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点绛唇飞
结婚的头天,我把哥接回了家,医院的日子使哥的脸色变得惨白,瘦弱的身子如风中飘零的秋叶,那么单薄,那么文弱。
我这个年龄的人,有一点儿比现在的独生子女们幸运,因为我拥有着弥足珍贵的手足情,但也比他们不幸,有拥有就有失去。我曾拥有过一个哥哥,也失去了这个哥哥。哥哥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没有一天忘记他。我常常独坐窗前,望着远山思念着他,因为哥哥就安息在我望不到的那座山后面的后面的后面的那座山中,哥哥离开我们已快7年了。
哥哥短短的一生中没有过上好日子,“清苦”一直是我家生活的主题。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我们一家人却在这苦难的生活中开心地活着,勤劳补实的爸妈,能干的哥哥,还有上学的我和妹妹。妈妈希望我们都能上学,做个文化人,可惜哥哥生活的年代不允许他好好学习,那个年代里,哥和很多同龄人都荒废了学业。哥很懂事,书念不成了,便帮爸妈种地,哥也很能吃苦,起早贪黑和爸妈一起下地干活。当时我和妹妹都在念书,哥一点儿怨言也没有,一如既往地和爸妈艰苦地劳作着,供我和妹妹上学。
后来哥成了家,和爸妈一起生活,妈妈很有爱心,嫂子也很懂事,我们也很尊敬嫂子,一家人生活倒也其乐融融,嫂子和家人一起供我和妹妹上学。我和妹妹先后考上了大学哥哥也有了个小宝宝,给我们这个清苦的家注入了快乐的日子。哥虽然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祝福的话,但我知道,哥心里也一样的高兴,他为能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妹妹而自豪。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95年的春天。
大学毕业后我便参加了工作,一样的在校住宿,只在周末回家与家人聚在一起,每每回去只看到爸妈的身影在忙碌着,我知道哥和嫂子出车还没有回来,心疼着哥却不知如何去帮他,只买些哥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去。
夜深时,我听到哥回来的车声,三轮车装满批发来的蔬菜,匆忙地吃了几口饭就睡了。我与哥连一句也没能说上,天亮时依然看不到哥的身影,哥与嫂子仅睡了两个小时就顶着星星出车了。又是夜深时才回到家中,为了不吵醒家人,哥与嫂子便在厨房的锅台上草草地吃了点儿饭就又休息了。
一直在外念书的我毕业后还是和书本打交道,虽给爸妈减轻了些负担,但我心里一直愧对爸妈和哥,我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爸妈脸朝黄土背朝天,跪在地头,磨破了膝盖,磨硬了双手,才支撑起我的今天,是哥哥披星顶月背着家人的劳动换来的果实登上拥挤的火车,喊破了喉咙,收获着家人掉了无数汗珠才得来的供妹妹上学的钱,默默地支持着两个妹妹艰难的求学之路。
长大的我们懂得了父母的爱,手足的情,心疼着爸妈,心疼着哥哥。爸妈对我们兄妹向来一视同仁,哥没能念成书,妈一直觉得对不住哥。供我和妹妹上学,不只是爸妈的心愿,也是哥的心愿。几年过去了,曾经年少的哥哥,曾经帅气的哥哥,曾经把快乐与满足写在脸上的哥哥,已是个男子汉了。岁月的风霜把哥哥曾经白皙的面庞染成了和黄土地一样的颜色,长年的辛苦劳动哥不合得在外吃一顿饭,省吃俭用地为家人着想,供我和妹妹上学,致使哥得了胃病,常常半夜睡不着坐着摇着身体。看着哥日渐消瘦的身体,心疼,心痛,手足情,手足痛,能做的只有给哥买些可口的,为哥做一顿他喜欢的饭,长大的我们不仅懂得了父母的爱,更懂得了如何珍惜这份浓浓的手足情。
1995年的春天,我与男朋友决定在5月28日结婚,哥的脸上也常绽放着阳光般的笑,每天依然与嫂子出车。哥在收获着越来越好的生活。离结婚还有20天时,我那清苦又幸福的家塌了,一场车祸差点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的瞬间,我无法想象在痛苦中煎熬的爸妈如何在家抱头痛哭,更无法想象躺在手术台上的哥能否摆脱死神的召唤。那一刻我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在我的心底,隐隐作痛。只觉得眼前全是血,鲜红的,全是血。
