前,张开无力的手臂,拼命地抓住杏儿的裤角,声泪俱下地说道:“杏儿呀,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么做,眼看着自己的婆娘和别的男人上床,我的心里就好受吗。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如果不能生个儿子传后,我狗屁都不是。一不是父亲、二不是儿子,更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呀……”

杏儿望着无能的男人声泪俱下,和孙阴阳的跪地相求,娇好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滑下,滴落在了孙孬娃期待绝望的脸上。她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了持反对意见的孬娃娘,希望得到她的支持帮助。孬娃娘见男人和儿子态度坚决,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背转到了一边。杏儿这时彻底绝望了,眼前条条道路都已堵死,只有那条让她蒙羞的通道在等着她。杏儿绝望了,将心一横擦干眼泪,显得出奇的冷静,语气冷漠平淡地说道:“只要你们觉得心安,就按你们的计划办吧,反正我也无所谓,和谁生娃不是一样呀。”

孙阴阳一见大喜过望,给老婆和儿子分别使了个脸色后,摔手走出了家门。临走前狠狠地看了儿子一眼,用不容置否的口气说道:“孬娃,一切依计行事,可别坏了大事,我这就去安排!”

杏儿看着走出门外的孙家人,一股巨大的悲凉袭上心来,发疯似的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家里的一应物什砸了个粉碎。

孙阴阳的家在村旁的一个小山丘下,这里背风向阳地势宽阔。孙家在子午谷中虽不是大户人家,但也有田有地吃喝用度不愁,只是儿子不能生养成了孙阴阳的一块心病。在子午谷中如果没后,就会被人称之为绝户,不但要遭人白眼还会受人欺负。一生好强的孙阴阳不愿授人以柄,让别人捏拿住了自己的短处,近日挖空心思地想弥补这个憾憾,才想到了借种传代的损招。孙阴阳以前也不主张外借想自己替代儿子,当他多次勾引杏儿不成时心中不甘,遭到杏儿的拒绝和老伴的唾骂后,才压下了那个企谋已久的邪念。

孙阴阳走出家门,径直来到不远处正犁田的长明娃跟前,见他不断吆牛疯跑但仍是冻的不行,嘴唇青紫牙齿咯的直响,浑身抖个不停。孙阴阳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别扭的神情,看了长明娃半天,才假惺惺地说道:“长明娃,这么冷就开始犁田,咋不缓几天再说嘛。那短命羔的‘五头阎王’,真是饱者不知饥者苦,咋不让他来犁几个来回试试呀!”

长明娃把小骚牛叫了半天“干大”,正憋了一肚子气,知道孙阴阳是出了名的假谦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能哄得乌鸦呱呱叫,说得死娃拍手笑,几十年来一张巧嘴吃遍了子午谷内外,见了任何人也要客套一番。长明娃无心理会,兀自吆牛犁田。

孙阴阳见后又讨好地说道:“郝五娃真他妈短见,看来这松娃真是子午谷的祸害灾星。他这样日弄人,姓刘的咋不就让他来使唤这头小骚牛呀,也让他知道被人日弄的滋味。”

长明娃听到孙阴阳的话都是偏向着自己,感动的鼻子一酸,像见倒知音和亲人一样,显得极其委屈地说道:“孙先生呀,这世道真他妈的不公平,有些人天生就是坐轿子的命,有些则是天生抬轿的命,都是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我是从小在黄连苦水中泡大的命,不干这样的活计又有啥办法呢!”

孙阴阳听长明娃说的伤心可怜,拉住牛缰绳道:“还是上来歇会吧,别发牢骚了。看把你冻成啥样了,那姓刘的真狠心,晚几天犁田不行呀,非要赶在这几天不可。”

长明娃有些动摇,恨恨地说道:“我今天还不干了,先歇会儿再说。”

“这就对了嘛,土地是别人的身子却是自己的,收的粮食都装进了别家的粮仓,冻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呀。来,长明娃,还是快到我家去烤一下火,让你那杏儿嫂给你烧碗鸡蛋甜酒喝了好暖暖身子,我家的鸡蛋甜酒香着哩。”

长明娃以为他在客套谦和只是随口一说,后见他拉住牛绳就是不松手,这才抬起头,半信半疑地问道:“孙先生,真的请我喝甜酒吗?那就麻烦你帮我看会儿牛,免得它去害人。”

