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东汉“三互法”（臣光曰49）
本地人在本籍为官，或是在亲戚故旧的老家做官，因地利人脉，难免结党营私，互相庇护。比如汉朝官员的出身是察举制，就很容易不顾情实，推举自己人。有鉴于此，东汉出台了“三互法”，各州郡地方长官既不能任用本籍之人，也不能三州人士及婚姻之家交互任官。即：甲州人在乙州做官，乙州人在丙州做官，则丙州人既不能在甲州做官，也不能在丙州做官。三州婚姻之家也是如此。
据《后汉书·蔡邕传》，“三互法”最初只是限制“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也就是说，甲州人在乙州做官，则乙州人不得在甲州做官。后来才禁忌转密，限制趋繁。具体情况史载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官员的升迁是要凭资历的，所谓“限以岁月”。能力再强，口碑再牛，资历不够，也只能沉沦下僚。以故后来出现选用艰难的情况，严重偏离最初的本旨。
东汉灵帝时，幽（北京城西南）、冀（河北临漳西南）二州的地方官出缺，朝廷却久议不决，地方职事因此放任自流，没人管。于是蔡邕上疏，建议朝廷要灵活掌握政策，不必刻意墨守成规。蔡邕认为，三互之禁只是“末制”，只防表象，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朝廷用人，只要“申以威灵，明其宪令”，不怕臣僚不谨守本份。蔡邕举西汉的韩安国、朱买臣为例。梁人韩安国有案在身，汉景帝起用他为梁国内史，吴人朱买臣少时贫贱，以卖薪自给，汉武帝用他为会稽太守。二人都是到老家做官，韩安国或还有点资历，入狱前就在梁王手下做事，但朱买臣根本无资历可言，却也不妨碍他们都是能臣。汉灵帝听不进去。
司马光“臣光曰”第49篇，再一次重申了对所谓制度性建设的看法。他认为，致治的根本在于朝廷任用得人，赏罚严明，有功则赏，有罪则诛，不讲情面，无所阿私，这样“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而衰世必然“多制”，法律条文、规章制度多如牛毛，这个防，那个禁，却徒然流于形式。实际情况是，衰世用人多不得法，即使臣下立功有政绩，查查法律条文，没有规定这要赏，于是不赏。而奸人恰聪明地利用规章制度的空子来因缘作奸。其舍本逐末如此，天下岂能不乱。司马光批汉灵帝，所任用的那些地方长官，贪賍枉法，刮地三尺，这不去管，却一味在条文上做文章，实在太过可笑。
就我个人来说，司马光批制度性建设，非常在理，于当身时下亦非全无借鉴之意义。但凡人品不好，一旦坐上台面，只会滥用权利，不会干出什么好事。孔子说“礼施未然之先，法治已然之后”。如我等凡人，普通的性情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再掉泪也已是太迟。礼的作用是在警戒，照这样做下去，必然会有见到棺材的一天。于是才有束身自修，这才是正本清源之举。
且看汉灵帝的可笑处。汉灵帝未当上皇帝以前，不是不差钱，而是相当差钱，穷得叮当响。汉灵帝刘宏虽是汉章帝的玄孙，但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已是皇族旁支，连继承王位的资格都没有，其父刘苌（汉桓帝的堂兄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渎亭侯”。刘宏之所以能当上皇帝，缘于汉桓帝年轻的皇后——窦皇后想过把政治瘾，而不懂事的小屁孩最好控制。这样，12岁的刘宏就很幸运的当上了皇帝。
刘宏能当上皇帝是幸运的，但对东汉王朝来说，让刘宏来当皇帝，却是极其不幸的。因为早年贫困的经历，刘宏当上皇帝后，就极注意搞钱，而且是大搞特搞。他的母亲、后来的董太后，也极力怂恿儿子卖官搞钱，自己也收受贿赂，以致金山银山堆满堂屋。汉灵帝搞钱的方法和现在的贪官没什么两样，无非卖官鬻爵，且是明码标价，史称“西邸卖官”。
光和元年（178），汉灵帝在西园开设邸舍，公开卖官鬻爵。自关内侯以下至虎贲、羽林卫士，按照官位高低收钱不等。俸禄为二千石（省部级）的，卖钱二千万，四百石的卖钱四百万。汉灵帝也知道，以德行录用的士人，清高，哪来的钱，可以照顾一点。但也要出一半的价钱，至少至少，也不能低于三分之一。有钱的富人现钱交易，一时筹不到那么多现金的也可以赊帐，到任后按原定价格加倍还钱。卖官所得，汉灵帝在西园另建钱库贮藏。
汉灵帝连三公、九卿这样的朝廷大员都卖，“公”卖钱一千万，“卿”卖钱五百万。象段熲、樊陵、张温等人，虽有功名，也都是先出钱而后登上三公之位的。崔寔的堂兄崔烈，有清名，历任郡守、九卿等职，就是得不到三公之位。于是通过汉灵帝的保姆程夫人入钱五百万，才得以官拜司徒。等到崔烈上任的那一天，场面那是相当风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龙旗招展，人山人海。汉灵帝后悔了，嫌当初卖得钱太少了，本可以多要点。程夫人在旁边说，你知足吧，崔公是名士，岂肯入钱买官做，是靠我你才有五百万的收益，否则一分钱都别想捞到。由是崔烈声名顿减。曹操的父亲曹嵩，也是出钱一亿万，才捞到太尉一职的。
汉灵帝搞钱搞到连皇后都是花钱买的。当然不是直接向汉灵帝本人买，而是向宦官买。何皇后原本是市井屠户之女，靠贿赂宦官被选入宫并成功当上皇后。汉灵帝当时正宠着王美人——出身名门，娴雅达礼。不巧王美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即后来的汉献帝刘协。何皇后的妒意已然不可扼止，乘王美人产后，一包毒药毒死了她。明知实情的汉灵帝竟然在太监的求情下，放过了何皇后。结果是，汉灵帝一死，儿子刘辩继位，是为少帝。舅舅何进当权，逼死了董太后。又招来董卓带兵进京，至此东汉名存实亡。
而蔡邕之上书，明显是要挡财路，汉灵帝岂能同意。而有投资必要求有回报，本钱之外还要搞点利润，这是经济规律。这些靠出钱买官做的人，为官一任，会干出什么好事也就可想而知了。司马光如是说，“贪如豺虎，暴殄烝民”。
附：臣光曰49：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所以然者何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所以然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以今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通鉴》卷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