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战落下帷幕至今,是美国试图凭借其超强实力地位独霸世界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影响最大的两个事件,当属冷战结束和“9·11”事件。这两个事件使美国的安全观和安全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促使美国政府对国家安全战略做出深刻调整。老布什、克林顿和小布什三届政府先后提出了自己的国家安全战略。
老布什政府横跨冷战和冷战后两个时代,其国家安全战略也具有跨时代的特点。克林顿与小布什两届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更能反映冷战后美国的战略诉求。但是,无论“超越遏制战略”,还是“参与和扩展战略”与“主导式均势战略”,都有一个共同的战略目标:打造“美国治下的和平”,确保美国长期垄断世界霸主地位。
一、“参与和扩展战略”与软硬实力的膨胀
冷战结束后,美国由西方世界的霸主成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此时的美国虽然没有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但却一度陷入“战略迷惘”。美国奉行什么样的战略才能有效维持“一超”地位的长期性?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政府与各主要思想库掀起一场关于美国未来大战略选择的全国性辩论。
在激烈的辩论过程中,有四种战略选择方案凸显出来:新孤立主义(Neo-Isolationism)、选择性接触(Selective Engagement)、合作安全(CooperatiVe Security)和优势主导(Primacy)。新孤立主义者认为,苏联垮台后,美国不再面临一个像苏联那样的全球性竞争对手的挑战,因此主张美国应重点关注自身的经济、社会问题,少卷入国外事务,甚至建议将北约的未来交给欧洲处理,实行非结盟战略,即使是人道主义援助也应限于自然灾害范围。选择性接触战略强调,应维持具有工业和军事潜力的强国之间的和平,善于利用传统盟国的力量,并确保欧洲、东亚、中东等对美国利益攸关地区的稳定与和平。优势主导战略认为,美国的领导地位是维护世界和平与美国国家安全最为保险的途径,因此必须确保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不容许世界上出现一个与美国势均力敌的强国。与前三种以现实主义为支点的战略设想不同,合作安全战略建立在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础之上。它主张既要重视大国之间的和平,也要重视小地区与小国的稳定,强调必须以国际组织的名义,对世界上所有性质的冲突进行干预,包括人道主义干预和军事干预。可见,追求世界领导地位最符合美国的战略思维逻辑,也是美国长期孜孜以求的战略目标。作为冷战结束后当选的第一位总统,克林顿提出的国家安全战略,“是以优势主导战略为核心,批判新孤立主义,并吸取选择性接触和合作安全战略部分内容的产物”。
1993年1月,克林顿就任美国总统。当年9月21日,其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安东尼·莱克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表题为“从遏制到扩展”的演讲,正式提出了克林顿政府的“扩展战略”。1994年,为批判和反对新孤立主义,克林顿政府又将“扩展战略”发展为“参与和扩展战略”,并以《国家参与和扩展安全战略》为题向国会提交了其任期内第,一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以下简称“1994年报告”)。此后,克林顿政府又在1997年和2000年先后向国会提交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两份报告均以《新世纪的国家安全战略》为题。第一份报告可以说是克林顿整个任期内国家安全战略的“脚本”,后两份报告均以此为基调。
关于美国在冷战后世界的作用,1994年报告认为:作为世界头号经济和军事大国,作为民主价值观的首要实践者,美国必须发挥全球领导作用,这种领导作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重要”,“倘若我们在国外发挥领导作用……美国将会更加安全和更加繁荣昌盛”。该报告指出,美国的“领导作用必须以预防性外交为主”,即“支持民主、提供经济援助、在海外驻军、军队对军队的接触和参加中东及其他地区的多边谈判”等,因为预防性外交对国家安全是“明智的投资”,可“以最小的人力和物力代价解决问题”。同时,该报告强调,美国对国际事务的参与“必须是有选择的,重点应放在那些与我们自身利益关系最密切的挑战,把我们的力量集中于我们能产生最大影响的地方”。
“参与和扩展战略”有三个主要战略目标:加强美国安全、增进美国经济繁荣和促进国外民主。1994年报告指出:加强美国安全要以发展和维持强大的防务能力和保持牢固的盟友关系为核心;增进美国,经济繁荣要以加强经济竞争力和扩大国外市场为重点;促进国外民主要以俄罗斯、中东欧和亚太地区为主要目标。后两份报告又为加强美国安全提出三大对策,即“塑造国际安全环境、对威胁与危机做出反应和为不确定的未来做好准备”。
