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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正月里的成都,虽然已经进入初春,阳气开始上升,但仍还处在乍暖还寒的时节。冷飕飕的凉风伴着潮乎乎的寒气,在城中飘来荡去,尽管人们无法寻觅它们的踪影,可却时时处处都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刚刚冒出地平线的旭日,仿佛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娇嫩女子,似乎经受不住这阴冷潮湿空气的折磨,被冻得满脸绯红,微微颤抖,羞怯地望着晨雾笼罩中的成都。

一个多时辰以前,卫瓘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收取了毫无防备的邓艾父子,打破了钟会妄图置他于死地的阴谋。如今,邓艾父子已成为笼中之虎,被关押在蜀郡太守府的后院之中。然而,如何才能顺利地把邓艾父子押解出成都,送往洛阳,又成了他伤脑筋的问题。

卫瓘来到成都已近一个月了,清楚地觉察出邓艾在陇右之军中具有很高的威望;这种威望是在长期的共同奋斗中逐渐形成的,是任何人在短期内也无法替代的。从昨晚陇右之军诸将的表现上看,除了师纂之外,其他的将领对收取邓艾父子均态度暧昧,并隐约透露出一种不可理喻和不服气的神情,只是迫于魏帝诏书和司马昭手谕的巨大威力,才不得不屈服。如果说,陇右之军诸将因有种种顾忌,不敢违抗朝命,只好勉强保持中立;可那众多的无所顾忌的普通兵士,一旦发觉他们所敬重的主将已被收取,难保不群情激愤,在成都闹起事来就在卫瓘忧心忡忡之时,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三四千名陇右兵士,手持刀枪,出现在蜀郡太守府外,吵闹着要见邓艾。兵士的喊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举起的刀枪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看那阵势,大有冲人府中抢夺邓艾父子的劲头!

这些前来闹事的兵士,皆为邓忠的部下。尽管陇右之军的大多数兵士仍被他们的将领关在兵营里,尚不知道军中发生的巨变。但邓忠所统领的兵士却是群龙无首,失去了约束和控制,很快就发觉邓艾父子已被军司卫瓘捉拿进了蜀郡太守府。于是。他们都大为愤慨,一呼百应,整队来到了此处,企图以武力相威胁,迫使卫瓘放掉他们所敬重的邓艾父子。

府外陇右兵士的吵闹声传人府中,惊动了卫瓘,使他更为忧虑。他一面命令府内的兵马严加戒备,以防不测;一面紧张地思考着对策,以渡过这道难关。仅凭他手下的这点兵马,要想制服那些闹事的兵士,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只能是火上浇油,激怒那些兵士,惹出一场大乱;闹得不好,还可能引起兵变。不仅使他前功尽弃,甚至还会使他丧命于乱军之中!看来,用硬碰硬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派人潜出城去向钟会求援,让其提兵前来接应?这是远水难救近火,只怕救兵尚未到达,此府就已被那几千愤怒的陇右兵士夷为平地;更为可怕的是,阴险的钟会得知此事后,不仅不会领兵前来接应,反而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暗中进行煽风点火,扩大事态,从中渔利……眼下,惟一可行之法就是以柔克刚,先设法劝退那些陇右兵士,然后再另图良策!

经过一番紧张的思考和反复的权衡利弊,卫瓘最后作出了决定:铤而走险,轻装出府,去劝说那些前来闹事的陇右兵士!

此时,那些围在府外的陇右兵士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挥舞着刀枪,吵嚷着要冲进府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紧闭的府门打开了。卫瓘身着便服,赤手空拳,只身一人出现在府门外的台阶之上。他双手抱拳,向着吵吵嚷嚷的陇右兵士拱着手,高声说:“陇右之军弟兄!我等皆大魏之臣民,奉天子之诏与相国之命,背井离乡,远征巴蜀。上赖天子洪福与相国神威,下靠诸位弟兄舍生忘死,奋力作战,方成就今日之功业!汝等皆为有功之人,班师回朝以后,定会受到朝廷重赏,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卫瓘刚说到这里,那些陇右兵士就忿忿不平地喊道:

“邓太尉忠心耿耿,功高盖世,尚且遭此不幸。我等乃卑微之兵,贱如草芥,还何谈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邓太尉创立了不世之功,本应付之竹帛,名垂青史,为何却落此下场,天理不容!”

