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斌
刚下飞机，迎面而来的还是那熟悉的味道，空气里到处充满着小曼的气息，我的眼睛就这样湿润着。
尽管，小曼离开我已经六年了，但是每年清明时节，我都会回到上海，去墓地陪陪她……
上海是我爱的城市，有一种由来已久的精致的气氛。街道两旁粗壮的法国梧桐，在初春遮住阳光，从梧桐叶间的缝隙里散落下来的点点光斑，正好落在路边锚链一样的栅栏上。小曼最喜欢梧桐树，我们总是在这样的梧桐树下散步，闻着从各个街角散发出的咖啡香。
我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了，这是属于我和小曼的。
那是在8年前。我、小曼和我的死党胡刚同在上海上学。胡刚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我们不仅一个宿舍，而且上下铺，彼此之间非常好，好到根本没有任何秘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踢球，一起看电影，甚至一起追女朋友！就这样我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大学时的前两年。
大三刚开学，一个偶然的联谊郊游，让我们同时认识了艺术系的小曼。那天的小曼一身橘黄色运动装，高高扎起的马尾上缀着两颗小小的雏菊，一双很大很大的眼睛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池水，带着俏皮来回转个不停，还有一张小巧的嘴，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最重要的是小曼的活泼感染了那天的每一位郊游者，我想几个男生都被小曼迷住了。
我不知道那次郊游最后是怎样结束的。只知道回到学校后，我和胡刚都闷不作声。那天晚上，我们都整夜未眠。以后表面上我和胡刚还是最好的朋友，广播站里最好的播音员，赛场上最好的球手，女生眼中最帅的男生。但我能闻到我们之间的火药味，我们都开始对小曼展开了攻势。
大三结束时，小曼成了我的女朋友。虽然这并没有影响我和胡刚的感情，但我仍然觉得胡刚是很爱小曼的。每当想到这，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阵愧疚。我常跟小曼开玩笑，说她差点儿害得我们好朋友都反目成仇。
小曼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女孩，很可爱，有时候还会带着几分孩子气，调皮、活泼。这一切都只能让我更爱她，更珍惜她，更宠她。
转眼大学毕业了，我被分配到一家德国公司做销售工作。工作不算理想，但我还是跟小曼在上海的老街区里租了带着一间斜窗的阁楼，这是小曼最喜欢的旧上海特色。胡刚则自己开了一家咖啡吧，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忘记小曼。因为小曼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吧，亲手烧制醇香的咖啡让客人品尝。胡刚的咖啡吧坐落在南京路路口，在那里可以看见外滩和远处的东方明珠塔，而且取名叫“幔”，据说生意非常好。
第二年情人节，我和小曼结婚了，她成了我幸福的小妻子。
结婚那天晚上，我对小曼说：“你后不后悔嫁给我？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不能给你你想要的，而胡刚已经开起了你喜欢的咖啡吧，快成大款了……”没等我说完，小曼轻轻蒙上了我的嘴，告诉我说：“傻瓜，就算以后和你一起去乞讨，我也愿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我当时紧紧把她拥入怀里，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小曼，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照顾你一生一世！”小曼缩在我的怀里孩子气地笑了……
婚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甜蜜。每天早晨四点多，弄堂就已传出倒马桶的声音和小贩的吆喝声。在这时我就拥着小曼，听着充满上海方言的吆喝，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这些似乎只在电影里才能听见看见的一切，就在我和小曼的生活中，充实着我们的小幸福。我喜欢叫小曼乖乖，或是小笨笨，因为她有时很傻的，傻得可爱！
婚后，我不愿小曼每天忙忙碌碌地上班，我想自己多忙点也足以让我们生活得很不错了。小曼就听话地每天乖乖呆在家里，做饭、打扫屋子、看书、布置房间。每天回到家中，闻到可口的饭香和雏菊的香交织在一起，我都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放松。每天我都会和小曼去外滩散步，夜里的外滩格外迷人。小曼喜欢欣赏外滩西面风格各异的大楼，她说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觉。小曼也经常沿着外滩狂奔着去找卖臭干子的，吹着海风，看着夜景，她说这是最幸福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娇妻，这就是让我疯狂的婚姻生活。我是那么迷恋小曼，迷恋我们的日子。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八月。
那年八月，天格外的热。我被派到外地参加一个展示活动，一去就是两个月。展示活动非常忙碌和紧凑。我几乎很少和小曼联系。活动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飞回家，想马上见到我的小曼，可一进家门，我迎面感到的却是一种冷清。我迟疑了一会儿，走上阁楼，小曼正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我走过去她竟然没反应。
“小曼！”我叫她。
猛地她转过头来，我这才发现她满脸泪痕，人也瘦了一圈。我紧紧地把她抱住。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太想你了。”她哽咽着。
我心里猛地一抽，更用力地拥紧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出去一定会天天给你打电话，好吗？”她这才笑了。