克林顿政府执政时期,美国的硬实力大幅度提高。克林顿将振兴经济作为政府的首要任务,提出了恢复经济活力的一揽子计划。1994年报告列出的主要措施包括:加强美国的竞争力;同商界和劳工的合作;加强进入国外市场的能力;加强经济的宏观调控;保证能源供应;促进国外可持续发展。到2000年12月克林顿任期结束时,美国经济连续增长了112个月,超过美国历史上任何一次增长期。特别是1996年以后,年实际增长率达到4%。更具有意义的是,克林顿时期的经济增长具有较低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的特征,1999年这两项指标分别为1.9%和4.2%,基本实现了经济学家们渴求的零通货膨胀下的“充分就业”水平。此外,80年代以后一直困扰美国经济的痼疾,即联邦财政赤字,大幅度下降,并在1997~1998财年出现30年来第一次财政盈余。美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显著增强,摆脱了罩根与布什年代较之德、日处于劣势的状况,并扩大了美国与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差距。在军事上,克林顿政府虽然顺应冷战后国际形势及国防与军队建设之大势,继续削减国防预算、压缩军队规模和减少海内外军事基地,但极力通过推行军事革命,全面调整军事战略、作战思想、编制体制、武器装备等,来谋取军事优势。美国国防部1997年的《四年防务审查报告》称:“今天,美国拥有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无可比拟的强大军事力量,我们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在远离国土的地方实施大规模高效联合军事行动的国家。”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美国的军事实力。
在经济、军事等硬实力增强的同时,体现在文化价值观、国际影响力等方面的美国软实力也进一步提升。克林顿上台后,将促进国外民主作为其“参与和扩展战略”的三大战略目标之一,也就是要输出“美式民主”,扩大美国文化价值观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提高美国的软实力。虽然软实力不如硬实力易于衡量,克林顿执政8年期间美国软实力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1999年,法国外交部长韦德里纳说:“美国今天的霸权地位已经延伸到了经济、货币、军事、生活方式、语言和铺天盖地涌向全球的大众文化产品等领域。这些文化产品左右着人们的思想,甚至使美国的敌人也为之着迷。”德国新闻记者约瑟夫·约菲甚至认为:美国的软实力“比它的经济和军事资产看起来还要突出。美国文化的强度只有在罗马帝国时期才可以见到。罗马帝国和苏俄的文化影响只能达到其军事边界线,而美国的软实力却统治了一个日不落帝国”。
美国的软硬实力在克林顿执政时期逐渐膨胀。正是这种在世界上卓尔不群的实力地位,使美国统治阶层开始飘飘然,对外干涉力度和霸气不断看涨。特别是小布什上台后,更是表现出凭实力说话的强硬单边主义,在世界上招致普遍的不满。“9·11”事件为什么在美国发生,值得美国统治阶层深思。
二、“9·11”事件与国家安全观的变化
2001年9月11日,美国发生了严重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9·11”事件是21世纪上演的第一场震惊全球的悲剧,它使美国安全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给美国人的安全理念造成了重大的冲击,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国对安全环境的评估和对威胁的判断,促使小布什政府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做出冷战后最深刻、最全面的调整。
(一)产生本土安全危机意识,突出“保卫美国本土”的战略地位
美国之所以能成就今天的霸业,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很大的关系。地缘优势使其可以在独立后奉行孤立主义政策,避免卷入欧洲列强的争斗,一心积聚国力,奠定崛起的基础;可以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免遭大规模战争破坏,并先“隔岸观火”、聚敛实力,继而择机参战、捞取国际政治资本;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全球左突右冲,纵横捭阖,而少有后顾之忧。两个多世纪来,美国凭借其“东_西有大洋、南北无强邻”的优越地缘条件享受着“廉价的安全”,但因此也缺乏对本土安全的危机意识。