“邓太尉乃三朝元老。功勋卓著。何罪之有?竟然遭此横祸,真是天大之冤枉!”

卫瓘扫视着那些义愤填膺的陇右兵士,听着那些慷慨激愤的话语,知道众怒难犯,忙知趣地说:“诸位弟兄所言甚是!瓘与邓太尉多年同朝为官,深知其智勇兼备、谋略过人,而且忠贞不贰、尽心报国,为官时政绩显著,为将时战功累累;尤其是此次领兵伐蜀,更是用兵如神,出奇制胜。邓太尉实为国之栋梁、军之支柱……”

卫瓘正说着,兵士中又有人高喊道:“卫军司既然知道邓太尉乃忠臣良将,为何却要将其收取,送往洛阳?”

卫瓘装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惋惜地说:“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乃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乃为不孝。瓘是朝廷命官,只能惟朝命是从。今有天子诏书与相国手谕至此,命瓘收取邓太尉父子,送往洛阳。故而,瓘虽明知邓太尉冤枉,但也不敢抗命不遵,只好违心奉命。不过,弟兄们请放心,当今天子与相国皆圣明之主,绝不会轻信那些奸佞小人之谗言。此次命瓘将邓太尉父子送往洛阳,实为让邓太尉与那些奸佞小人当堂对质,以辨别真伪。古语云:邪不压正,奸难蔽忠。邓太尉乃坦荡君子、忠义之人,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无负天子与相国之重托,有何惧哉!此去洛阳,只不过是一场虚惊耳,绝无任何危险。孔夫子有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邓太尉有松柏之节,岂畏惧一时之风寒?待到真相大白以后,更能显示出邓太尉之英雄本色!”

卫瓘不带一兵一卒,轻装而出,已赢得了那些陇右兵士的好感;后见他对邓艾颇为推崇和敬重,使陇右兵士心中的火气又消除了一些;听了这番合情合理的话以后,不少人心中已经为之所动;只有少数人仍旧放心不下,担心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天子与相国被那些奸佞小人所蒙蔽,冤屈了邓太尉,又该如何是好?”

陇右兵士这种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使卫瓘暗自高兴。他提高了声调,郑重地说:“弟兄们放心。瓘身为军司,自应秉公而行,岂能让那些奸佞小人之阴谋得逞?瓘将表奏天子与相国,言明邓太尉灭蜀之功,为其洗去冤屈;并愿以我之官爵与全家老小性命,为邓太尉担保!”

诚实而单纯的陇右兵士并不晓得卫瓘的险恶用心,对其信誓旦旦的表白信以为真,胸中的义愤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卫瓘,窃窃私语着。

老练的卫瓘见此情形,知陇右兵士已经有了退散之意,连忙趁热打铁地说:“弟兄们对邓太尉一片赤诚之心,瓘深为理解。然而,对弟兄们此种举动,瓘却不敢苟同。弟兄们试想一想:朝中那些奸佞小人正为诬陷邓太尉有不轨之心寻找证据,汝等如此一闹,岂不是要授人以柄,使邓太尉有口难辩,也使瓘欲为邓太尉洗去冤屈而无能为力?故而,请弟兄们以邓太尉为重,速速散去,切莫为逞一时之义愤,而把事情搞糟,造成弄假成真之后果,使亲者痛而仇者快。”

卫瓘的这一招确实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使陇右兵士意识到:再闹下去只能是适得其反,不仅解救不了他们所敬重的邓艾,反而会给邓艾造成更大的麻烦。为此,他们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了卫瓘之言,纷纷退散而去。

卫瓘劝退了那些试图劫夺邓艾父子的陇右兵士,返回大堂,一边命人赶做槛车,一边遣人去打探钟会的消息。时间不长,探子回报:钟会已率领大军逼近成都,距城五里下寨。

卫瓘闻此消息,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庆幸地说:“钟会来何速也!我若稍作犹豫,迟动半日,性命休矣!”