孙阴阳故作大度地挥手说道:“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小骚牛保证不会害人的。”

长明娃洗脚上坎,客气了几句后才向孙家走去。刚到门口,就见杏儿羞红着脸迎了出来,说道:“明娃兄弟,鸡蛋甜酒我早就给你烧好了,快进来喝两碗吧,驱驱寒气暖和一下身子。”长明娃见杏儿也很热情,未及细想她怎么知道自己是来喝甜米酒的。还未坐稳,杏儿就给他端来一碗黄白相间、香气扑鼻的鸡蛋甜酒。长明娃见自己未曾开口,就受到了如此热情的礼遇,有些无所适从起来。见家中只有杏儿一人,平日里最喜欢和女人调笑打闹的长明娃,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起来,赶忙三五两下喝完了滚烫的米酒,身上感到一阵燥热就要起身离去。

杏儿一见,低眉顺眼小声说道:“长明兄弟,再坐会嘛,出了毛毛汗出去迎风会受风寒的,还是等汗水干了再走吧。”

长明娃听杏儿说得有理,显得局促不安地坐在一边,不敢抬头看杏儿一眼。平日和女人打情骂俏时的胆量荡然无存,不断用手背擦试着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水。

杏儿见长明娃像个女人样的扭捏,心里好笑,想借机戏逗一下他,就用双手捂住肚子,紧锁眉头表情痛苦不堪地小声呻吟起来。

长明娃忙问道:“杏儿嫂,你这是咋啦?”

“我肚子疼”。

“啊呀,肚子痛不是病,一泡稀屎没拉尽,还是去解个手吧,嘿嘿。”

长明娃心里虽然紧张强压住剧烈的心跳,故作镇静地开着玩笑。

“我都痛死了,你还有心说笑,真是没心没肺。”

“我去喊人吧,拖恼火了就不得了。”

“不恼火,就莫喊人了。肚子疼冷气发,冷肚需要热肚蹋。你帮个忙,咱们自己就可以治了。”

“那,到哪儿去找热肚呢?”

“瓜娃子,你不是有个热肚子吗,躺在我身上帮我暖一下就好了!”

长明娃听出了杏儿的话音,浑身热血骤涨,刚要说什么时,突然想到孙阴阳就在不远处,连忙把那个刚涌上心头淫邪的念头压了回去。

杏儿这时已靠在了长明娃的身上,示意他把自己软绵无力的身子扶到床上休息一下。长明娃更加紧张不堪,哆哆嗦嗦地刚把杏儿扶到里屋的床边,就看到她面若桃花双目含情,正慢慢脱去了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肚皮,像一朵白里透红刚出水的莲花般仰面躺倒,四肢夸张地大幅度张开,像个“大”字般横呈在长明娃的面前。

长明娃一下明白了过来,但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正在他暗咬舌尖,看是否在梦中时,杏儿已脱得一丝不挂浑身上下裸露无遗了。长明娃的血液霎间凝固了,楞立在床边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是怎样爬上杏儿的肚皮,怎样完成了一个男人初尝女人的经过,又是怎样完成了一个男人生命历程中重大转折的,他什么也记不得了。直感到身体和灵魂不断在云雾中起伏,感受着灵魂与肉体解体和重新组合。

那种感觉对于一个老光棍男人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和新鲜,同时又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神秘诱惑。当他一头撞入其间时,整个身心一下陷入到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在不断向下陷去。长明娃在一片漆黑的深潭中拚命挣扎,努力寻找自我。希望分离飘飞的灵魂,快速和肉体合二为一。那无底的深渊软不着力,使他的躯体根本没有着力点,游走的灵魂在上下左右翻飞,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抓住。

突然,仿佛从遥远的荒原天际之上,传来了孙阴阳大呼小叫的声音:“长明娃,快来呀……,小骚牛去害人吃麦苗了……”

长明娃被这一声喊,惊吓得猛然打了个激凌,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杏儿怀里完成了一个男人的使命,从而让他成了真正的男人时,心头是又惊又喜又是害怕,连忙穿上衣服向外跑去。他刚拉开虚掩着的房门,一盆刺骨的冷水迎头浇下,只浇得全身湿透浑身一颤。长明娃抬头一看那盆水是架在门框上的,就知道有人故意所为,以为发现了自己与杏儿的奸情,吓得逃也似的离开了孙家。

孙阴阳刚看到长明娃慌慌张张地跑来,双目东躲西藏神色不定,两眼顿时放射出仇恨的光芒。盯了他一会儿,才一语双关地说道:“多好的麦苗呀,可惜被那骚包牛给糟蹋了……真是老牛吃嫩草好福气呀!”

