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39年,北魏灭掉了北凉,结束了中国北方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自张氏以来割据纷争、孤悬塞外的河西也重新与中原连为一体。北魏统治者极其重视对河西的经营和开发,在彻底消灭北凉残余势力,稳定河西局势的同时,因地制宜,大力发展农牧业经济,走农牧并举之路,使河西的发展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魏初安定河西的举措
魏初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河西地区不仅“关河悬远”,而且是王化未及的“新附”之区。虽然早在北凉时期,北魏政府已和这里建立了“藩属”关系,但那只是一种松散的、形式上的政治关系。439年,北魏攻灭北凉后,河西的局势并不稳定。一方面,北凉宗族沮渠无讳、沮渠宜得、沮渠安周等依然拥兵与北魏抗衡;另一方面,河西民众对北魏统治尚持观望态度。因此,如何有效地控制和管理河西,进而经营西域,就成为北魏政权占领河陇后面临的首要任务。
1、彻底消灭北凉残余势力
北凉亡国前,沮渠牧犍曾委派其弟沮渠无讳为河州刺史、都督建康以西诸军事、领酒泉太守,委派另一弟沮渠宜得为秦州刺史、都督丹岭(今甘肃山丹县境内)以西诸军事、领张掖太守,而以其弟沮渠安周为乐都太守。439年,北魏攻克姑臧后,魏太武帝即派镇南将军奚眷进攻张掖,镇北将军封沓进攻乐都。沮渠宜得见无法固守张掖,便焚烧仓库西奔酒泉,投靠无讳;而沮渠安周则逃离乐都南奔吐谷浑(今青海境内)。继而奚眷进攻酒泉,无讳与宜得遂携带家口逃到晋昌,再由晋昌逃到敦煌,投奔其从弟敦煌太守沮渠唐儿。于是,北魏分别派将镇守酒泉、张掖,由永昌王拓拔健坐镇姑臧。
无讳和宜得退守敦煌后,纠集其残余势力,重整旗鼓,于440年一月,返攻酒泉,俘虏了北魏太守戈阳公元洁,重新占据了酒泉。接着乘势进攻张掖不克,撤至临松后,聚合部族四万余人退回酒泉,图谋深据之策。此时,拓拔健对无讳势力采取了不加征讨而待其毙的战略。果然,无讳占据酒泉不久,就因粮食短缺不得不向拓拔健投降,答应献酒泉城并送还被俘的魏戈阳公元洁及其部下。
无讳降魏后,北魏封其为镇西大将军、凉州牧、酒泉王,实际仍处于半割据状态。太武帝担心无讳一旦恢复势力,必东山再起,酿成边患。遂于411年春派奚眷进兵酒泉,迫使留居敦煌的沮渠唐儿背叛无讳。无讳留其弟沮渠天周留守酒泉,自己与宜得引兵攻打唐儿。四月,唐儿败死。至年底,酒泉城中粮尽,万余口皆饿死,沮渠天周杀妻以饷兵士。不久,奚眷攻克酒泉,俘获天周,移送平城处死。困守敦煌的无讳因粮草缺乏,魏军逼近,被迫西渡流沙入西域。他派遣从吐谷浑返回的弟弟安周率兵先行,进攻鄯善,自己暂守敦煌。当安周至鄯善时,北魏使者已抵达西域,并晓喻鄯善王比龙坚守城池。安周攻鄯善不克,只得保守鄯善于泥东城。422年初,无讳带领族属万余人弃敦煌向鄯善进发。鄯善王比龙闻无讳大军将临,带领城民四千余家西奔且末。无讳、安周占领了鄯善。随后,无讳又率众向高昌进发。
西凉灭亡时,李暠之孙李宝被北凉俘至姑臧,后随其舅唐契投奔伊吾,臣服柔然。当无讳西奔后,李宝乘机带领部下二千人返回敦煌,“缮修城府,规复先业。”并遣弟李怀达奉表平城,归附了北魏。至此,北魏才真正完成了对河西的占领。
422年秋,无讳攻占了高昌,并派其常侍氾隽到建康向南朝宋文帝称藩纳贡。宋文帝册封无讳为持节散常侍、都督凉河沙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西夷校尉、凉州刺史、河西王。444年,无讳死,安周继位。直至460年,“柔然攻高昌,杀沮渠安周,灭沮渠氏。”北凉余族势力才告消亡。
自439年至460年,沮渠无讳和沮渠安周盘踞西域及高昌达二十年之久,他们的活动是北凉政治在河西以外的延续。
2、巩固统一、安定“新附”
随着北凉在河西残余势力的消退,北魏政府也着手从河西的实际及历史状况出发,采取对策,安定民心。