钟会率领着大军,连夜赶赴成都,太阳出山之时,已经完成了对成都的包围,并大张旗鼓,造成了一种围攻成都之势,企图以此来惊动邓艾,促使其据城而反,为他讨伐攻击邓艾制造理由和借口。

钟会在城北五里安扎下大营以后,一面命全军严密监视成都,发现有异常情况立即来报;一面遣人潜入城内打探邓艾与卫瓘的消息,以便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昨日午后,卫瓘赌气离开了雒城以后,钟会心中就暗自得意,以为卫瓘中了他的借刀杀人之计,他可以一箭双雕,趁机除掉邓艾和卫瓘这两个政敌,独吞灭蜀之大功。他私下里认定:仅凭卫瓘手下的那一点兵马,无论如何也是收取不了邓艾父子的。摆在卫瓘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不自量力,与邓艾进行硬拼,结果被邓艾所杀;二是投靠邓艾,向其告密,并与其一起进行反叛。而邓艾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束手就擒,被押回洛阳送死;要么奋起反抗,在成都被杀。不管卫瓘与邓艾走哪条路,最终都难逃一死……如今面对着举目可望的成都,他不由得又有些想入非非了!

巳时左右,潜入城内的探子尚未返回大营,钟会却意外地收到了卫瓘派人送来的书信。起先,他还以为是卫瓘已经陷入了绝境,遣人来向他求援,心中不禁一阵欣喜。可是,他打开卫瓘的书信,仔细一瞧,又不禁大惊失色。书信中写道:

……托天子与相国之神威,瓘已于黎明时分率兵袭击邓艾住所,未动一刀一枪,已将邓艾父子生擒活捉,随后便可槛车送往洛阳,听凭相国发落……陇右之军将士,对收取邓艾父子虽有所不解,但经过瓘反复劝解,晓之以情理,喻之以利害,亦无过激之举动。现城内军心稳定,秩序井然,全军将士各守其职,成都之民安居乐业。特告知钟司徒,并望钟司徒勿以此为念……

读罢卫瓘的书信,钟会大为惊愕。他万万没有想到:深谋远虑的邓艾竟如此疏忽大意,遭到了卫瓘的暗算,束手就擒;兵微将寡的卫瓘竟如此大胆果断,铤而走险,一举收取了邓艾父子;邓艾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陇右之军将士竟如此愚蠢,轻易地相信了卫瓘的花言巧语;他精心策划的“一箭双雕”之计,竟因此而被挫败,使他独吞灭蜀之功的如意打算又成为画饼!

这一出人意料的变故,不仅打破了钟会的美梦,而且还把他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只是奉命协助卫瓘收取邓艾父子,如今邓艾父子已被收取,他还有何理由进入成都?再者,卫瓘的书信中也毫无邀他入城之意,他若是硬要入城,势必造成图谋不轨之嫌,让卫瓘抓住了把柄……就此罢休,退兵雒城?一则他未酬其志,心中不甘,不愿就这样败在卫瓘的手下,把收取邓艾父子之功拱手让给卫瓘;二则他兴师动众而来,两手空空而返,岂不是要让全军将士耻笑,小瞧于他……

就在钟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之际,他的侄子钟邕进帐禀报:“相国府左司马夏侯和与骑士曹属朱抚,赍相国手谕来此,现在营门外等候。”

钟会闻听司马昭遣使至此,不敢怠慢,只好把邓艾和卫瓘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吩咐着钟邕:“速去请夏侯和与朱抚到大帐相见!”