长明娃不敢看孙阴阳,心里像揣了只小兔样狂跳个不停,生怕他看出什么,赶忙下到水田中去赶那小骚牛。刚下到水田里,只觉有股凉气猛然从脚底直透上来,跟刚才迎头浇下时下窜的冷气凝固在了肚脐中间,时间一长竟落下了病根。病倒在了家中。

刘毓谦和村人见长明娃病得有些古怪,连经验丰富的大夫麻贵有也没看出病因,只说他是得了痨病。等问他得病的根由时,他只是掩面痛哭不吐一言。不多久,长明娃整个人消瘦的只剩下几根骨头了,而小腹部却像牛皮鼓样,一天天地长大起来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郝五娃见长明娃病的不轻,虽然他以前老在被窝中占自己的便宜,但自己用计让他把小骚牛喊“干大”也有些过分,就约上张狗儿抽空来看望病重的长明娃。郝五娃和张狗儿刚走到长明娃住的茅屋前时,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长明娃拖着大肚子身体虚弱之极,爬到他家的门槛上,从裆内掏出那个软如乌梢蛇一样的东西,放到门槛上面用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高举着笨重的斧头,边使劲往下剁边痛哭失声道:“都是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惹的祸呀……谁让你见了女人就不听话不安分呢,现在却要了我的小命呀。现在你心甘了吧,今天就把你剁掉除个害,以后就不会再惹祸了。”每说一句就向下剁去,用力剁下那个东西就会随着身体晃动向后缩去,几次努力都没剁中。长明娃再也没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望着裆内的东西哭说道:“原来你也怕死呀,可你咋就不知道要脸呢,见了女人就不安分,这也是报应呀……”

“长明娃,你这是在发瓜气呀,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瓜子呀。”

郝五娃和张狗儿一见大惊,忙夺下长明娃手中的利斧将他扶进了屋中。长明娃见到昔日的长工兄弟,心情很是激动。拉着张狗儿的手,后悔莫及地说道:“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现在才知道占小便宜是要吃大亏的。我这吃的是哑巴亏,又该去向谁说呀……”

不久,长明娃就病死在了家中。长明娃死后不久,多年未曾生育的杏儿果然生下一子。孙家人喜出望外,给那娃儿取名孙石头。子午谷人谁也想不到孙石头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以为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孙家就地取材让孙阴阳传的宗接的代。

长明娃死后引起子午谷又一阵骚动和不安,有好事者还在传播着是郝五娃克死了他,生怕郝五娃再把那霉运带给其他人,闹得人人自危,见到郝五娃,像见到麻风病人和洪水猛兽一样躲避不及。

子午谷的衅侯鸟仍在鸣叫着,人们还在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子午河的水一刻未停地流淌着,山上的颜色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日子如水般的逝去。

民国十二年的夏天,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到了子午谷,席卷了整个汉江两岸,甚至影响了大半个西乡县境。历年雨水都很充沛的子午谷,自春上下过一场透墒雨后,连续半年没有雨星落下。干旱刚持续两个月的时间,山上的树木大都被旱死,子午河也像流尽了最后一滴乳汁的老妇人似的,只剩下宽宽的河床裸露在外面,在河滩上挖出很深的地方,才能找到饮用的水源。因插秧灌田大量用水,小河沟已全都断流,连子午河的水也是日渐减少无法引水上岸,眼看着田里的稻苗被太阳烤得焦黄而无能为力。村人们为了抗旱保苗,不分昼夜地到子午河中人担背驮运水抗旱。

最喜欢传播各种谣言的孙阴阳,唯恐天下不乱逢人就嚷道:“子午谷的灾难终于要开始了,以前只是人祸现在却是天灾,看来老天真要灭子午谷了。还不知道啥时候放那些五毒害虫和硫磺天火来毁灭咱们呢?还是赶快准备后事为妙,‘衅候一叫败三村’,此话不假呀……”