可从这以后，我却明显感到我们之间有了距离，我心乱极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做得不好。小曼总是喜欢自己呆在阁楼上，对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常常我都下班回家了，她还在发呆。我常常心痛得把她拥住，可她只是泪流满面，什么也不说。
那天下午天气非常好，而我也因出色地完成销售任务，成为华东区销售主管。我兴奋极了，一下班就冲向南京路NAKEYA店，那里有小曼看中的一条手链。走到店口时，不经意地一抬头，笑容冻结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了小曼，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长裙，笑容灿烂地站在不远处，而她手里挽着的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胡刚！
我只听见轰的一声，两眼冒着金星，明媚的阳光突然让我觉得特别刺眼。我感觉到自己像被挖空一样，愣在那里好久，才机械地走到我的好朋友和我最爱的妻子面前。小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我，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只一瞬间泪水就流了下来。透过她无辜和求恕的目光，我咬了咬嘴唇，无力地对她说：“回家吧。”她颤抖地点了点头，顺从地跟我回到了家里。
到了家里，我跌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小曼看着我点烟的双手不停地抖，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趴在我的肩膀上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心已经掉到谷底，我抱着小曼：“你的承诺呢？你的要跟我一辈子就算是一起去乞讨都不会离开我的承诺呢？”
她崩溃了，坐在地上，“真的对不起，阿辉，你原谅我吧。”
“他对你好吗？”我问。
她点点头。
“和他在一起你快不快乐？”
她又点了点头。
两行苦涩的泪水从我脸上流下。“够了，别说了！”我把头习惯性地埋在她的长发里。“只要你快乐就够了，我们离婚吧。”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那一夜我坐在客厅里抽了一夜的烟……
一个月以后，我们离婚了。在法院门口，我看到了胡刚，我走过去对他说：“如果她不快乐或是不幸福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了家里，看着屋里的一切，小曼带走了所有东西，只留下已经橘黄的雏菊和一屋子的寂寞，还有一屋子她的味道……
小曼离开我之后，我还是每晚去我们经常散步的外滩边，吹海风，想象小曼依旧在我旁边，她的长发常被风吹到我的脸上，轻轻搔着我的脸颊……然后到对面的SUZAM酒吧喝酒。酒吧歌手还在唱着：“十年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伤心了很久之后，我退掉了弄堂里的房子，决定离开上海。我以为离开到处都是小曼影子的城市，我就会忘记她。可是，我错了，每次在忙碌过后，我的脑子里都是小曼的影子，多少个夜里，我都没办法让自己平静地入睡。我的小曼，你快乐吗？
无法抑制的冲动让我想再看看小曼。哪怕在一个街角，哪怕在南京路、在淮海路、在外滩……也许我们会偶然相遇！于是，我带着这份期待又回到了上海。刚下飞机，迎面而来的还是那熟悉的味道，空气里都充满着小曼的气息，我的眼睛就这样湿润着。
当天晚上，我来到了外滩，在夜色阑珊的江边走着，这么令人迷恋的灯火，能照彻心底的角落。旁边就是和平饭店，我花了70块钱去听爵士乐。非常怀旧的音乐，周围多数是衣饰讲究的老人。我一个人，一杯酒，单簧管在淡黄色的烛火里呜咽。我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还是决定第二天去看我的小曼。
清晨一早，我来到胡刚家里，胡刚看到我愣了一下，让我进了屋。我们寒暄了一会之后，我故作轻松地问：“小曼不在？”他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她去世了……”我愣了，说：“你说什么？”他看着我，苦笑着说：“真的，你走的第二个月她就去世了。”我一下懵了，半天都搞不清胡刚到底说什么。
好久，我终于问：“她怎么死的？”“癌症……”看着胡刚支支吾吾地说，我后背开始发凉，喃喃地说：“不可能……”我让他带我去看小曼的坟墓。
小曼被葬在归园墓地——这是上海唯一一处允许棺木下葬的公墓，墓地两侧种了两棵小曼喜欢的梧桐树。树还很小，但小小的梧桐叶已经铺满了小曼的墓地。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底的悲伤慢慢升腾，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胡刚猛打几拳，向他怒吼着：“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说你会让她快乐，给她幸福的……”胡刚嘴里流出了血，可我还没停手。胡刚也火了，他一把推开我。“我是说过要给她幸福，让她快乐，可你知不知道她的幸福一直掌握在你的手里？”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喘着气：“你知不知道她得了血癌，要治好必须要换骨髓？你知不知道她这一生唯一爱着的就是你？如果当初她不离开你，以你的实力你根本不可能治好她，而且你也会被她拖死的！哈，她真傻，为了不连累你，她甚至可以让你误会她。你又知不知道她直到临死的时候都在念着你的名字？”胡刚痛苦地蹲在地上，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天阴阴的……
那天晚上，我和胡刚来到外滩边的SUZAM酒吧，酒吧里还唱着歌：“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滴一滴串成热泪，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都醉了，都哭了。我们想起了很多事，我们的大学，我们的生活，我的小曼……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小曼的坟墓。带着小曼喜欢的雏菊，给小曼讲着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告诉我的乖乖小曼，她永远是我的唯一……
小曼，告诉我，你在天堂快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