美国独立后,本土遭到直接攻击的案例十分罕见。1812~1814年第二次美英战争期间,英军曾深入美国本土,攻陷华盛顿,烧毁总统官邸、国会大厦及各部大楼。这是美国“幼年时代”发生的事。1941年12月,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给美国造成重大损失,但珍珠港远离美国本土。“9·11”事件是美国“成年”以来本土第一次遭到严重袭击。它打破了美国的“本土安全神话”,暴露了美国防务政策的缺陷和盲点。它使小布什政府认识到:美国的地理位置已经不再能保证其人口、领土和基础设施免遭直接攻击。“据此,小布什政府调整了美国的战略目标,由侧重经营海外安全事务转而兼顾”内保安全“与”外谋霸权“并将”保卫美国本土“放在突出的地佗,将其视为”战略的基点“和美国武装力量的”最重要职责“与”首要使命9·11“事件发生后不久出台的2001年《四年防务审查报告》所定的这种基调,在美国政府迄今发表的各种重要战略文件中一直延续下来。为确保美国自身安全,美国2002年7月出台了历史上第一份《国土安全国家战略》报告,并对美国安全体制和军事指挥体制做出重大调整。2002年10月组建了负责保卫美国本土和北美地区安全的”北方司令部改变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设立战区级司令部以来没有专门负责本土安全的战区级司令部的状况;2003年1月正式成立了专门履行国土安全职能的”国土安全部,整合了原来分散在联邦政府不同部门的力量与职责,以更好地防范恐怖威胁,保障国土安全。
当然,美国突出“保卫美国本土”的战略地位,并不意味着要降低对外军事干涉和谋取与维持全球霸权的力度。小布什政府认为,美国本土是“美国在全世界进行防务活动的关键行动基地”。美国强调确保本土安全,就是要为实施海外军事行动、维护全球霸权地位营造一个安全的后方。
(二)在威胁判断上突出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扩散
在美国的战略思维中,不同的历史时期都要锁定一个主要的战略对手,寻找对手成为美国难以走出的一个怪圈。冷战时期,关于威胁来自何方,美国一直非常明确,一直将苏联作为主要威胁和对手。冷战结束后,苏联这个战略对手的消失,曾一度令美国感到迷茫。寻找新的对手和敌人的结果是,美国认为俄罗斯和中国是未来最有可能挑战美国霸权地位的潜在威胁,并将其作为重点防范和遏制对象。
“9·11”事件使美国深切认识到,恐怖主义对其本土安全构成巨大威胁。因此,美国明确把恐怖主义列为首要威胁,将恐怖组织及庇护、支持恐怖分子的国家作为头号敌人,而将防范俄、中等大国崛起与挑战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轻重缓急排序表上后移。小布什政府进一步认为,“敌对国家和恐怖分子所拥有的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安全挑战之一”,对恐怖主义与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的结合,流露出极大的担忧。因此,小布什政府将恐怖主义与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扩散作为美国面临的两大安全威胁。2002年9月,小布什政府在其执政后第一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用第三部分和第五部分分别论述了这两个问题,并于2002年12月和2003年2月发表了《应对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的国家战略》和《打击恐怖主义的国家战略》,作为以上两部分的补充报告。2006年3月,小布什政府出台其第二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依然将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扩散作为美国面临的两大现实威胁,仍然将打击恐怖主义和防止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扩散作为优先考虑事项。从实际操作层面来看,“9·11”事件之后,美国在一年半时间里相继发动了两场局部战争,阿富汗战争以打击基地恐怖组织和庇护恐怖组织的塔利班政权为旗号,伊拉克战争主要以消除大规模毁伤性武器和减少国际恐怖主义威胁为借口。这些足见美国政府对这两大威胁的重视和消除这两大威胁的决心。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9·11”事件对美国冲击的减弱和反恐战争取得阶段性成果,小布什政府对俄、中等传统对手构成的潜在威胁的重视程度有所回升。美国认为,虽然恐怖主义等现实威胁对美国的安全构成严重挑战,甚至可能给美国造成重大生命财产损失,但并不能动摇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只有拥有可观军事实力的地区强国和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世界大国,才能在地区和全球范围对美国世界霸主地位构成实质性的挑战。因此,美国既坚持采取各种手段全力以赴地对付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扩散这两个最大的现实威胁,又高度重视防范俄、中等传统对手构成的最大潜在威胁。2006年2月,美国国防部向国会提交第二份《四年防务审查报告》,提出四个需要优先关注的战略重点:一是击败恐怖主义网络;二是保护国土纵深;三是塑造处于战略十字路口的国家的选择;四是防止敌对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获取或使用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第一点和第四点针对上述现实威胁,第三点针对上述潜在威胁。
(三)在战略手段上更加强调实力地位和军事力量