手术把哥的脾摘除了,哥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全身上下插了一个又一个管,脸色惨白,就像睡着了一样,哥的神态很安详。如果说只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那么眼见着伤痕累累的,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的哥哥时,我的血似乎在瞬间凝固了,泪倾泻而出。“哥,你疼吗?哥,你要活过来呀,哥,你醒来好吗?和我说话好吗?哥,你不可以丢下我们不管的,哥,你听到我和你说话了吗?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能听到的,是吗……”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不要让死神带走我那可怜的哥哥,我哥还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的,不能就这样把他从我的身边带走。难以描绘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在撕扯着我的心。
加护的日子里我和家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哥终于度过了危险期,睁开了双眼。嫂子轻伤不重,一直在医院陪护着,我每天上完课,便到医院去看哥。哥体质差,胃不好,我便给哥买他最爱吃的香蕉,哥头痛,我便给他按摩。没有变的还是兄妹间的少言寡语,哥知道我在关心着他,心疼着他。每次去只简单地告诉他爸妈的情况,哥边吃着香蕉边静静地听着,哥一定是想家了,一定是想爸妈了。
躺在病床上的哥心里一直盼着我结婚的那天,哥坚持要回家,家人和朋友劝他不可以出院的,会有危险的,倔强的哥说什么也不同意“妹妹结婚哪有哥哥不在家的”。静静的病房里哥哥的声音回荡着,我也盼着哥能参加我的婚礼,也想让妈看看哥还活得好好的。哥出事后,妈一直不敢去医院的,不是妈心狠,是妈怕看到不完整的哥哥,妈不敢想象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每天妈在家听着我从医院带回来的消息,妈妈常常是眼角含着泪听着,一直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一直以为哥哥一定很惨的样子。我理解妈的心情,手足痛尚且让我如此,哥是妈心头的肉呀,最痛苦的是爸和妈。
结婚的头天,我把哥接回了家,医院的日子使哥的脸色变得惨白,瘦弱的身子如风中飘零的秋叶,那么的单薄,那么的文弱。但哥迈向家中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踏实,扶着哥慢慢地走向家中,手中传来的是哥不均匀的脉搏声。20天,哥终于回家了,哥终于可以看到妈妈了,母子相视、相拥,只有泪无休止地流着,哥和妈说不出一句话,亲戚朋友都在一旁陪着流泪,爸妈心中的一座山又站起来了。妈看到了虽是瘦弱但健全的哥哥,妈试去了哥脸上的泪,我拭去了妈脸上的泪,却让自己的泪一直流着。我结婚了,哥回家了。
哥哥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也出院了,哥的毛衣在手术时被毁坏了,我便买了新毛线一针一针地为哥织毛衣。在秋风吹起时,哥就穿上我为他织的毛衣。哥穿着新毛衣,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魁梧的身材,站在镜前转了一圈,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笑。那一刻我也笑了,只愿哥哥的生命不要再如此的苍白!
喜欢车的哥并没有因车祸而放弃开车,妈向亲戚朋友借钱为哥买了辆“海山”车,既可以出租又可以拉货,不必风吹雨淋日晒,嫂子也可以有时闻照看孩子了。哥的观念有些守旧,喜欢男孩子,不太喜欢表露出自己的感情,对自己的女儿很少表达父亲的爱意,害得我的小侄女总说爸爸不喜欢她,其实我知道哥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心里一样的爱着自己的骨肉。在医院的日子里,哥总是让我把孩子带去,每次去,哥都握着女儿的手哭,天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1995年11月20日哥当上了舅舅,我的儿子晨晨的啼哭声给我们这个穷苦的家带来了快乐,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哥更是常笑得合不拢嘴,家人把每周末我回娘家的时刻定为“最幸福的时刻”。每次哥都把晨晨抱在怀里逗一会儿,晨晨笑了,哥也笑了,幸福的时刻,永恒的瞬间,咔嚓一声定格下来,照片里的两个男子汉都在笑!