村人们本来焦虑不安,听到孙阴阳的煽动后,个个心灰意冷再也无心抗旱等雨。坐在家中看着日渐枯萎的禾苗,长吁短叹暗自垂泪伤心,等死的恐慌心理再次加剧。

孙阴阳见自己的话,在村人中起到了很大的煽动作用,边哭边带上香蜡纸火,开始在后山两狼庙山腰的一口“龙井”边上求拜起来。希望老天开恩,让东海龙王广施甘露、泽被苍生。

所谓的“龙井”只是一眼普通的泉水,一年四季周围潮湿树木葱茏。特别是今年天干大旱,泉水边上也就成了整个子午谷山坡上,惟一能显出一点生机的地方。

泉眼四季流水不断水质清纯甘甜,夏天冰冷刺骨冬天却冒出腾腾热气。奇特的是当有人站在泉水边大声喊话,汩汩泌出的水柱就会随声涌出,翻起朵朵浪花。声音一落泉水也就自然跌下,人们形象地称之为“喊泉”。

孙阴阳见村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又对村人说这口“龙井”是直通东海龙宫的,只要人们虔诚求拜,东海龙王会体恤民情大降甘露的。求雨心切的村人,经不住孙阴阳的煽动,每天带上香火供品,来到泉眼边求拜。一连在“龙井”边上求拜多日,不但没有雨水落下,火辣辣的太阳仿佛要将人烤焦一般,把天空蒸烤的没了半点云彩。

村人们见求雨无望,庄稼已到点火可着的地步,颗粒无望。伤心之余,有的村人已开始走出子午谷乞讨谋生去了。

村里笫一个出去讨饭的是齐长兴的娘齐婆婆,齐婆婆已经快七十岁了。她看到儿子租种刘家的几亩水田旱地里的青苗全都旱死,而家里早没了果腹的粮食,只是靠草根树皮度日,就萌生了外出讨生计的想法。当她扭动着一双小脚,背着破背篓头戴草帽,拄着一根断树枝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看着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子午谷时,两行混浊的老泪,在她那满是皱纹像那干枯的土地似的老脸上滑过。齐婆婆蹒跚的脚步,刚走到村头的白果树下,想回头再看一眼子午谷时,却意外地发现儿子齐长兴如飞般的赶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妈……,快回来……。您不能去呀……,要去也是我去,哪能让您出去受罪呀!”

齐婆婆看到儿子,禁不住再次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强忍着哽噎的声音说道:

“儿呀,这种事情我们老婆子比你们方便,即使讨不回来粮食,在外混个不饿也行。

谷中的野菜草根留给你们年轻人吃,有了力气还要抗旱呢!”

村人听说齐婆婆要外出讨饭都赶了过来,满脸悲凄地望着齐婆婆。齐婆婆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说道:“乡亲们,我们老齐家祖祖辈辈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没想到老了却要去当叫花子。我此次出门讨饭,绝不是为了我们一家,而是想为全村的人寻找一条生路。”齐婆婆说完,从背篓里拿出了一些自己纺织的老粗布,又颇为伤感地说道:“我出去讨饭不但有一张老脸,还可以用布匹换粮食。这些年大家都在养桑蚕,织的布可以派上用场了。”齐婆婆的话音一落,村人的眼前一亮,纷纷目送着齐婆婆远去,希望她能顺利换到粮食回来。

人群中的齐长兴看着年迈母亲的背影,早已哭倒在地。

没过多久,山上苍翠青绿的树叶,也被如火的骄阳烤干了水份,白天卷成了喇叭状,晚上才稍微能舒展开来。就在这年六月六刚过,罕见的大旱使躲藏在地下的蚯蚓、长虫、青蛙和蛤蟆等都钻了出来,成群结队地来到川道大路上,密密麻麻像千军万马拥挤在一起,上下蠕动爬行,看得人们毛骨悚然。更为可怕的是,那些蚯蚓身上的粘液被尘土灰沾干后,无法爬动不断弹跳,垂死挣扎一番后,被如火的骄阳晒死。不到两天都变成了干尸,用脚一踩成了粉末。村人们看着那些成堆的蚯蚓青蛙时,以为真是有五毒害虫前来祸害,吓得成天啼哭不断,惶惶不可终日。