钟会在伐蜀之前虽为朝中的司隶校尉,并非司马昭的属官,但他却天天出入于大都督府,终日围着司马昭打转,因此对司马昭的属官皆异常熟悉。他知道,夏侯和与朱抚虽然官衔不高,但却是司马昭的亲信之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于是,他一见夏侯和与朱抚走进大帐,就急忙迎上前去,紧紧拉住他们二人的手,亲热地问寒问暖,恰似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挚友。

一阵寒暄之后,夏侯和与朱抚才取出司马昭的手谕,交给钟会。钟会接过司马昭的手谕,并没有拆阅,而是认真地叮嘱着钟邕:“夏侯司马二人一路奔波,鞍马劳顿,汝先带他们去用饭歇息,好生款待。待我忙完军务,再摆设酒宴,为夏侯司马二人接风洗尘!”

骑士曹属:官名,骑士曹为相国府诸曹之一,该曹置掾二人、属一人。

钟邕带着夏侯和与朱抚离开大帐以后,钟会才拆开司马昭的手谕,认真地阅读起来。手谕中写道:

……邓艾阅历深广,老谋深算;其所统陇右之军久经沙场,能征惯战。我恐邓艾不肯从命,而以武力相抗拒,故而遣中护军贾充率领一万兵马奔赴汉中,屯兵于乐城,以防不测。我亲提十万大军,奉天子驾幸长安,以为司徒之后援。司徒可无忧也!相见在近,余不一一。望司徒好自为之,无负我之重托!

钟会阅罢司马昭的手谕,犹如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一拳,不由得大惊失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双手剧烈地抽搐了一阵,把司马昭的手谕抖落在地,仿佛见到了一种妖物鬼符似的,惊恐不安地盯着它,好久才自言自语地说:“怪哉!异哉!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钟会正自语着,钟邕安排好夏侯和与朱抚以后,重又返回大帐。他见钟会面如土色,口中念念有词,困惑地问:“叔父何故如此惶恐,莫非京中出了大事?”

钟会揩去额头上的冷汗,指了指飘落在地的司马昭的手谕,有气无力地说:“汝看后自会明白。”

钟邕从地上拣起司马昭的手谕,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仍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他疑惑地打量着钟会,莫名其妙地说:“以侄儿之见,相国只不过是为防邓艾以武力相抗拒而已,叔父为何竟如此惊慌?”

“唉——”钟会哀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说:“我所统之兵马五六倍于邓艾所统之兵马,若是只为收取邓艾,相国知我能独自办理,何劳他亲自统兵外出?我跟随相国多年,深知其疑心深重。此次其大动干戈,奉天子御驾亲征,屯重兵于长安与汉中,绝非仅为防备邓艾以武力相抗拒,而是怕我拥兵自重,占据巴蜀而不返。故而,我不能不忧心如焚,惶惶不安!”

经钟会这么一解释,钟邕方恍然大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焦急地说:“既然如此,叔父应快想对策才是!”

钟会沉思了片刻,低声地说:“汝速去请姜伯约,让其秘密来此处议事,切勿惊动他人!”

钟会虽已年近四旬,但却至今膝下无子。为此,他收养了其同父异母之兄钟毓的四个儿子:钟邕、钟毅、钟峻、钟迪。此次,他身为主将,领兵伐蜀,本欲把此四人都带在身边,作为帮手。可他又怕因此而引起司马昭的猜疑,只好改变了初衷,仅让钟邕随军出征,而把其余三人留在洛阳作为人质。本来,钟邕只是作为一般将领,统领着三千兵马,随军作战。然而,自大军人蜀以后,他逐渐发现羊琇、胡烈等一班将领,每每与他见解相左,使他有些越来越不放心。于是,兵进雒城之后,他便把钟邕调至身边,统领中军兵马,时刻紧随在他的左右,以保护他的安全。正因为有这种特殊的血缘关系,使钟邕对钟会惟命是从。毫无二心。他按照钟会的叮咛,把姜维悄悄地领进中军大帐。

钟会一面请姜维入座,一面严厉地吩咐钟邕:“汝带一百名兵士,距大帐三十步外放哨,无论何人求见,一律回绝,若有敢擅闯中军大帐者,立斩之!”