因为哥有了车,我回娘家便很方便了,每逢周末我就给他打传呼,哥不管多忙也要给我回话的,其实哥知道是该接我回娘家了,不回话也可以的,也许是想听听妹妹的声音吧。有时哥出车路过我家,哥便上楼站几分钟,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口和我说几句话,抱一抱晨晨就又匆匆地走了。晚上活少时哥也会特意的开车来看看我和晨晨的,每次都是在门口站几分钟,重复着那不变的问候。时间虽然短,但我们都在幸福着手足情给我们带来的欢欣时刻,时间,伤痛,让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更浓了,我和哥都在用心呵护着这份越来越浓的手足情!我家的清苦日子也渐渐地好转起来了,家人的脸上时刻流露出希望的笑,这样的笑让我想起了荷兰画家凡·高的名画《吃土豆的人》,那幅画的农民的表情是呆滞的,不带任何希望,麻木的生活着,而我的家却和吃土豆的一家人相反,希望的种子早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发了芽了,家人们都在努力地打理着越来越好的生活,好日子在走向我的家。然而这希望却在不久后成了彻底的绝望!
人们常说“父亲是一座山”,但在我家,哥就是家里的一座山,可这座山终究还是倒下来了,不公平的命运总是降临在我家,降临在哥哥的头上。1997年的农历五月初八,第二次车祸生生地夺去了哥哥的生命。
距离第一次车祸已整整两年(1995年5月8日)。两年的时间让我们一家人的亲情更浓了,生命二字在我家是如此的经不起风吹雨打。那一天的黄昏时刻,刺眼的白衬着哥打着石膏的躯体,我的心连同哥的身体一起冷却。跪在哥的床前,握着哥冰凉的手,一丝丝的温度也没有,哥的生命在不顾一切地追赶着死亡,沿途没有驿站让哥停留一会儿,我奔跑的亲情赶不上死亡的速度。
“哥,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哥,你上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的,哥,我还等着你接我回家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能反悔呀,哥,求你醒来吧,看看我好吗?哥,你不可以把爸妈扔给我一个人的,你不可以这样不负责地走,哥,我给你捂手,我给你搓手,哥,你是不是很冷,哥,我的手是热的,你感觉到了吗?哥,你和我说句话好吗?哥……妹求你醒来吧……”
冰冷的手贴在我的脸上,10分钟过去了,哥的手依然是凉的,一直凉到我的心里,我知道这一次哥是真的要离开我们了,连句像样的招呼也没有打就走了。
我家的山倒了,尽管7年中我努力地支撑着那个飘零的家,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代替不了父母心中的那座山。哥就这样地离开了我们的,离开了他深深爱着的这个家,一个人安息在那片远山的后面的后面的那座山上。
多少次哭倒在哥的坟前,哭晕了头,哭哑了嗓子,哭干了双眼,那彻骨的手足痛如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可望向风雨中飘零的爸妈时我又艰难地站起身来,哥走了,他把所有的重担都留给了我,父母不可以再失去我了,擦干眼泪的瞬间,我懂得了,冥冥中哥在帮我,给我勇气面对任何困难,给我信心让我更好地照顾父母和他的女儿。这么多年了,父母因为还有我和妹妹在,渐渐地转移着那心头的伤,侄女一直是我的另一个孩子。只在夜深时,坐在窗前面对着那远山,用心向哥诉说着那苦苦的思念!
夜在幽咽,生命在惴惴不安,哥,一个人在山上冷吗?寂寞吗?手是否还是那么凉?哥,我梦到你了,你没有离开我们,你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我们忘了约定你回来的时间了,哥,你何时回来?你还要接我回娘家呢。哥,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是吗?哥,我们想你!