子午谷又陷入了凄风苦雨中,空气中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孙阴阳见自己在“龙井”边上连续跪拜焚香多日求雨无果,从村里弄来几条大白狗,将白狗在“龙井”中溺个半死方才斩杀,狗血乱溅腥味四溢,还自圆其说地对那些盼望他求雨的人说道:“污浊不堪的狗血腥味,通过龙井让‘龙王’闻见,就会被熏的打起喷嚏,自然就会落下雨来。四海‘龙王’都极喜清洁,见不得半点浊物和腥味。”孙阴阳连续弄死了几条大白狗,也把清澈的“龙井”搅得混浊不清,仍是不曾见半点雨水落下。眼见村人外出逃荒的越来越多,孙阴阳有些下不了台阶,心生一计又说道:“乡亲们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看那因喊声引出的泉眼,酷似男人撒尿一般,想那东海龙王肯定是个骚龙王,只要有女人挑逗它,能不出来降雨吗,我就不信哪个公的见了母的不动心。”孙阴阳说完,又在村里找了几位年轻风骚,行为轻浮的妇女让他们穿着小衣全身半裸,故意在“龙井”中嬉戏打闹。

同时还要做一些淫秽下流的动作相互挑逗,以达到引诱龙王下雨的效果。孙阴阳也借机和那些年轻妇女,天天名正言顺地打情骂俏。时不时地趁机摸上一把占点小的便宜,尽情地把那些妇女眼奸口淫了个够。

妇女们刚在“龙井”中嬉戏时泉眼还有水柱溢出,没过几天竟断了水流,都以为是激怒了那东海龙王,吓得逃也似的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如火的骄阳继续烘烤着大地,村人只好到山上背阴的地方,挖一些尚有生机的野菜树皮回来充饥。从夏天时候起,子午谷沟坎渠边的蕨菜根已被抢挖一空,他们把蕨菜根捣烂沉出淀粉,烫成凉皮倒也是一种绝好的山野美味。遭殃最凶的就是山上的黄金叶树,用树叶做的凉粉更是晶莹透亮美味可口,吃在嘴中满口生津,还能起到降暑清凉的作用。可惜资源有限,到了秋天树叶草根不济,子午谷人又陷入了生活的绝境。

正在这时,外出讨饭换粮食的齐婆婆回来了。她换回了粮食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还接济了邻人。从此,村人又像看到了新的希望。一时间纷纷效仿,齐婆婆也成了这支特殊队伍的领头人。可惜好景不长,村人家里的布匹有限,外出讨饭的人太多,渐渐的也讨要不到什么东西了。村人又面临饿死的境地,每天都能听到饥饿的叫声和失去亲人的哭声。

面对几十年未遇的大旱,急坏了保公所的麻贵有,成天召集大、小甲长询问灾情。灾情不减人心不稳,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无能为力。麻贵有除了天天盼望老天降雨外,隔三岔五地往西乡县府跑,希望县府能尽快拨粮赈灾。西乡县府也多次派人前来实地察看旱情,知道子午谷旱情严重,多方筹措粮食接济灾民。到处都是饥民,赈灾粮食却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麻贵有见村人饿的面黄肌瘦气息奄奄,只有刘毓谦一家吃喝不愁日子滋润,麻脸一动想去说服刘毓谦开仓放粮救济村人。麻贵有出身杏林,处事自然狡诈圆滑,同情村人的处境。这天晚上径直来到刘家大院,见到刘毓谦就挖苦道:“侄孙女婿,多日不见还以为你也饿死在刘家大院了,没想到你还活蹦乱跳精爽的很嘛!”

刘麻氏的老父在世时和麻贵有认了本家,仔细一排麻贵有还是高辈份,刘毓谦自然称麻贵有为叔爷了。

刘毓谦见麻贵有突然到来,忙让坐沏茶,摇头苦笑道:“叔爷说笑了,刘家虽然基业不大应付个荒年倒也能行。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呀?”

“谷中天天抗旱,你在家中倒能坐得住呀!”

“我一无官二无职,一介草民不坐在家中又能干啥呢?”

麻贵有用话激将道:“是呀,你家大业大吃喝用度不愁,可惜村人都已饿死只剩刘家倒好,剩下这偌大的家业多清静呀!”