首先,鉴于河西“民多强悍”,特别是境内羌胡、鲜卑等民族素无“向化之心”的状况,从一开始就对他们示以恩信,招附怀柔。早在进军姑臧时,太武帝就利用原南凉宗室秃发傉檀之子源贺在羌人和鲜卑中的影响,晓谕散处城外的“四部鲜卑”,“招慰诸部下三万余落”,使“魏主得专攻姑臧,无复外虑。”占领姑臧后,又令张掖王秃发保周、安远将军贺源等,“分徇诸郡,杂胡降者又数十万”。后秃发保周帅诸部鲜卑据张掖反叛,太武帝令尉眷与永昌王健等率师讨之,保周穷迫自杀。太武帝遂任命尉眷留镇凉州,加都督凉、沙、河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护羌戎校尉。尉眷在镇守河西期间,内抚鲜卑,怀辑羌虏,外击吐谷浑,宣威于西域。“历镇四蕃,威名并着。”使河西在一个时期内保持了较为安定的局面。
其次,北魏政府也十分重视安定其民生。太武帝曾下诏晓谕陇右各级官吏:
陇右土险,民亦刚悍,若不导之以德,齐之以刑,寇贼莫由可息,百姓无以得静。朕垂心治道,欲使远近清穆,卿可召集豪右,择其事宜,以利民为先,益国为本,随其风俗,以施威惠。其有安土乐业、奉公勤私者,善加劝督,无夺时利。
这一政策,既考虑到了河陇地区特殊的民风,又考虑到历经战乱后百姓流散,经济亟待恢复的现实,可谓因地制宜,切合实际,对河西地区社会安定和经济逐步恢复起了很好的作用。
河西是北魏统一北方过程中占领最晚的“新附”之区,故在租调、徭役的征发上也与其他地区有所区别。为“安慰初附”,太武帝于430年下令对新附秦雍地区“赐复七年”。既然“秦陇新民”如此,后附的河西自然也不会例外。到北魏中期,由于河西、秦雍地区屡有兵乱,这一政策仍时有推行。如472年,六镇敕勒反,波及河西。为防止民心骚动,孝文武下令“曲赦”秦、泾、枹罕、凉州诸镇。
3、徙民京师、以实内地
北魏攻灭北凉后,根据“移远就近,以实内地”的策略,“徙凉州民三万余家于京师”。其中既包括沮渠牧犍及北凉宗室,也包括凉州官僚、豪强、士人、僧尼及一般的平民。这些被迁之户,除北凉宗室及部分士人受到优待和提拔外,其余人口均按“强者补兵,弱者入户”的惯例,被编为佃户、杂户、隶户。从此,“子孙沉屈,未有润禄。”此外,沮渠牧犍在降魏前,“使人斫开府库,取金银珠玉及珍奇器物,不更封闭,小民因之入盗,巨细荡尽”。447年,经牧犍左右及库吏揭发,太武帝“乃穷究其事,搜其家中,悉得所藏器物”,亦可知北凉府库部分财物也为北魏所有。
北魏迁徙凉州民户、收缴府库财物,固然在于削弱凉州豪右势力、消除割据势力以保持河西的安定。但自汉末以来,豪强大族就是河西各割据政权赖以存在的基础。随着凉州豪族被迁,河西豪强地主势力受到较大的影响,加之北魏与北凉残余势力的军事斗争持续数年,使河西经济受到了一定影响,出现了“凉州土广民希,粮仗素阙,敦煌、酒泉,空虚尤甚”的局面。
二、农牧并举的新兴经济区的形成
北魏在统一河西后约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在北方大力推行“农职之教”,“劝课农耕”。并鉴于“五方之民各有其性”的状况,实行“修其数不改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纳其方贡以充仓廪,收其货物以实库藏”的政策,将管理、经营、征调结合起来,因地制宜发展地区经济。在河西地区,一方面继承历代王朝经营开发的普遍做法,在有条件的地方实行屯田;另一方面,还切实有效地推行均田制。发挥河西优势,发展畜牧业,走农牧并举,多方经营的路子。
关于北魏在河西实行屯田的情况,早在太和十二年(488年),政府就下令河西取州郡户十分之一兴办屯田。由政府别立农官,将无地或少地的民户组织起来,提供种子耕牛,开荒种植,“令其肆力”。并规定“一夫之力,岁责六十斛,甄其正赋,并征戌杂役。”这一举措,既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人口流散,土地荒废的问题,又安定了民生,增加了政府的收入。“自此公私丰赡,虽时有水旱,不为灾也。”又魏孝明帝时,蠕蠕主阿那瑰、后主婆罗门因国乱来降,明帝向凉州刺史袁翻询安置之地。袁翻建议将婆罗门安置于西海(汉代居延)故城,并指出:
西海郡本属凉州,今在酒泉直北、张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车所住金山一千余里,正是北虏往来之冲要,汉家行军之旧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非但今处婆罗门,于事为便,即可永为重戍,镇防西北。宜遣一良将,加以配衣(疑),仍令监护婆罗门。凡诸州镇应徙之兵,随意割配,且田且戍。虽外为置蠕蠕之举,内实防高车之策。一二年后,足食足兵,斯固安边保塞之长计也。
同时,他还进一步说:
入春,西海之间即令播种,至秋,收一年之食,使不复劳转输之功也。且西海北垂,即是大碛,野兽所聚,千百为群,正是蠕蠕射猎之处。殖田以自供,籍兽以自给,彼此相资,足以自固。
明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在西海置兵戎守,大兴屯田,使之成为当时西北边陲重镇。
太和九年(485年),北魏颁行三长制、均田令。其目的主要是将脱离国家和私家地主控制的逃户或“浮浪人”检括出来,编入国家户籍,同时按照“计口授田”的原则,授予他们荒闲田地,使之变为政府的税户。这是北魏政府的一项基本国策,在郡县范围内,除非战乱等特殊原因,必须贯彻执行。因而,北魏在河西推行均田制,是肯定无疑的。居住在河西境内的汉族、羌族、鲜卑、高车等农耕区的各族百姓均依例授田。由于河西“土旷民稀”,当地百姓可“随力所及,官借人种莳,”而不受令文中授田标准的限制。均田令在河西的推行,提高了劳动者生产的积极性,使大量因战乱荒芜或豪强被迁后废弃的耕地重新得到了开垦,从而使河西的小农经济得到恢复并得到长足的发展。
北魏大力发展河西农业经济的措施取得了较好的成效,河西在短期内积累了巨大的资源潜力。其地所生产的粮食、桑麻、蔬菜不仅实现自给,而且充足有余,用于支持其他地方。太平真君七年(446年),薄骨律将刁雍就请求朝廷准其于牵屯山(今宁夏固原)“河水之次”,造船二百艘,利用黄河水道开漕运,用河西粮食支援六镇,并说每船可运谷二千斛。按一年运一次计,可从河西运出粮食四十万斛。太武帝准其所奏,并下诏:“非但一运,自可永以为式令。”
在积极发展农业经济的同时,北魏政府还利用河西水草丰美的良好自然条件,大力发展畜牧业。早在北魏出征北凉前,魏太武帝就曾多次派李顺出使北凉,“凡十二返”。李顺受沮渠牧犍贿赂,试图延缓出兵时日,并买通北魏贵戚弘农王奚斤、尚忆古弼等人,向太武帝虚言河西的情况。奚斤说:
牧犍,西垂下国,虽心不纯臣,然继父位以来,职贡不乏。朝廷待以籓臣,妻以公主;今其罪恶未彰,宜加恕宥。国家新征蠕蠕,士马疲弊,未可大举。且闻其土地卤瘠,难得水草,大军既至,彼必婴城固守。攻之不拔,野无所掠,此危道也。
古弼也说:
自温圉水以西至姑臧,地皆枯石,绝无水草。彼人言,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至丈余,春夏消释,下流成川,居民引以溉灌。彼闻军至,决此渠,水必乏绝。环城百里之内,地不生草,人马饥渴,难以久留。
其他臣僚一无所知,皆附和其说。崔浩却一针见血地指出:
《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畜何以蕃?又,汉人终不于无水草之地筑城郭、建郡县也,且雪之消释,仅能敛尘,何得通渠溉灌乎!此言大为欺诬矣。
振威将军代人伊馛说:
凉州若果无水草,彼何以为国?众议皆不可用,宜从浩言。
太武帝深以崔浩之言为是,决定出兵河西。439年八月,永昌王拓拔健率兵直趋河西,即“获河西畜产二十余万”。当北魏大军到河西后,但见姑臧城外,“水草丰饶”,牛羊遍野,泉水奔涌,沟渠纵横。于是下令在河西设立官营牧场,大力发展畜牧业,并取得明显成效。河西成为中原战马、牛羊及畜产品的供应地,对北魏经济的发展和军事力量的强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北魏农牧并举的经营开发措施,使河西经济优势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农牧业生产技能有了一定程度的普及和提高,耕地面积、单位产量也有了新的突破。一个区域特色鲜明、经济优势显著的新兴经济区已基本形成。
(原载《河西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