钟邕奉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了姜维与钟会。姜维瞅了一眼钟会,见其面色焦躁,神情惊慌,就拱着手小声地说:“司徒唤维至此,不知有何驱使?维虽不才,但愿竭尽心力,为司徒效劳,即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钟会与姜维相对而坐,偷觑了下姜维,先把卫瓘的书信交给了他,试探着说:“卫瓘已经顺利地收取了邓艾父子,使我等计谋遭挫。当今之计,该如何是好?”

姜维把卫瓘的书信细读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说:“司徒莫非在为进退而烦恼乎?”

“正是。”钟会微微颔首,谨慎地问道,“以伯约之见,我应进入成都为妥,还是回兵雒城为宜?”

“这……”姜维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以维之见,司徒既不可贸然进入成都,亦不可轻易回兵雒城,而应在此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钟会一怔,半信半疑地说:“伯约之意是……”

姜维瞥了眼钟会,沉稳地说:“卫军司已把邓艾父子收取,司徒若立即领兵入城,必然会引起卫军司之猜疑,生出事端。司徒如回兵雒城,来往奔波,无功而返,又会在军中产生非议,于司徒威望不利。故而,还是按兵不动为妙。维以为,卫军司虽已花言巧语暂时蒙骗过陇右之军将士,但却难以持久,待他们醒悟过来,必然会再度寻衅闹事;再加之司徒率大军兵临城下,更会令陇右之军将士心中愤然,起而反抗。据维猜测,司徒只要把成都围困往,少则一二日。多则三五日,城内必乱;只要城中一乱,司徒就可趁机而动。”

钟会之所以先把卫瓘的书信交给姜维,是要进行投石问路,以此来试探姜维是否愿意真心助他。听了姜维这番话后,他胸中的疑虑顿时消失了。就又取出了司马昭的手谕,交给姜维,真诚地说:“知会者,乃伯约兄也!请伯约兄再细观此手谕,助我作出决断。”

姜维把司马昭的手谕反复地看了好几遍,偷偷地瞟了钟会一眼,沉思良久,一言不发。

钟会见姜维沉思不语,不由得暗暗着急,迫切地问:“伯约兄何故不言?”

“唉——”姜维深深地叹了口气,缓慢地摇摇头,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钟会眼巴巴地盯着姜维。催促着说:“伯约兄不必为难,有话直说无妨。”

姜维面沉似水,犹豫了片刻,低沉地说:“司徒博览群书,精通典籍,岂不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理?何不急流勇退,以全功保身……”

钟会不禁大为惊讶,诧异地问:“伯约兄何出此言?”

“此乃愚兄真心为司徒着想也。”姜维面色冷峻,十分认真地说,“司徒才学出众,韬略超群,计谋高妙,算无遗策。司马相国能有今日之权势,皆赖司徒为其出谋划策也。今司徒功德盖世,威名远扬。民赞司徒之功德,主畏司徒之谋略。古语云:功高震主。司徒若不审时度势,功成而身退,只怕难以自保。昔日之范蠡因放弃功名富贵而得善终,文种因功成未退而遭杀身之祸!难道他们皆是暗主愚臣哉?非也!此乃利害使之然也!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司徒已经功成名就,威德显著,何不仿效范蠡,泛舟五湖,漫游山川,不仅可以避灾免祸,而且还可传为佳话……”

“伯约兄言之远矣。”钟会没等姜维把话说完,便连连摇起头,微笑着说,“我今尚未满四旬,如日中天,光热正盛,恰是进取之时,以创立不世之功业,岂能半途而废,功亏一篑?况且以当今事势而论,亦未必如伯约兄所言之危重,我何必要急流勇退,抱憾终生!”