冷战结束后,美国没有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无论是政府出台的各种战略报告还是战略家们的著述,论及的皆是如何长期确保美国的超强实力,并对这种傲视群雄的实力毫不怀疑。“9·11”事件可谓一夜间改变了这种极端乐观的情绪。对美国的实力地位究竟如何评估,成为美国国内争论的热点之一,大体上出现了三种不同观点。一种认为,“9·11”事件以不可辩驳的事实证明,美国虽然强大,但有难以防范的软肋;“9·11”事件正在成为美国由盛而衰的转折点。这种观点虽值得深思,但并不是主流。第二种观点的代表人物是新保守主义者们和一些“单极论”与“新帝国论”的鼓吹者们。他们认为,“9·11”事件不仅没有从根本上损及美国实力,反而从三个方面强化了美国与世界其他力量之间的实力不对称性:首先,使美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得以全面展示(尤其是迅速拿下当年英国人和苏联人长期未能拿下的阿富汗);其次,证明了美国力量的复原能力(“9·11”事件后短短几天内美国政治、经济、社会一切恢复正常运行);第三,促进了大国之间的重新组合,使大国客观上服从美国的领导与意志。这种观点在美国大有市场。第三种观点承认美国实力的超强地位,但认为美国只是军事上的“单极”,经济上是美、日、欧三足鼎立,政治上则是“多极共存”;美国的“硬实力”如日中天,“软实力”则大不如前。
小布什政府在外交和国防政策方面打有新保守主义的深厚印记,在经历了“9·11”事件之后,仍对美国的实力深信不疑。“今天,美国享有无可匹敌的军事实力地位和举足轻重的经济与政治影响力”。小布什政府不仅没有深入反思美国的傲慢超级大国心态,反而从反面吸取了教训,认为“9·11”事件恰恰反映了克林顿政府对外政策的软弱,以及整个世界的“失序”,认为美国应当承担起对世界的“责任”,利用自己的卓越实力,建立一种全新的世界秩序。因此,小布什政府强调实力和强权的作用,突出军事手段的作用。小布什政府强调“有效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不能让我们的敌人首先发动攻击”,要“先发制人”;宣称“现在是重申美国军事实力之至关重要作用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建立并保持无法挑战的防务力量”。
而且,小布什政府从“9·11”事件中看到了机遇。这次恐怖袭击事件不仅使美国作为受害国在国际社会获得道义上的支持,而且使跌跌撞撞当选总统的小布什在国内的支持率大幅攀升。小布什政府不失时机地利用这种支持,迅速调整与其他大国的关系,主导了世界反恐斗争,并以反恐为由,以军事手段为主,推进其全球战略部署,将美国的势力和影响投向世界各个地区。美国军事力量历史性地进驻中亚,加速重返东南亚,全面进驻中东心脏地带,实现了在正常条件下一时难以达到的目标。
但是,美国近年来采取的军事行动也让小布什政府看到,一味强调军事实力的作用,无助于甚至有害于国家安全战略目标。特别是美国2003年发动的伊拉克战争,给美国带来巨大的财力消耗,造成自越南战争以来最惨重的伤亡;随着伊拉克局势的不断恶化,美国泥足深陷,面临着进退维谷的窘境。因此,小布什总统在2006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的前言中强调,在必须维持一支无可匹敌的军事力量的同时,美国的实力“并不仅仅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之上”。
三、“先发制人”与绝对安全
“9·11”事件的发生,使小布什政府愈加感到美国冷战时期和冷战后所面临的威胁有所不同:“在冷战时期,美国面对的威胁是相对稳定和可以预测的,而21世纪挑战的可预测性却微乎其微”,在新世纪美国“所面临挑战的特征就是突然性和不确定性”。与此同时,小布什政府认为,对于应对恐怖组织等威胁,传统的手段难以发挥有效的作用:“在上个世纪的很长时间里,美国的防御依赖于威慑和遏制战略……以对某国施以大规模报复为前提的威慑对于暗藏的、没有国家和公民需要保卫的恐怖网络来说毫无意义。对于可用导弹运载大规模毁伤性武器或秘密向恐怖分子盟友提供这种武器的疯狂的独裁者来说,我们很难对其进行遏制。”因此,美国不能坐等这种威胁产生、增大并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再做出反应,而是要采取早期行动来未雨绸缪。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2002年5月,小布什在德国议会发表演说时首次提出,要对敌人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并在同年6月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进一步阐述了“先发制人”战略。此后,这种思想不断出现在美国的战略文件中,首先被纳入2002年7月公布的《国土安全国家战略》报告中,随后相继写入2002年9月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02年12月的《应对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的国家战略》报告和2003年2月的《打击恐怖主义的国家战略》报告。2005年3月正式发表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和《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报告也明确提出,必要时以“先发制人”的手段应对美国面临的威胁。至此,“先发制人”不仅成为贯穿美国各主要战略文件的一种战略思想,而且成为美国对外用兵的一条指导原则。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崇尚实力,具有“进攻”性质,而且美国历史上也不乏发动“先发制人”打击的例子。但是,作为指导对外行动的一种思想写入官方战略文件,小布什还是第一人。
