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老舍,就不能不联想到北京。同样,说京的现代文学抑或京味文化,就无法回避老舍。老舍给20世纪上半叶的北京创造了平民的神话,他那一系列描写社会底层市井生活的作品最充沛地体现了老北京的精神。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老舍是当之无愧的现代大师,但他一生的视线与笔触,都平等地凝聚于20世纪北京城里的小人物以及小市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之中,并无屈尊或居高临下的倾向。老舍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此他以塑造小人物而成为大师。从赵子曰、老张、二马到骆驼祥子与虎妞,从早年茶馆的顾客到后期龙须沟的居民……老舍仿佛向来就不曾躲进书房或离开北京城,他自始至终都与笔下的人物生活在一起,他的艺术生命是在身临其境地重复这些人物的命运中度过并获得延续的。老舍已经去世了,但翻开他的小说,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至今仍在纸上呼吸,他们堪称经典的性格魅力仍在和读者的啼笑因缘中得以遗传或扩散。
老舍与北京城同在,与北京人同在,他的作品给老北京的精神树立了一块朴素的文学纪念碑。
真正的老北京精神实际上是一种平民精神。虽然北京自古即是产生贵族、造就帝王将相的地方,但浮华的贵族文化是易朽的,只有百姓生活中归纳的朴素的真理才能达到不朽的境界。老舍的作品,正是努力为已逝的人们的梦想提供了佐证,也毫无疑问地为北京这座历史名城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它固执地证明着一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里平凡而伟大的人们。
这自然与他的身世有关。老舍,原名舒庆春,舍予,曾用笔名絮青、鸿来、非我等,满族。光绪二十四年(1899年)出生在西城护国寺附近的小羊圈胡同“一个顶小顶小的胡同里……一个很不体面的小院”。他的家族属于满洲正红旗,其时已由入关时的特权阶级沦落为“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贫苦阶层。老舍出生时即是贫民之子,无缘再享受祖辈的荣耀。据老舍自述,“我们住的小胡同,连轿车也进不来,一向不见经传。那里的住户都是赤贫的劳动人民,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张大妈的结婚戒指(也许是白铜的),或李二嫂的一根银头簪。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的小胡同里……夏天佐饭的菜往往是盐拌小葱,冬天是腌白菜帮子,放点辣椒油。还有比我们更苦的,他们经常以酸豆汁度日。它是最便宜的东西,一两个铜板可以买很多。把所能找到的一点粮或菜叶子掺在里面,熬成稀粥,全家分而食之。”他的这番忆苦思甜生怕听众误以为是天方夜谭,赶紧又强调:“从旧社会过来的卖苦力的朋友都能证明,我说的一点不假!”
老舍是属于北京的平民主义作家,他毕生都执著于挖掘这座古老城市的平民精神。在形式上,他借助于运用娴熟的北平土语,以通俗的风采登台亮相,给道貌岸然的中国文坛注入了来自民间的魅力一一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京味。
老舍于“文革”期间投湖自尽,和屈原的弃世方式比较接近。据说他跳的是积水潭(有人说是德胜门外的太平湖一一看来太平湖并不太平:),又据说老舍尸体火化后,他的夫人胡絜青收到的骨灰盒中没有骨灰,只有一副眼镜和一支钢笔。当然,这都是一些辛酸的传说,尚有待证实。可毫无疑问的是,老舍走了,却把他的笔名留给了他所热爱的这座城市。老舍这个名字永远是属于北京的,他是最纯粹、最彻底的人民的作家。老舍的作品不朽。
巴金在悼文中总结老舍:“他把最美好的东西留下来了。”纵然********是北京城的损失,又是一代人的损失,但老舍同样是北京城永远的骄傲。他以自己的母语浓缩、定格了北京城的一段历史和一个时代,将其作为一份厚礼馈赠给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并且还在生活着的人民。同样,这也要感谢北京,是北京给20世纪的中国贡献了一位平民化的大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舍没死,老舍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