姜维打量着钟会,犹犹豫豫地说:“如此说来,只怕司徒祸不远矣!”

钟会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何以见得?伯约兄言之过重矣。”

“并非愚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相传范蠡知越王勾践”不可与共乐,乃功成身退,归隐五湖(今太湖)。

功成之后,范蠡劝文种与他一起归隐。文种不听范蠡之言,后为勾践所迫而自杀。而是……姜维晃动着司马昭的手谕,忧心忡忡地说,“司徒乃至聪至明之人,岂能看不出此道手谕中充满杀气,此道手谕后面隐藏着十余万大军?相国已对司徒大为猜疑,故而亲统重兵奔赴长安,以断司徒归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徒切莫掉以轻心,以免身受其害!”

“此事我岂能不知!”钟会冷笑几声,有恃无恐地说,“纵然如此,我又有何惧哉!我如今威震西蜀,猛将锐卒皆在我手中,焉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不知伯约兄肯鼎力助我否?”

“司徒待维恩重如山,以兄相称。维如若不竭尽心力以助司徒,天理不容!”姜维用感激的目光瞅着钟会,发誓般地说,“维能活到今日,已是幸运。生死对于维来说,已无关紧要。司徒如有用维之处,尽管吩咐,维定以死相报!不知司徒有何筹划,请赐教一二。”

“有伯约兄此言,我无忧矣!”钟会压低了声音,咬着牙根说,“司马昭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他大兵压境,断我归路;我就反戈相击,与之抗衡。看他能奈我何?此事若成,我便可得天下;事若不成,我亦可退保巴蜀,据险而守,仍可做刘备第二!不知伯约兄意下如何?”

“司徒之谋甚佳!”姜维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兴致勃勃地说,“司徒功名盖世,不可复为人下。以司徒之智谋与属下之兵马,定可击败司马昭,成就大业!只是司马昭乃有备而来,不可仓促图之,需作长远计议,方为稳妥。”

“伯约兄所言极是!”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维,恳切地说,“以伯约兄之见,如何才可成就大业?”

姜维低下头去,思忖了一阵,镇定自若地说:“司徒起兵讨伐司马昭有三利:其一,司马氏父子兄弟大逆不道,目无朝廷,擅行废立之事,篡权弑君,当今天子对其心怀怨恨;其二,司马昭独揽朝政,专横跋扈,藐视群臣,满朝文武久欲图之;其三,司马昭虽统有重兵,但兵多而不精,将广而无谋,难经大战。然而,司徒若另立旗号,与司马昭分庭抗礼,亦有三弊:其一,当今天子在司马昭掌握之中,司马昭可挟天子以号令天下,调集全国兵马;其二,司马昭占据中原与关中,地域辽阔,物产富饶,军资粮草充足;其三,司徒所统将士虽能征惯战,但皆为中原之人,思恋故土,不愿客居巴蜀,久则生变。有鉴于此,司徒应扬长避短,化弊为利,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成就大业。”

钟会边听边连连点头,对姜维的分析深为信服,再次恳切地问道:“以伯约兄之见,如何才可扬长避短、化弊为利?”

姜维对此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司徒虽可以武力与司马昭相抗衡,但绝不可过早自立旗号,以免落个叛逆之恶名;司马昭可挟天子以号令天下,司徒亦可假借新亡郭太后之遗诏,名正言顺起兵讨伐司马诏;司徒应尽快占据成都,控制巴蜀,以此为立足之地,进而夺取汉中、关中与中原。如此一来,大业可成就也!”

钟会越听越高兴,赞叹地说:“人言伯约兄深得诸葛武侯之真传,韬略超群,智谋高深。今闻伯约兄之言,果如其然。我有伯约兄相助,则如虎添翼,何愁不败老奸巨猾之司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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