“先发制人”的目的在于将恐怖主义等威胁消除在萌芽状态,以保证美国超级霸权的绝对安全。为此,2002年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作为一种常识和自卫方式,美国将会在威胁尚未完全形成之前采取行动”,“在威胁到达美国国界之前识别并摧毁它”。2005年的《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报告则进一步强调:“保护美国及其全球利益不仅仅需要被动的防御措施。对恐怖组织和无赖国家(特别是其中得到大规模毁伤或效果武器的那些国家)所构成的威胁,要采取积极的纵深防御。达成这一目标,需要采取行动,在海外靠近其源头反击威胁,保护通向美国的空中、海上、太空和陆地通道,以及在国内防御直接攻击。”
然而,“先发制人”不可能给美国带来安全,绝对安全也不可能实现。在现有的国际体系中,安全是相对的。突出美国安全利益的唯一性和以“先发制人”手段追求安全,只会导致其他国家或国际力量的反弹,反而危及美国的安全。
四、推动军事革命与谋求绝对优势
一般认为,当前正在世界范围开展的新军事革命,在美国始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即始于美国对越南战争经验教训的总结,以及谋求将美国的军事技术优势、尤其是信息技术优势转化为对苏联的压倒性军事优势。但是,美国积极推进军事革命,则是冷战和海湾战争结束之后。1992年初,美国国防部向国会提交的国防报告正式提出“军事技术革命”,后改用“军事革命”一词。克林顿政府后期开始以“军事转型”(Mmtary Transformation)取代“军事革命”。
海湾战争可以说是美国军事革命的分水岭。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海湾战争,只能算作军事革命的孕育和奠基时期。1991年初爆发的海湾战争,全面反映了作战方式和战争形态的根本性变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海湾战争之后,军事革命在美国进入一浪高过一浪的发展阶段。经过一番观念更新、思想争鸣、理论准备,美军参联会于1996年提出《2010年联合构想》,作为指导军事革命的基本文件,开始以作战思想的更新带动军队的全面变革。2000年,美军参联会又发表《2020年联合构想》,对前一构想的基本思想进行了继承、发展和进一步阐述。“9·11”事件在对美国安全观造成强大冲击的同时,也,使美国更加认识到军事革命的紧迫性。美军变革开始走向全面深化、提高和提速的新阶段。从2001年9月的《四年防务审查报告》开始,小布什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战略报告以及与国防和军队有关的文件,都涉及到军事转型的问题。美军还推出了《转型计划指南》、《军事转型战略途径》、《训练转型战略计划》、《训练转型实施计划》、联合及军种转型路线图等专门的指导文件。
美国进行军事革命或军事转型的根本目的,是通过武器装备、作战理论、编制体制等军队各方面的变革,取得并保持绝对军事优势,进而确保美国的绝对安全,巩固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1996年《2010年联合构想》提出“全谱优势”的概念,并认为:“如果我们能创造和充分利用信息优势并能综合运用制敌机动、精确打击、聚焦式后勤和全维保护等四项新作战原则来取得全谱优势,那么,我们的联合部队就能够实现新军事革命的目标。”2001年版《四年防务审查报告》提出将美国的防务规划模式由“基于威胁”转向“基于能力”,并认为伴随防务规划模式的转变,美军必须进行转型,目的是使美国“既要在关键领域保持它的军事优势,又要开发军事优势新领域,并使对手无法拥有非对称优势”。2005年《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报告又提出,要以“同步”的方式推进军事转型,即“边转型边战斗,边战斗边转型”,以“确保美国的军事优势继续无可匹敌”,“目标是全谱优势——在各种军事行动中控制任何局势或击败任何敌人的能力”。
然而,全谱优势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目标,是美国一厢情愿的追求。它不仅会导致美国进行过量的军事投人,造成国家发展的失衡,而且势必使他国失去相对安全感,从而使他们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采取相应措施,要么进一步发展军备,要么使用非常规和非对称手段。这一方面会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另一方面会使国际安全领域中的传统威胁与非传统威胁交织,造成安全问题的复杂化。国际安全格局会因此发生震荡和裂变,在寻求新的平衡和进行重组的过程中陷入长期的困境。