刘毓谦一听麻贵有的话,正好触动到了他的那根疼痛的神经,像被马峰蜇了屁股似的,猛地站起来怒声说道:“叔爷是笑我后继无人吗,我吃饭舀两碗,吃一碗倒一碗。反正这都是我家的粮食,谁也管不着!”刘毓谦说到这儿满脸涨得通红,大有发作之势。

麻贵有忙解释道:“我并非笑话你,如今只有先治好富贵,刘家才有希望,否则会被刘先春那个二流子毁掉的。我今天一是来给你献良方医治富贵,二是想请你帮忙,侄孙女婿别误会。”

刘毓谦听说有药方可治儿子的病,像在汪洋大海中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样,两眼放光道:“叔爷既然有良方咋不早说呢,难道你愿意看到刘家从此败落吗?”

“这是祖传秘方价值很高,不知你肯不肯出钱?”

“如果能治好小儿的疯傻病,花再大的代价也是再所不惜,总被不成器的春娃子败完强些嘛。”

麻贵有见刘毓谦语调缓慢潸然泪下,知他把那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刘先春的身上。而刘先春仍是像一个未上绳索的野马,成天在外闲逛。尤其是子午谷发生旱灾以来,刘先春小小年纪就已学会了宿花眠柳,经常偷些粮食去敲别家女人的房门,引得村人怨声不断敢怒不敢言。赖以活命的粮食,对那些腹中空瘪的人们实在是太重要了,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任凭刘先春在村里胡作非为。麻贵有想到这儿,说道:“秘方我倒是可以给你,你可要答应我个条件!”

“没问题叔爷,只要能治好小儿的病,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答应,您还是快说秘方和条件吧?”

“条件嘛,只要你能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秘方自然会给你的!”

“救济灾民得多少粮食呀,我那点粮食哪能够呀?”

“只要你每天舍一顿稀饭就可,总比粮食被老鼠吃了好吧!”

“可秘方还没说呢,万一你到时日弄我咋办。”

“在村头搭棚舍饭时,我自会说与你的,你咋就不相信我呢。到底干不干,错过这一村可就没那一店了,村人们还在等我回话呢。”

“叔爷,刘家再也经不起闪失了,希望你那秘方不是假的。”

“你就放心吧,富贵的病保能治好的,我好歹也是祖传的大夫呀。”

刘毓谦见麻贵有信誓旦旦很有把握,仍是有些信不过他。真要发放舍饭,刘家多年屯集的粮食就要被捣腾一空,如果治不好富贵的疯傻病,岂不是亏了大本。刘毓谦看到吃了睡、睡了吃的儿子,和翻出倒进不务正业的刘先春,一个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另一个是寄予了圆梦希望的侄子。刘毓谦想了半天,倾斜的天平终于倒向了自己的儿子,决定试上一试。将牙一咬说道:“既然叔爷有把握治好富贵的病,我就再当一次大善人,明天就开始舍饭赈灾。”

“好,到时我一定给你秘方。”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可不干扛上桨去赶船的事情。”

刘毓谦要开仓舍饭的消息,在饥民中像风一样快速传开。一时间,十里八乡的灾民们,像潮水般地涌到了村头的白果树下,死气沉沉遍地哀鸿的子午谷顿时热闹沸腾了。这种热闹场面显得是那样的凄苦悲壮,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后都会为之动容。

刘毓谦让张狗儿郝五娃,领着刚从菊花的老家野人沟新找来的长工毛蛋娃,到村头白果树下负责熬粥舍饭。不管年轻老少的村人凡是前来吃舍饭的每人一勺粥,够不够吃再不添加。

为了体现刘毓谦的无量功德,麻贵有见人们都是手端饭碗眼望粥棚,焦急地等待着。走上前去摆起乡约的派头,大声对村人们说道:“乡亲们,子午谷遭此大难实是天意,今有刘掌柜慷慨相助搭棚舍饭,实为乡民之福,本乡约一定会把他的义举,上报县府博取功名,也为咱子午谷人树立榜样以励后人……”

人群中有几位不能外出逃难的老者,大声说道:“刘掌柜真是大好人啦,如果上天有眼一定会铭记功德,荫及子孙流芳百世的……”

刘毓谦也被眼前的景象和老者的话语感动了,感到自己在子午谷中生活了近四十年来,今天做的是第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直到这时,他仿佛才真正地领悟到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那句话的含义。原来去帮助别人,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强按住自己澎湃不定的情绪,用手一挥大声说道:“开始舍饭……。”

刘毓谦看到如潮的饥民涌向了粥棚,又忽然心痛起粮食来了,拉住麻贵有的手,着急地问道:“叔爷,秘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的粮食都是用汗水换回来的呀。”

“此秘方不可轻易告人,极其阴损,是要折阳寿的。”麻贵有说完,顿了一会才又说道:“如今子午谷中饥荒连连,可女人的肚皮却没闲过,生产的娃儿大多饿死襁褓中,你可差人去寻找女人生产后的胎盘,给那富贵炖食,连吃三月疯傻病就可治好。”

刘毓谦脸色惊变,将信将疑地问:“这……这能行吗?”

