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沅弟左右:
初十夜接初六日专人来信,具悉一切。
鹤侪掯留①弟营委员至三个月之久,宜弟恚怒②不平。弟去之严札③,其是处余以圆圈识之,其太繁处余以尖圈识之。乔来之戆④禀,余亦以圆圈尖圈识之。何铣之事,本拟俟筠仙查复后再行严办。今筠公有抚粤之行,后来者不知为谁。意欲严惩何铣,竟不知如何下手乃为恰如题分⑤。盖谴罚有罪,亦须切当事理,乃服人心。筠、南二公日内必到此间,商定后再行举发可也。
近人摺稿,弟处咨到者少,余当饬抄成本,陆续寄去,每月寄送二份。古人奏疏,亦当抄二三十篇,以备揣摹。
强字原是美德,余前寄信亦谓明强二字断不可少。第⑥强字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可屈挠。若全不明白,一味横蛮,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证之以后效,又复俯首输服,则前强而后弱,京师所谓瞎闹者也。余亦并非不要强之人,特以耳目太短,见事不能明透,故不肯轻于一发耳。又吾辈方鼎盛之时,委员在外,气焰薰灼⑦,言语放肆,往往令人难进。吾辈若专尚强劲,不少敛抑,则委员仆从等不闹大祸不止。
盐务规复引地,余有寄南坡一信,抄稿付阅。所索子药太多,候酌发之,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
“注释”
①掯留:扣留。
②恚(huì)怒:愤怒。
③札:信件。
④戆:鲁莽,冒失。
⑤恰如题分:即恰如其分,指办事或说话正合分寸。
⑥第:但。
⑦气焰薰灼:比喻以气势凌人。
“当代阐释”
“强”字须从“明”字做出
所谓明强,就是要知道强的坏处,知道什么时候该强,什么时候不该强,也就是知道如何对待自己的特长,在这个问题上处理得最好的历史人物大概应推范蠡了。范蠡在助越王勾践灭吴之后,“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以处安”,就激流勇退,放弃了上将军之大名和“分国而有之”的大利,退隐于齐,改名换姓,耕于海畔,手足胼胝,父子共力,后居然“致产十万”,受齐人之尊敬。但范蠡又以为“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散尽其财,“闲行以去,止于陶”,从事耕畜,经营商贾,又致货累矩万,直至老死于陶。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范蠡三徙”。范蠡之所以辞官归隐,就是考虑到不要让尊名大利给自己带来身家性命之忧。事实上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与他共扶勾践的文种就因不听范蠡的规劝接受了越国的尊荣大名,结果死在勾践手下,说到底像范蠡这样处理名位的方式,就是对“明强”的正确理解,他懂得何时该强,何时不该。
曾氏一向强调倔强,强毅,但是此时,曾国荃下严札给乔松年,又欲严惩何铣。对于老九的这些强硬做法,曾氏并不十分赞同,认为有点过头了。认为凡成大事者应先“明强”,《中庸》对学者提出五项要求,即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对于“明”,“三达德之首,人见其近,吾见其远,曰‘精明’;人见其粗,吾见其细,曰‘精明’;高明者,譬如室中所见有限,登楼则所见远颖,登山之所见更远矣。精明者,譬如致微之物,以显微镜照之,则如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则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则精明绝伦矣。高明由于天分,精明由于学问。能明则断,谓之英断;不明则断,谓之武断。强字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可屈挠,若全不明白,一味横蛮,待人折之以至理,证之以后效,又复俯首输服,则前强而后弱,京师所谓‘瞎闹’者也。”
所以说“强”要在“明”的基础上,应该知道何时强,何时不强,只有从“明”字出发,这样的“强”才不是强梁,而是真正的使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