五、“有利于自由的均势”与美国的主导地位
2002年9月,小布什政府向国会提交了其任期内的第一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小布什政府强调要建立“有利于自由的均势”。可以说,建立“有利于自由的均势”是小布什政府的基本国家安全战略目标。
“均势”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在经历竞争、甚至战争之后形成的一种相对稳定的国际力量对比,是国家问关系暂时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这种相对稳定状态以各国实力为基础,国家按实力确定在国际关系中的不同地位。从“均势”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史来看,“均势”主要有四种模式。一是理想化的“均势”,即马基雅维利提出的那种城邦间的相互平等关系。这只是一种理想,国际关系中的各种力量不会出现绝对的“平衡”。二是由几个国家为对付一个正在崛起并带有霸权倾向的国家而形成的“均势”,旨在通过几个国家的合力来制约某个国家的崛起,使其不能称霸,从而维持现有的国际关系。三是国家集团对国家集团的“均势”,不同国家为了共同利益组成政治和军事集团,以与另外一个国家集团抗衡。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以美国和苏联为首的东西两大阵营的对抗。四是一个大国主导下的“均势”,一个大国凭借其实力优势基本上主导国际事务的主流。
2002年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宣称:“根据我们的传统和原则,我们不使用我们的实力去谋求单边优势。我们寻求建立有利于人类自由的均势……”同时,报告又强调:“在建立有利于自由的均势的过程中,美国遵循这样的信念:所有国家均有重要责任。享有自由的国家必须积极地打击恐怖主义。依赖国际稳定的国家必须协助防止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的扩散……”小布什政府一方面标榜美国具有不为一己私利的传统,一方面又传递出十分明确的信息:建立“有利于自由的均势”,就必须服从美国的意志和利益。这说明小布什政府的言不由衷,说明它所谓的“有利于自由的均势”,实质上就是上面的第四种“均势”,即美国主导下的“均势”。因此,我们不妨将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称为“主导式均势战略”。
“主导式均势战略”是冷战后美国不断膨胀的实力和“9·11”事件后美国面临的安全形势相互作用的产物。冷战结束后,两极对立的格局瓦解,美国成为傲然独立的一极,“在世界上拥有史无前例、无与伦比的实力与影响力”。美国认识到它所处的特殊地位,保证享有绝对优势地位成为其长期的国家安全战略取向。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学者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单极稳定论”和“霸权稳定论”等理论,认为世界由_个帝国控制之时是国际力量保持“平衡”的时期,是国际关系的稳定期。小布什政府提出“主导式均势战略”,就是要“平衡”各种国际力量,特别是具有潜力的大国,以维系国际力量对比现状,达成长期唯我独尊、独享单一超级大国地位的目的。
“9·11”事件之后,美国发动了全球反恐战争,反恐成为美国第一要务。美国认为,这既是一场需要大规模投入的持久战,也是一场需要争取国际社会广泛支持的战争,因此,美国不仅需要尽力避免与大国迎头相撞,而且需要在传统盟国的帮助之外,争取俄罗斯、中国等大国的支持。与此同时,俄罗斯、中国等国家一方面出于对美国人民在“9·11”事件中所遭受创伤的同情,另一方面也出于自身的战略需要,纷纷表示谴责国际恐怖主义,并支持美国的反恐怖主义斗争。在这种情况下,小布什政府宣称:“今天,国际社会面临自17世纪民族国家兴起以来最好的机会,以建立各大国和平竞争而不是持续备战的世界。今天,世界各大国发现自己站到了一起,面对恐怖主义bao力与混乱的共同危险而团结起来。”“9·11”事件的发生,既强化了美国建立由其主导的“均势”的动机,也为美国建立这种“均势”提供了契机。
“主导式均势战略”主要是针对世界和地区大国的。2006年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指出:美国现在“必须不仅通过表率作用而且通过实际行动”领导世界。所谓的“领导世界”,实际上就是要“主导世界”,就是要按照美国的价值观构建世界秩序。在美国看来,能够对此真正构成威胁的就是出现抗衡美国的大国。因此,美国要采取行动“塑造处于战略十字路口的国家的选择”,以免这些国家“做出不明智的选择”,从而“确保没有其他大国能够主宰地区和全球安全事务”,走向与美国为敌的道路。“主导式均势战略”不是要美国放下唯一超级大国的身架,与其他大国构建真正意义上的“均势”,美国决不会允许出现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大国。美国不但是“均势”游戏的参与者,而且还要凌驾于“均势”之上,作“均势”的操纵者和裁决者。美国是要在其居高临下的监督和主导下,其他大国形成相互制衡的关系,屈从于美国的意志,从而无力对美国的霸权地位提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