“小偏方能治大病,信不信由你。”

“好,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只是千万要瞒住村人和富贵他娘。不然的话,我刘某人在子午谷可就无法做人了。”

麻贵有看到刘毓谦对自己给他支的秘方损招深信不疑,忙在人群中找到孙阴阳,小声地问道:“孙先生,你给我的方子能行吗。到时不能治好富贵的病,姓刘的会找我拚命的呀!”

“秘方灵不灵要试过了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孙先生,这下你可把我害苦了呀,凭白无故把我拉进了是非圈。你和姓刘的争斗,何必要拉上我垫背呀。到时姓刘的翻脸,砸了我药铺的牌子,我这个大夫可就当到头了。”

“担心个啥子嘛,药王孙思邈不是说过‘凡入我门者,必有十年兴旺’的话吗,当不了大夫就当好乡约,不也一样济世救人么。如果不下这样的重饵他会开仓放粮吗,你这个乡约又怎么上对得起县府,下对得起百姓呢?”

麻贵有听孙阴阳说得有理,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气来。刚一静下心来,仍然为献假药方一事担心,事已至此只有边走边看了。

不知内情的村人们,感恩戴德地感谢起刘毓谦来,并把他舍饭的行为看成了是一种善举。知恩图报的不叫他“五头阎王”,而是改称为“刘大善人”了。

直到这年的冬天,持续了大半年的干旱,落下了几场小雨雪才告结束,干燥的空气也湿润了一些。冬天雨雪不大,子午谷没有霍乱疾病发生,人们终于长舒一口气,挂在脸上的愁容才渐渐褪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子午谷内却再也听不到衅候鸟的叫声了,一直忙于活命的人们,也无暇再顾及凶鸟的存在。村人们也在心里暗想着,难道它们也惧怕旱灾而飞走了。

后来,据翻阅过《西乡县志》的人说,子午谷大旱在历史上从未见过,就连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大旱。

刘毓谦自从开仓放赈以后心里就后悔了,一想到儿子的疯傻病能治愈时,心里又充满了希望,那个在他心里已消失殆尽的“县长”梦,又死灰复燃起来。从麻贵有那儿得到秘方后,刘毓谦就安排毛蛋娃四处私寻胎盘,以供刘富贵食用。近半年已过,刘富贵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被胎盘滋补的成了一个矮肉团,更加疯傻的不省世事。刘毓谦看着自家的粮食像水一样向外流失,那些嗷嗷待食的饥民们,像是永远无法填饱的无底深坑,这才明白上了麻贵有的当。一怒之下来到保公所门口,端着凳子茶杯把麻贵有骂了三天三夜,骂得麻贵有老脸通红足不出户,至始至终也没有出卖孙阴阳。

事过许久,麻贵有还在对村人解释道:“如不出此下策,子午谷人又怎能度过那道门槛,我也是为了全村人呀!”麻贵有的良苦用心,村人自然能够体谅,同时也对刘毓谦报以同情和感激。就连知道自己的胎盘被刘富贵吃掉,也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刘毓谦恼羞成怒,做起了过河拆桥的歹事,让张狗儿和郝五娃拆棚撤灶,再不给子午谷人舍饭赠食。刘毓谦只惦记着儿子病情和粮食,这是麻贵有始料不及的。

好在年关将近之时,西乡县将子午谷的旱情如实上报汉中府,不但免了各种税赋,还调集来了大批的粮食种子,供子午谷度荒和来年自救。麻贵有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心想自己这个花钱买来的乡约,终于可以多当些日子了。

第二年春上的一场大雨浇过后,谷内长出了各种小草和野菜,人们就着赈灾粮和野菜不但度过了可怕的春荒,还开始抢种上了各种庄稼。到这年的年底,子午谷人才迎来了那久违的丰收年景。看着这两年过的艰苦岁月时,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性命的子午谷人不由感慨万千,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回想往事犹如梦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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